“的确,用软件降低图片的整体亮度或者增加对比度是常规,但是依我所见,”贺冰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记录本,“第三张大图中有一些荧光点的形态似乎是完全一样的,这如何解释呢?”
徐志远看了看自己的PPT,沉默了一下才说:“啊,贺医生真细心,这个图可能是我放错了,这是其他实验的数据,不好意思。”
台下的观众就开始嘀咕了:“什么结果也不能用印章复制荧光点增加显著性吧……”
“好,”贺冰心没有揪着这一点不放,“在电生理部分的结果中,我在课题前期完成的自对照数据你有使用吗?”
“没有没有,”徐志远笑着摆手,“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能擅自使用他人数据呢?这些结果都是我自己独立完成的。”
贺冰心点点头:“我猜也是。你的实验结论我用同样的方法验证过,似乎并不能成功重复,对此你有什么解释吗?”
徐志远脸上的笑容慢慢蒸发了:“贺医生,我理解你非自愿地退出项目,可能对我有一些误会,但是你现在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冰心平和地回答他:“上个月我重复你的新试剂相关电生理十五组,全部和预期不吻合,我把相关数据全发给你,征求你的意见,你不回应;本月我继续重复相关异构体和上级抑制剂的实验,也没能得到显著性,你同样未对此结果进行解释……”
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几乎要盖过贺冰心的声音。
“什么呀?这是假数据吗?”
……
“冰心,”王浩打断了贺冰心的发言,“徐医生既然能通过出版社的初审,那就是值得人信服的,我们这是学术讨论会,还是不要花费时间在这些事情上了。”
“为什么?”张旭举手提问,“出版社的文章流动量大,很难一一甄别每一篇的真实性。我们现在就是在做交流讨论,为什么不能发出质疑?难道以后还未推进到临床的研究就不需要对病人负责吗?”
院长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阴沉沉地看向徐志远:“请正面回答提问者的问题。”
徐志远的油头又油了一层,显得他那点可怜的头发更稀疏了。
他撑着发言台,面色不虞:“我的实验都是认真严谨地做出来的,凭什么别人一句话就全盘否认了?贺医生这是污蔑。”
“我不是只有一句话,”贺冰心认认真真地说,“我带了所有的原始数据和相关统计结果,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现场展示。”
徐志远脸慢慢憋红了:“你要是质疑我数据的真实性,我是不是也可以质疑你?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的数据就比我的可信?”
“我会把我的结果整理成相关评论文章投递给出版社,”贺冰心不急不躁地说,“如果你的数据比我可信,相信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你早不说晚不说,为什么非要赶在我开讨论会的时候污蔑我?”徐志远突然就激动起来了,“你是什么居心啊?”
台下的讨论声四起,院长几乎是狠狠地瞪了王浩一眼,起身离席了。
“我没什么居心,只是我找你私下讨论这些结果的时候你从不正面回应。”贺冰心实事求是,“但你既然说这个试剂可以作为药物,我就要对病人负责。”
“你这个……”
“时间有限,”王浩抬高声音,打断了似乎要开始崩溃的徐志远,“大家都各自还有工作,有问题咱们私下讨论!”
参会的医生们一个一个地起身了,边走边议论:“这是什么惊天大瓜,最后徐志远那意思是承认捏造数据了?”
“他不承认有什么用,贺冰心不说了吗?会在期刊上的跟他正面刚。”
“贺冰心何等人物,徐志远根本不是对手啊……”
“什么对手不对手?他配吗?”
“果然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听这意思,可是通篇作假呢,而且他还一直强调是他自己做的,这些呵呵了。”
“你们想得好复杂,我只觉得贺冰心好赞啊,想亲……”
“你醒醒,你想想胡煜。”
“好的我醒了。”
……
贺冰心和薛凤张旭一起,刚出会议室就被气急败坏的徐志远拦住了:“常曼的事我能明白,你是嫌她动了你的基金。但是我呢?你退项又不是我造成的,是李旗!他已经走了,你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我发文章碍着你什么事了!”
“我只在意真伪,如果你的结果是真实的,你也不需要太在意我说的话。”贺冰心冷淡地回答他。
徐志远几乎吼了起来:“你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还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只管你自己的事不好吗?我也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只不过是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聪明人不放在眼里罢了!”
他在人前一向是笑脸,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失态过。
“努力不需要被别人放在眼里。”贺冰心说完想绕开他,却被他一把拉住,“那我的课题关你什么事,嗯?贺冰心,关你什么事!”
贺冰心被他攥着手腕,想抽抽不出来,薛凤和张旭都上去拉:“哎你拽谁呢?撒手!”
徐志远却像是疯狗一样,咬着贺冰心不松:“你不就仗着自己长得好点,有点脑子,又傍上……哎呦!”
胡煜拧住徐志远的肩膀,用力向后一折,徐志远立刻向后跌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怎么这么多事儿妈!”
胡煜把贺冰心拉到自己身后,俯视着跌坐在地上的徐志远:“我跟你说过吧?有问题找我。”
徐志远油腻腻的头发垂在眼前,丑陋由可怜,他恶狠狠地瞪着胡煜:“你们不就是仗着自己有钱有势,欺负我们这种乡下来的老实人!”
“我也是乡下的,你别侮辱乡下人,”梁欢刚从报告厅出来,听见这一句忍不住开口,“你作为一名医生,连最起码的德行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说自己老实?”
四周的人渐渐多起来了,你一言我一语的:“真行,亏我们还以为你是认真做学术,是附医的荣光呢……”
“你有胆子做,就得有胆子认啊!”
“造假狗,恶心!”
徐志远再也受不了了,连滚带爬地从众人的视野中跑了出去。
胡煜转过身,宝贝地把贺冰心泛红的手腕捧在手心里,旁若无人地心疼着:“疼吗?”
贺冰心有点不好意思,说起来奇怪,刚才他本来没太在意,但是让胡煜这么一问,好像就突然疼了起来。
他抿着嘴,低低地“嗯”了一声。
胡煜把他打横抱了起来,边走边哄:“没事儿啊,我们回家给抹抹药就不疼了。”
望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梁欢茫然地看向薛凤:“贺老师不是手疼吗,怎么还不能走路了?”
薛凤拍拍她的肩膀:“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答梁欢问:走不走路跟疼不疼没什么关系的。
第50章
贺冰心眼还没睁开, 伸手在床上摸了摸,被子还温着。
难得舒舒服服地睡个午觉,胡煜却不见了,他有点不开心地哼唧了一声:“胡煜……”
没过几秒钟, 他就被一双手抱起来了。
“助听器呢?”贺冰心揉了揉眼睛,眼睛略略睁开一条缝。
太阳都偏西了,橙色的日光从落地窗里洒进来,暖融融的。
胡煜揉着他的头发,轻声笑了, 在他左耳后贴了一个微凉的小东西, 四周的声音在顷刻间灌入贺冰心的耳内。
和助听器带来的听觉不一样, 那是一种非常陌生的体验, 或者说,贺冰心想起了很多年前不用助听器的遥远时光。
他一下就清醒了,惊喜地看向胡煜:“这是什么?”
胡煜摊开手心,里头躺着薄薄一张金属圆片, 银白色,闪着微光, 像是一轮最小的的月亮。
“新的助听装置,”胡煜一边解释一边把手里的金属片贴在他右耳后, “你听不见是因为过度稀疏的毛细胞连接,这个微阵直接借助磁场增强神经电传递效率,不需要放在耳道里,比你以前用的那种方便点。”
贺冰心稀罕地一直摸耳朵后面, 又开心又担心:“感觉很贵啊,会不会很容易丢?”
“不会,而且丢了我可以给你做新的。”胡煜倾身凑近他,“宝贝喜欢吗?”
“喜欢!”贺冰心把小圆片从耳朵后面揪下来,又摊在手心里仔细看,“哇,之前你在做的不是一个黑色的很小的圆的一闪一闪的那个吗?”
胡煜被他一大串的形容词逗笑了:“那个只是半成品,本来想做成耳钉式的,”他揉了揉贺冰心的耳垂,“但是到底是累赘,这个地方我还要留着亲呢。”
贺冰心很怀疑他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脸红了,盯着手里的小圆片没动。
“怎么?”胡煜像是恶作剧一样又往他身前凑了凑,“连点奖励都没有?”
贺冰心伸手搂他的脖子,害羞了。
胡煜揽住他的腰,抱孩子一样把他从床上抱了起来,一路走到衣帽间:“晚上想穿什么出去?”
今天和薛凤几个人说好了,一起出来吃顿饭,都是熟人。
贺冰心靠着胡煜的肩膀,都不睁眼看衣柜,嘟嘟囔囔地说:“想穿舒服的。”
“又困了?”胡煜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哄着:“我们看看给宝贝穿什么舒服呢?”
现在贺冰心不光饭来张口,甚至衣来都不用伸手,只要乖乖坐好,胡煜就给他穿好了。
等胡煜给他换好衣服,离着约好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贺冰心现在还在养胃,不能随便吃东西,顿顿吃不多,还饿不得,一天八顿地喂一点不夸张。
上车的时候,胡煜给了他一只巴掌大的可颂,吃了没两口又还给胡煜了,还挺懂事:“等会儿吃饭了,现在少吃点儿。”
胡煜知道他是忌口时间长了想吃点新鲜的,又心疼又想笑,两三口把那只小可颂吃完了,笑着问他:“这个不好吃吗?”
贺冰心有点惆怅地看窗外,说了实话:“都没有奶油……”
胡煜笑了笑,没说什么。
为了照顾贺冰心的胃口,几个人约在一家相对清淡的粤菜馆。
贺冰心一看见饭店招牌嘴就嘟起来了:“又喝汤啊……天天喝汤嘴巴都要淡出鸟来了!”
胡煜微微一皱眉:“不想喝汤可以,但是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贺冰心在国外待得时间长,虽然普通话说得没问题,但是一些俗语他都不大会。认识他这么长时间,胡煜从来没听过他说一句粗话。
贺冰心心虚了,半天都没说话,像条乖乖的小尾巴似的跟着胡煜进了包间。
“啊!贺老师来了!”薛凤坐在秦晋旁边,开心地跟贺冰心打招呼,“等你点菜呢,快看看想吃……”说到一半他接收到了来自胡煜的敌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说错什么了?”
胡煜挑了一个远离薛凤的座位让贺冰心坐下了,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嫌弃:“你以后少教他乱七八糟的。”
秦晋一乐,主动替薛凤解围,把平板递给贺冰心:“来,嫂子,这家特色菜都不错,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贺冰心看了一圈:“张旭呢?”
“他说有点事儿,今天不过来了。”薛凤说完,秦晋的眼睛就暗了暗。
贺冰心“哦”了一声翻开菜谱。
现在的饭馆不管是主打什么,多少得有几样川菜。
贺冰心这俩月天天不是鸡汤就是砂锅粥,虽然偶尔会有小蛋糕,但实在是过于偶尔,偶尔得他的目光一下就落在了鱼香肉丝和辣子鸡这类很容易勾起食欲的菜品上。
他偷偷瞄了一眼胡煜,发现他正在给两个人收衣服,不动声色地点了几个香香的菜,准备先斩后奏,等菜上上来他就说是点给大家吃的自己不吃,然后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吃上两口。
计划得非常周全。
点完心仪的菜,贺冰心又装模作样地点了汤和典型的粤式白灼,试图把那几个红色的菜压在下面。
结果他想多了,胡煜根本没管他点了什么菜,直接让服务员下了单。
贺冰心心里美滋滋的,特别乖巧地等上菜。
“咱们科室这半年真的大换血,”薛凤嚼着桌上的妙脆角小食,“你看不光李旗徐志远退了,连王浩都被连坐,不过话说贺老师,你为啥把行政岗拒了啊?”
王浩下任后,科室里呼声最高的继任就是贺冰心,但是贺冰心直接拒绝了这次升职机会。
贺冰心心里都是鱼香肉丝,手撑着桌子懒洋洋地回答:“行政多累啊,我在我现在的位置上做研究更轻松些。”
薛凤一耸肩:“也是,升不升职对你来说也不过就是个名头罢了,不过把那些假货撸出去可是真爽。”
像是李旗徐志远一流,对于贺冰心来说不过是工作中遇到的一些问题,解决了就算过去了,并不想对他们深究,此时此刻还是鱼香肉丝最重要。
他耸了耸肩,频频看房间的送菜口。
“麻烦催下菜。”胡煜转头对服务员说,又把手搭在贺冰心后背上轻轻拍了拍,话却是对薛凤说的:“冰心在科室的这段时间一直有劳你和张旭帮我照顾了,以后可能也有很多地方麻烦你们,希望你们多担待。”
薛凤没听过胡煜说过这种姿态的话,不由有些受宠若惊:“不会不会,这都是我们分内的,要是没有贺老师,我也不可能今年有机会申副主任医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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