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合上手中的书,也随着人群拎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提箱,准备下船。
光着上身的劳工们在码头上卸着货物,搭着汗巾的车夫们坐在黄包车旁等着来往的主顾,还有远处叮铃叮铃的车铃声响起,一副旧时代剪影的景象让他有些恍惚。
高大清秀的少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一个穿着黄绿色军装的人瞄到祁让后,就赶紧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摘下了帽子,
“少爷好,我叫金贵儿,是陆司令派来接您的,您叫我金子就成。”
说着就欲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
祁让收回心神,不动声色的扫过他身上戴着的副官军徽,手微微避开,
“我拿着就好,你带路吧。”
金贵儿也不尴尬,手十分自然的收了回去,笑了笑,
“少爷有三年没回国了吧?”
“嗯。”
祁让神色冷淡,他却没发现似的一边和他聊着,一边护着他避开人群,停到一辆汽车前,替他拉开了车门。
车的后排座位上还坐着一个男人,一身挺拔军装,微微靠坐在后面的座椅上,只坐在那里,便让人觉着扑面而来的压抑。此时,男子听到声音也只是稍微抬了抬眼,叹道:
“回来了?”
祁让顿了一下,关上车门后,声音淡淡,
“陆司令抓人都抓到m国去了,敢不回来么。”
陆澜听到后,勾了勾嘴角,没有应声。
五年前,锦城银行的行长祁隆因弄丢了国民党运往南京的一大批军款,被捕入狱,不堪刑讯,在狱中自杀。
祁家一朝落败,家产被封,就在祁隆唯一的儿子祁让也要被逮捕入狱时,被当时还是大帅的陆澜以仰慕祁隆,不忍其绝后的原因出手拦了下来,将祁让接进了大帅府。
祁让面相生的好看,众人表面上纷纷感叹陆澜重情重义,暗地里却都传着陆大帅是冲冠一怒为蓝颜,准备养个金丝雀在府里。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陆澜在祁家没有败落时就明确的表现出了自己对原主的兴趣,在祁家落败后,更是迫不及待的想将人接回府中圈养起来。
原主清高桀骜,对陆澜向来不假辞色,笑他不过泥腿子出身,一朝得势便不知天高地厚,早晚不得好死。
陆澜每次听了,都只是沉默一会儿后,便又恢复原状同他说笑,有时原主说的话实在太过难听,他也一言不发的出去,宁肯把自己房间的东西砸了一地,也不愿对原主动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原主的态度也渐渐如被捂化的冰山逐渐缓和,就在陆澜暗自为两人的进展窃喜时,却突然接到消息:国民革命军已从云城攻向锦城。
这场袭击来的太过突然,国民革命军又像是早就清楚了陆澜的军防布置,一连炸了多个军火库后,就连一路陪陆澜出生入死的兄弟,陆澜的副官也不幸被炸死在锦城。最后陆澜被迫断尾求生,宣布愿意服从南京政府,才勉强保住家底。
战争结束后,陆澜抓回了趁乱逃走的原主,看他坐在沙发上,一副不知世事你本就活该的样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的一巴掌扇了过去,军装上满是泥土和血迹,眼里布满了血丝。
原主在怔愣间,听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欠你的,从此两清。”
他查出了内部的奸细就是原主,却仍不忍杀他,只当自己兄弟的死,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因着私心,将人圈养的报应。
陆大帅从此成了政府的陆司令,原主漂洋过海奔赴m国留学,两人一别就是三年,直到一个月前,陆澜派人堵住了原主,要其在学期结束后回国。
原主的记忆戛然而止,完全没有上一世回国后的片段,甚至连这次的任务,都只给了祁让任务对象是陆澜的说明。
系统给出的答复是,可能记忆过于惨痛,被原主封存了,出于尊重原主隐私的原因,并不能强行探寻。
陆澜闭眼在一旁假寐,祁让回忆着脑中的记忆陷入沉默,他怎么觉得自己...拿了个虐恋情深中傻白甜女主的剧本?而且下一步就该是男主黑化虐身虐心?过于惨痛...又是哪方面?
车子在一路沉默中开到了陆公馆,也同样是原主曾经住过的地方。
穿过庭院,管家陈叔着一袭旧式长衫站在门前,虽仍是笑着的看着祁让,却早没了曾经初见时的热切和和蔼,眼中满是仇恨与厌恶。
陆澜将大衣随手搭在沙发上,看着陈叔,
“把他的箱子送上去,准备晚饭吧。”
陈叔应了声,又道:
“晚饭早就备好了,您看,要现在用吗?”
陆澜点了点头,起身要走。
两人说着话,似完全把祁让当作了空气,陆澜走到餐厅门口,看祁让还坐在沙发上,沉声道:“过来。”
祁让笑了笑,
“陆司令不打算给我个解释?”
陆澜皱了皱眉,
“过来。”
祁让收了笑意,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两人僵持不下,像是一场试探,谁都不愿做先低头的那个。
就在大厅的气氛愈发凝重时,站在一旁的金贵儿没忍住咳了两声,两人的视线一同如麦芒般扫了过去,金贵儿心虚的避开了司令的视线,看着祁让道:
“祁少爷,司令今天加急处理了一大堆事才赶去接您的,这都快晚上了,早饭还没吃呢,要不您...?”
空气一片沉寂,陆澜不自觉的绷紧了身体。
祁让放下翘着的腿,站起了身,
“走吧。”
祁让在饭桌上一边猜测着陆澜是什么意思,一边回忆着脑中关于这个时代的资料,因此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他在这个房间里多待一秒钟都觉得难熬的不情愿。
陆澜垂下眼眸,食之无味的随便吃了两口后,便放下了筷子,
“你不是想知道回国的原因吗?跟我过来。”
说着便拉开了椅子。
祁让拿着手中的碗和筷子,皱了皱眉,
“不是吃完再说?”
陆澜嘲讽道:“我可不像大少爷您这么清闲。”
说完便转身,落下了轻飘飘的一句,
“过时不候。”
祁让看他转身就走的背影,撇了撇嘴,慢条斯理的继续吃着手中的饭。
旁边的金贵儿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无视司令,对眼前这个传说中的人有些目瞪口呆,
“您...不过去看看么?”
祁让吃掉了碗里的最后两口后,放下了筷子,
“现在去。”
事实上,祁让现在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镇定,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劲。
从最开始做任务时的心惊胆战,到后来逐渐放松,如果只用能够预知未来和熟练习惯来解释的话,那这一次,为什么他在不知道未来,甚至不知道任务具体是什么的情况下,还会这么放松?
他不是一个松懈的人,这也不是他的做事习惯。
可现在,从下船时的恍惚到此刻待在陆澜的身边,他分明就是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好像在他潜意识中就知道,陆澜不会伤害他。
哪怕系统提到了“过于惨痛"”。
祁让整理了下情绪便敲了敲门,推开后,就见陆澜神色阴郁的坐在桌后,桌前放着两份叠在一起的文件。
祁让挑了挑眉,拿起上面一份,然后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只因那纸张的标题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卖身协议
作者有话要说: 主线的过渡世界,受从头到尾一个人,我决定刺激一下攻,所以提前预警:结局大概率会有刀,不过小世界的be就是为了主线更好的he嘛,中间还是甜的
第30章 一吻便颠倒众生(2)
祁让出乎陆澜意料的没有生气,没有厌恶,除了刚拿起文件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
这和陆澜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他太过了解眼前这个人了,世家出身,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接受了新式的教育后,就以为自己能改变这个世界,畅谈着救国救民人人平等,激进又单纯。
他的眼中毫无黑暗,除了遇上自己。
他也知道对付这种人最该用什么办法,天之骄子落入尘埃,被嘲讽,被侮辱,曾经巴结奉承的人也都会变个模样。若他耐心一点,再使使手段,便能让他连生存都无法保证,体会到这乱世的艰难困苦,在他绝望的时候,出手相救,然后一点点攻进他的心。
你看,他甚至都能想象出眼前这人被折了傲骨,祈求他帮助的场景。
步步为营,不择手段,这才是他陆澜。
可偏偏,他连一点委屈都不忍心让这人承受,一点手段都舍不得用。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将人赶出国的这三年,他反复咀嚼着当初被背叛的痛苦,结果越得不到越是难熬。既然这样,不如就再将人抓回来,放到眼前,得到之后也许就会淡了。
陆澜此时已褪下了军装,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几颗,露出锁骨,随意的靠坐在椅子上,透出了骨子里的痞气,
“祁少爷可看明白了?”
协议的名字和内容完全不符,简直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典型,所谓的卖身,也不过是要求他住在陆公馆,对陆澜的传唤要随叫随到陪吃陪玩,时效三年,却毫无rou体上的纠葛。
如此纯情,传出去恐怕都要让锦城的各界人马笑掉大牙。
祁让没有打开下面那份文件,只拿起来冲着陆澜扬了扬,
“这就是你的筹码?”
说完未待陆澜回答,便将文件又放到一边,拿起协议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利落的动作让陆澜警觉起来,他随手从抽屉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后,咬在嘴上,用火机点燃,
“祁少爷...打算故技重施?”
飘散的烟味让祁让本能的蹙起了眉,他将笔盖上放到一边,站起了身,
“我很累,先去休息了。”
陆澜顿了一下,将烟按灭,
“站住。”
祁让没有管他,陆澜便大步走过去,强 迫眼前的人转过了身。粗粝的手指磨在祁让的下巴上,泛起红印,
“既然签了协议,就该有点听话的自觉。”
比刚才更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祁让皱眉侧过了脸。
陆澜最不愿意瞧见的就是他这幅模样,就像现在明明两人的身份已是不平等,就像自己早就成了人人愿给三分薄面的司令,可只要两人站在一起,他的眼神扫过来时,就明明白白的传达着那种信息:你,陆澜,就算从水坑里爬出来,跃了龙门,可终究不过是坨烂泥。
陆澜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的火气,那火气催使着他捏紧了眼前人的下巴,摧毁他,摧毁他,就让他染上自己的气息,就让那些满嘴谎话的教徒口中的天使陪他一起堕了地狱。
这乱世中本就强者为尊,他凭什么不能被他握在手里?
陆澜着魔似的低头欲吻过去,没有看到祁让眼中闪过的寒光。
祁让冷笑一声,眼里是被激怒的怒火,抬起膝盖冲眼前人顶了过去,然后使个巧劲用小臂抵住了眼前人的脖子,将人压在后面的衣架上,衣架被撞翻,陆澜踉跄两步,祁让又迅速抽出了陆澜腰间别着的□□。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当黑漆漆的枪洞对准了陆澜眉间时,陆澜才猛的从刚才阴暗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冷静了?”
祁让看着他,面色冷凝。
陆澜一点点松了僵住的身体,惯性的从口袋中摸出一支烟,看着祁让,又想到什么似的将烟握在手里没有点燃,
“抱歉。”
祁让将手中的枪顺着枪把转了下,枪口朝下,放下了胳膊,
“枪我留下了,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陆澜怔怔的看了他片刻,然后抬手掩了下额头,走回到了刚才的桌子前。
三年未见,他真的快被逼疯了。
祁让将枪收起准备出门,在门把手被压下的瞬间,就听到身后人声音压抑的又重复了一遍,
“抱歉。”
祁让顿了一下,没有回话,走出去后,反手关上了门。
此时文件的法律效应在于政府公章的约束,而这种约束,对作为司令的陆澜来说,本就是多此一举。
陆澜要的不过是自己一个点头的态度,来掩盖逼迫的事实,祁让没有打开那份陆澜用来作筹码的文件,因为他知道能被陆澜拿来做筹码的,必然是会抓住原身的死穴。
鱼都跳到网里了,他又何必非要自己重新编一个亲手去捕。
这时的祁让还不知道,他没有打开那份文件的自信和轻忽,会让他在后来的半生中,无数次的悔恨。
一个年代的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同样意味着有志之士的遍地机遇。
祁让从没有真的打算做一个被一纸协议束缚的宠物。原主所修的是文学专业,他便打算干脆就着这个路子走下去,毕竟无论什么时候,文字总能使人产生灵魂上的共鸣,获得力量,操纵舆论。
祁让在洗过澡后,在台灯下用钢笔于纸上写下了第一行字——《满纸荒唐言》
***
陆司令养的金丝雀又回来了。
这个消息一经传开,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闲谈。
比起多年前人人提起祁让二字时完全戏谑的口吻,此时的人们半是轻视讥讽,半是钦佩好奇。
谁人不知曾经陆大帅将落败的公子祁家大少接回了府中,本以为是一出巧取豪夺逼良为娼的戏码,结果反被算计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此时,打倒军阀成了进步青年中的人心所向,孙先生的民主党派在全国也有着崇高的威望。
政治家野心家们不过调侃着说陆澜栽到了一个男人身上,而在爱国男女们的心中,就又成了进步青年逆境中敢于斗争,不惜向旧势力恶势力低头,最终劝恶从良的故事。更有好事者还勾勒了一出浪漫爱情,引的大家对传闻中的的这个人越发好奇。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相反难听的论调。
而此时传闻中的主人公,正坐在百乐门里的角落里,对面是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着着西装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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