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雍窝在连敬之的怀里休息了大半个晚上,竟是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待到醒来时,众人早已收拾好行李,备好了早饭,只等他收拾妥当继续北上。
马车被毁,大家只能骑马前行。连敬之被迫换上了一身款式简单的便服守在赵简雍身旁,那身材颀长,肌肉紧实,即便衣着朴素依然看起来英武不凡。所带来的士兵也全部扮成了护卫模样,面色严肃,整齐有序的跟在两侧。
之后的路途虽远,却大多是村落和城池,有行人,有驿站,少了许多风餐露宿之苦,也降低了许多被袭击的风险。凌风派去接应的人很快便找到了赵简雍和连敬之,就这么一路平安的将二人护送进了都城。
刚进城门,就见旁边的空地上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金丝楠木的车辕上靠坐着一个身型矫健的玄衣男子,一条腿半垂在车下,正百无聊赖的来回晃动着。
“凌风?”
凝雨策马飞快的迎了过去,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走近的连赵二人,略带疑惑的颦眉道,“可是王爷那边有什么安排?”
“算是吧。”凌风看着凝雨一脸风尘仆仆的沧桑样子,略带嘲笑的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对着不远处的赵简雍抱拳行礼道,可是目光落到一身便服的连敬之身上时,却不由得微微一怔,突然忘了刚才想说些什么?
“咳……”凝雨在旁边轻咳了一声,生怕他节外生枝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这城里人多眼杂,自是小心为好,“是不是王爷怕赵大人住不惯刑律司的客房,想要亲自为他绸缪?”
“哦对……”凌风挠了挠头,把目光重新挪回赵简雍身上,“王爷说刑律司里的客房阴寒,这天又极冷,怕赵大人身子单薄受不住,便让我来接他到府上小住。”
“多谢王爷美意,下官心领了。”赵简雍浅笑着摇了摇头,眼神却越过凌风,落在他身后不远处,勾唇暗示道,“楚统领会把一切安排妥当的。”
“楚潇?”凌风嘲弄般的摆了摆手,兀自笑得没心没肺,“禁军营就是一个万年冰块脸带着一群木头疙瘩,怎么可能照顾得周全?!”
赵简雍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尴尬的看了看连敬之。这么明显的暗示凌风非但没有听懂,反而还招出来这么一席话,让他一时不知该接些什么。
连敬之也一言不发的垂了眸,望着地面上的碎石悄悄抿起了嘴角。
看着面前二人的反应,凌风才终于觉得事有蹊跷。他猛地回过头,一眼便撞进了楚潇冰冷的双眸。
温暖的阳光下,那一身金甲银盔正反射着耀眼的寒光……
第六十三章 堂审前夕(下)
“咳……那个……”凌风突然觉得脊背有点发凉,望着他那深不见底的黑眸结结巴巴的尴笑道。
楚潇却冷着脸,就像没看到他一样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对着赵简雍行了一个军礼,微微抱拳道:“赵大人,陛下特命我来此等候,并护送大人到刑律司安排好的客房休息,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堂审结束,您的安全交由禁军营负责。”
“那就有劳楚统领了。”赵简雍目光如水的看了看凌风,又瞧了瞧楚潇,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楚潇见赵简雍身旁只有几匹马,一路上风吹日晒得满脸都是憔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空手来接,连辆马车都没有准备,当真是有些思虑不周了。
无意中转过身,竟看到凌风身后不远处的那辆车,楚潇心中暗喜,脸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冲着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对凌风沉声道:“借马车一用。”
“呃……?”凌风先是微微一愣,紧跟着便从尴尬中生出一抹得意,眼角眉梢都是“你连马车都不带就敢来接人”的嘲笑意味。可是心里如此,嘴上却不敢多言,一边对着赵简雍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一边殷勤的应承道,“楚统领既然张嘴了,今儿个就连车夫一起借给你。”
紧跟着,便二话不说的吩咐侍卫放下马凳,护送赵简雍上车,自己则跃上车辕,持起马鞭,生怕别人不知道车夫就是自己。
楚潇斜睨了他一眼,便也不再理会,翻身上马对着身旁的禁军队伍抬了抬手,朗声道:“出发。”
凝雨带着护送的侍卫们留在原地,连敬之却抬腿就要跟上前去,谁知没走两步,就被凝雨横臂挡了下来,一时间竟挣脱不开。
“放心。”
凝雨见他眉心紧锁,似乎有些动怒,便越发用力攥住他的胳膊,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认真道,“凌风会一直陪他到堂审结束。”
“你怎么知道?”连敬之怔了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了,转头看着凝雨,仍有些不放心的确认道。
凝雨对着空地一侧扬了扬那始终面无表情的脸,只见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正空着手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满脸都是茫然。
“那个才是车夫!凌风主动跟去禁军营,定然是王爷把保护赵大人的任务给了他,既然接不走,就会跟着去。”凝雨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护卫和士兵,继续压低了声音道,“现在此地不宜久留,大人随我先回王府再做打算吧。”
凌风是澜璟的贴身侍卫,自然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只是这性子……
连敬之揪起来的心始终有些放不下,可是如今又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思来想去,只好默然的点了点头,随着凝雨步伐沉重的向璟王府而去。
……
刑律司的客房看起来有几分类似牢房的阴森,虽然是南向的正房,却依然透不进几缕阳光。天气寒冷,屋内也跟着刺骨冰凉,刚刚拢起的炭火在红铜雕琢的笼罩内渐渐燃烧,给这冰冷的房间带来仅有的一抹温热。
“这是刑律司最好的客房了。”楚潇微微垂眸,带着几分歉意的抱拳道,“不足之处还望赵大人海涵。”
“楚统领客气了。”赵简雍脸上依然是平日里那副恬淡的温润颜色,不惊不恼的环视了一圈四周,勾唇道,“已经很好了。”
刑律司是审理重案或是关押宗亲的地方,所谓客房也不过就是没有刑具的牢房而已。能有这样的布置,楚潇显然已是用了许多心思,他又怎能苛求太多?!
“这里的守卫已经全部替换成了禁军,赵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他们就好。”楚潇认真的点了点头,原本就一本正经的脸上满满都是郑重。
“多谢。”赵简雍微微垂眸,浅笑着点了点头。眼前昏暗的光线中,那个矫健的身影稍稍退后两步,便转身步步生风的走出了大门。
第六十四章 交易(上)
楚潇跨进自己落脚的房门,刚刚取下披风搭在外厅的龙门架上,就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带着几分熟悉的气息。
他狠狠颦眉,运起内力对着木窗就是一记掌风,那窗户被猛的向外震开,紧跟着便有一个黑色身影灵巧的跳了开去,伴着极其细微的抽气声。
“给我走正门。”楚潇冷冷的对着门外沉声道。
凌风果然讪讪的挠了挠头,推开房门满脸尴尬的走了进来。
“我一会儿就要回禁军营,宫里还有许多要事等着处理,这边我安排了重兵把守,负责的队长也很尽职。”楚潇一边转头向屋内走,一边丝毫也不惊讶的低声嘱咐道,“回去告诉王爷尽管放心,赵大人在这里很安全。”
“你要走?”凌风望着他那修长的身影,突然想起了那个不小心将他按在身下的夜晚,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就连这问话的语气,都带着难以掩饰的遗憾。
“你不走?”
楚潇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同味道,回过头,满脸疑惑的望着他,“马车不是用完了吗?!”
“马车自己走了!”凌风突然戏谑着勾了唇角,十分无赖的一屁股坐到方桌上,挑眉打趣道,“车夫被忘在这里,回不去了~”
楚潇颦着眉,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却在那嘲弄的神色下约莫猜出几分澜璟的用意。他重新转回身,一边整理随身之物,一边冷冷的低声道:“行事注意些。”
“遵命。”凌风从桌上摸起一杯不知何时的凉茶,放在手里随意摆弄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楚潇那俊朗的面庞,“若是这次江南大案能够成功,我们就去城外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如何?”
楚潇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抬眸向他回望过去,却始终没有回答的意思。
凌风也不着急,继续慢悠悠的补充道:“若是输了,摄政王必然会反咬一口,到时候前途未卜,就未必有机会再赴你的约了。”
楚潇默默抿了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话语气虽然轻松,却不知为何到了耳中竟凭空生出几抹悲凉味道。
“好吧。”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摄政王权倾朝野,这次堂审等于是把璟王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即便能赢得这场官司,也只是卸去他一条臂膀而已,前途依然未知。更何况,若是输了,栽赃陷害、诬告忠良的罪名必然全部扣到他的头上,想要全身而退只怕是不可能了……
“那么……我们一言为定!”
凌风笑着举起茶杯对他敬了敬,随后便仰头一饮而尽,言行举止间带着说不出的豪放,“凌风告辞。”
墨色的身影轻轻一闪,转眼便消失在了屋内昏暗的光线中。楚潇却望着那半敞着的木窗,不悦的拧紧了眉心:堂堂七尺男儿,能不能走正门!
……
之后的十余日,赈灾案的消息如同雪片般不断传到璟王府内。凌风将所有证据供词转交到赵简雍手中,几个重要的证人也安全的送到了刑律司大牢。
赵简雍一向言辞犀利,条理分明,再加上此次的证据准备完整,对簿公堂时占尽优势,逼得澜政不得不一连两次强行退堂,压后再审。
天色已经大暗,窗外还隐隐飘着几枚雪花。赵简雍衣衫整齐的独自坐在桌前,特意多燃了几盏灯烛,沏了一壶热茶,望着那指间氤氲而起的香气默默沉思。
平整的桌面上,另一只空盏就放在对面,静静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到来。
约莫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果然有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既不像影卫般轻盈,又不似禁军般有力。
赵简雍拾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香茗,垂眸微微勾起唇角。等了大半个晚上,他终于来了,不知带着什么样的面孔,或威逼或利诱,不论是哪一种,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将要拉开序幕!
脚步渐停,腐旧的门轴响起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屋子里摇曳的烛光下,一个缃色衣袍的高大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第六十四章 交易(下)
“王爷来得这样晚,茶都有些凉了。”赵简雍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淡淡的提起茶壶将那只空杯斟满,推到桌边,“请坐吧。”
澜政站在原地,那深邃的黑眸中悄悄划过一抹讶异。
“既然你知我要来,想必也明白我的用意。”澜政见他没有行礼,甚至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便微微有些不悦的颦了眉,衣摆轻撩的坐到桌旁,沉声道。
“王爷此行是想告诉下官,即使这次赢了赈灾案,惩处了李寿泓和程傲,你也不会让我好过的……”赵简雍轻轻的抿唇一笑,挑眉向澜政望去,“倒不如趁早收手,甚至为你所用,才能保我性命无忧~”
澜政端起茶盏,手却不自觉的僵硬在半空,他半眯着眼,望向赵简雍的目光里满满都是探究。
“王爷如此英明,应该知道若是没有十分的把握,我又怎会搅进这潭浑水里来?”赵简雍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眼中却划过几分透彻人心的狡黠。
“把握?”澜政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渐渐变成了嘲弄,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香茗,一缕热气在二人之间缓缓弥散开来,“你不过是活在我掌心下的蝼蚁,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把握?”
“几年前,江南长兴郡最西端的一个村落曾经出过一起命案,一家四口无一生还……”赵简雍丝毫不在意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勾唇一字一顿的低声道,“其中有一个八岁男孩不仅被杀,还被人挖去了心脏,将尸身丢弃在乱葬岗中,手段残忍到令人发指……”
赵简雍收起了平日里的温润样子,那冰冷的目光就像一把利刃,狠狠向澜政刺了过去。
澜政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有些难看,尽管他竭力掩饰着,可是那眉心紧锁,薄唇轻抿,就连眼神都越发幽暗得骇人。
他静静凝视着赵简雍的双眼,跳跃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光影斑驳,沉默的对视间,那个清秀的面庞上竟挂着几分深不可测的冷笑。
“长兴郡的命案,与赵大人何干?又与我澜政何干?”澜政淡淡的嗤笑了一声,把茶杯重新放回桌上,放任自己随意的向椅背上靠去。
“王爷,下官自知人微言轻,若无真凭实据,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敢做此等以卵击石之事?”赵简雍不紧不慢的品了一口清茶,浅笑道,“长兴郡口头上严查此案,却始终不见任何进展,而我却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王爷想要听听具体经过么?”
澜政面色冷峻的沉默了许久,手指却在不自觉中狠狠攥进了掌心。他太了解赵简雍了,这么多年能够在自己的权势下混得风生水起,当真精明到令人发指。
“哈哈哈……既然你等我来谈,那便说说你想要什么吧。”澜政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突然朗声大笑着摊了摊手,朗声反问道。
“李寿泓这次难逃一死,程傲也定然无法脱罪,结案后,江南总督的位置就成了空缺……”赵简雍轻轻挑眉,眼角却染着几丝说不出的风情,“璟王到时候会上书为我请旨,接替李寿泓的职位,只要王爷高抬贵手不与阻拦,这件事便会随着李寿泓葬于黄土之中,不会再有任何人提起。”
澜政冷冷的打量着他,心中却怒意骤起。这一场官司,他不但借澜璟之手扳倒了李寿泓,还算准了自己会与他单独会面,用那件陈年旧事来交换总督之位,最后,又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澜璟,一石三鸟,这千年狐狸当真下了一盘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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