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成听得皱眉,“你是说他认识的朋友有问题?但他也没认识几个同学,来往的就那么一两个。”
他们正聊着,姜敏匆匆上来了,坐在一旁也听着,她脸上带着焦虑,对儿子的事情很担心。其实这两年她觉得自己儿子没有什么问题,在学校交了朋友,成绩也好,除了不爱说话,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小孩了。只是她的丈夫总是不满足,他太爱面子,更超过爱这个家。
高医生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谈论起自己专业,“今天我给他做了一些问卷,这个测试问卷之前已经做过了,而且做的不止一次,你们家小孩回答的那些答案和之前一模一样。”
姜敏问道:“这样不好吗?”
高医生摇头:“非常不好,一个人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持同一种心态来回答问题,所以答案绝对不可能是完全一致的,所以他的这份答案在我看来,显示他在撒谎,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趋势。”
姜敏愣了下,下意识否认道:“不可能,小洲他虽然不爱说话,但从来不会撒谎。”
高医生道:“这种情况我们一般称为选择性缄默症,不愿意开口讲话的原因通常是焦虑,属于一种心理疾病。”
李庆成微微皱眉,他听到“病”这个字就忍不住心生不满,像是他的孩子某方面有问题,并不正常。
“感到焦虑时,可能会出现对抗,逃避,或者僵硬的反应,会表现出对抗,我们治疗的方案首先是找出容易引发焦虑的环境,然后才去相应策略鼓励孩子学会放松。”高医生道,“尤其是到了青少年和成年阶段,会受到外界影响,做出错误的社交举动。”
姜敏道:“你是说,小洲在学校里受到排挤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当然在今天的咨询里,还一直听到他提了一位好朋友,可能有一段超过友情的交往。当然了,青春期交往过密的对象一般为女生,部分情况下是男生也很正常,需要父母回去之后多观察留意他的交友情况。”高医生又露出标志性笑容,好像说的话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庆成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姜敏还未听出,想要再问,但很快就被李庆成呵斥住,李庆成脸色难看道:“别说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高医生摆摆手道:“李先生,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同性恋’这属于心理疾病,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而且有治愈的案例,不算什么的。”
李庆成压低了声音,询问其治疗的事宜。
高医生道:“我认识一个这方面的专家教授,他开了一家治疗所,现在应用的药物疗法和矫正行为认知疗法都有不错的效果,可以去试试看。”
李庆成皱眉,问道:“见效快么?”
“这个不好说,要看个人情况,不过那边是封闭式管理,我建议您这边可以先观察一下孩子平时的情况,毕竟也快要高考了,等考试结束之后,可以考虑送来治疗一下。”高医生道,“您尽管放心,这家治疗所和省医院有合作关系,神经科分出来的一个单独疗养机构,价格略贵一些,但是效果很好。”
姜敏刚反应过来,脸色苍白,嘴唇抿紧了没有说话,只有眼睛无法对焦,她不敢信,但又不愿意送儿子去治疗,“如果,如果不送去的话……”
高医生转头看向她,“当然,这也是一种选择,高智商的小孩通常是完美主义者,而且会有强烈的自我偏好,我们假设发生最恶劣的后果,就是出现社会性退缩,无法融入社会,这个就不用我多讲了吧?”他摊摊手,“你们家长是最终监护人,也是他的家人亲属,应该对他起到正面引导作用。”
姜敏额头上都是冷汗,她艰难道:“我觉得,还是回去好好跟孩子聊一下,听听他的意见。”
高医生又跟他们分析了一些案例,无一例外,都是在那家疗养院里“治”好出来的人,他甚至还拿了一些照片出来,劝说道:“你们看,这些照片上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多亲啊,那是因为他们知道,父母帮他们度过了人生中的一道坎,全家人的感情更紧密了,他们内心里感激父母,也能理解父母做这些是为他们好。像是这个治疗网瘾的男孩,14岁,两个月就出院了,现在非常听父母的话……”
姜敏听的心不在焉。
李庆成却很认真的在听那些,他神色犹豫,临走的时候问高医生要了一张疗养所的名片。
姜敏在回去的路上,跟李庆成商量:“我觉得也不能单方面只听高医生一个人说的,回去你不要先责怪孩子,慢慢和他说,要不就让我来跟他讲吧?”
她有心维护,李庆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随意敷衍点头,扭头看向车窗外拧着眉头一言不发。
即便是这样的态度,姜敏也松了口气。
等到了家中,李庆成果然一言不发自己进了卧室。
姜敏倒了杯果汁,端着去李同洲房门前敲了敲门,听着里面答应了一声才推门进去。
李同洲在房间里温书,手机摆在一旁,看到她进来喊了一声妈。
姜敏把果汁给他,在路上的时候她已经想过了,如果一定要说有一个人和李同洲关系走得近,那也只有郭惊羽了。她坐在一旁小声问道:“小洲,最近你和惊羽……怎么样了?”
李同洲道:“挺好,怎么了?”
姜敏是搞科研的,整天待在实验室也不知道怎么去跟现在的孩子们交流,一时有些拘谨,“就是,挺长时间没见着他了,想问问。”
李同洲道:“他前几天刚来过。”
姜敏:“哦哦,是吗?”
“嗯,他拿了清华美院的专业合格证。”
姜敏有些意外,一时心里对郭惊羽打消了一多半的疑虑,她还是老观念,总觉得早恋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成绩都会受到些影响,郭惊羽这简直是鱼跃龙门,从倒数第一蹦到了全校排名前三,实在让她感到意外。“惊羽这么厉害啊,那看来最近学习很刻苦,美术生是不是文化课分数要低一些?”
李同洲道:“是,低个两百多分吧。”
姜敏感慨道:“那可太好了,能上这么好的学校,真是值得庆贺。”
李同洲沉默片刻,对她道:“妈,我不想去国外读书,我想留在国内,我已经有看好的学校了。”
这个问题姜敏其实之前就听儿子谈论过一两次,她叹了一声,小声劝道:“其实你爸也是为了你好,他觉得你出去几年,回来之后更有发展前途。”
李同洲道:“可我不喜欢他选的学校和专业。”
姜敏忽然想起高医生提及的“撒谎”的事,她小心观察了李同洲,问道:“小洲,你是不是因为不想去国外读书,所以前几次你爸让你做模拟卷都故意考差?其实妈妈知道,你不喜欢换环境,我也觉得国内挺好的,不然这样,你好好考试,这次只要能……”
李同洲安静看着她,姜敏忽然觉得不那么有底气了,她心里难受,眼眶发酸,总觉得孩子并没有欠他们什么,反而一直都在按照他们的要求来做,是他们做父母的要求太多了。
第56章 事发(2)
姜敏到最后也没有问出心里的疑虑,她性子软,这让她不管是在对上丈夫或者是儿子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多替别人着想一些,她总觉得贸然问这些并不好。
李庆成觉得高医生是权威,会信对方的话,但姜敏总觉得还是家人更可靠。
她想再等等。
回到卧室的时候,李庆成正躺在那里借着床头小灯在翻看书,看到她进来压低声音问道:“他说了?”
姜敏摇摇头,欲言又止。
李庆成不耐烦起来,他原本就没什么心思看书,这会儿更是把书拍在一旁不满地看向她,“到底说了没有?如果真是有病,那就尽快去治疗,免得等几年让周围的人都知道,让大家看笑话,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姜敏听他口口声声说要送去诊疗所,心里着急,下意识否认了,“没有,小洲他不是。”
李庆成狐疑道:“他亲口跟你说的?”
姜敏硬着头皮道:“是。”
李庆成沉默片刻,又道:“你怎么问的他?”
“我就问他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谈恋爱……”
姜敏编了第一句,后面的只能自己圆下去,不过万幸李庆成觉得这事儿不怎么光彩也没再多问什么,他皱眉眉头听完了道:“还是多留意,你今天没听高医生说么,他现在习惯性撒谎!”
姜敏有些替儿子委屈,“你不要只听医生的话,小洲是你儿子啊,你也听听他说的。”
李庆成不耐烦道:“我不听医生的,难道还要听他一个小孩子的?行了,行了,这事儿我不想再提,很晚了,睡吧,我明天还要去单位。”
姜敏便不再说话,只是这一夜翻来覆去,并没有睡好。
隔天李庆成没有直接去单位,而是在家里吃了早餐,他对李同洲道:“今天我不忙,一会让司机过来,顺路送你去学校。”
李同洲道:“我可以自己去。”
李庆成却没有理会。
李同洲比之前出门的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出门,早早到了学校。李庆成送他过来的时候,一路上也想和他聊上几句,但是李同洲对他的反应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并不怎么想交谈,李庆成自己讨了个没趣,也拧着眉头不说话了。
送下李同洲之后,李庆成又在校门那多停了片刻,发现儿子都是一个人走进去的,穿着校服很快融入到学生人群里,一时也分辨不出是哪个了。
他看了片刻,也就走了。
李同洲在教室里上了半个小时早读,郭惊羽才到。
郭惊羽一坐下就问他:“你早上怎么来的?”
李同洲道:“我爸顺路送我过来的。”
“难怪我等了两班车,都没瞧见你,还以为你睡过了,差点去你家找你去。”郭惊羽仔细打量他,问道:“昨天没什么事儿吧?”
李同洲摇摇头,看着他道:“没什么事,昨天给你写的那几道易错题做完了吗?我看看。”
郭惊羽被他检查作业习惯了,拿过去给他看了下,听李同洲讲题。
他们两个离着近,郭惊羽听了几句,眼神就忍不住往对方身上看,看到脖子那的时候愣了下,忽然问道:“李同洲,那个……项链呢?”
李同洲下意识摸了领口一下,道:“我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摘下,放起来了。”
郭惊羽皱眉,“可是之前不是一直戴着吗?”
李同洲道:“这两天先不戴,我要出去考试,戴着不太方便。”
“又要出去考试了?你爸还没放弃呢,怎么这么固执啊……”
李同洲一边给他批改作业,一边道:“嗯,过段时间就好了,惊羽,看这里,你这道题的步骤出错了,我给你改一下。”
郭惊羽凑过去认真看题,但心思却总有些不太能集中在这里,等李同洲给他讲完题,他自己练习了两遍之后,又小声道:“昨天真没什么事吧?”
李同洲:“为什么这么问?”
“我给你发短信,你都没回。”
李同洲顿了下,道:“刚好想跟你说,我手机好像出了点问题,拿去修了,这几天可能不太好联系,如果你要找我的话可以打家里的电话,就是我爸妈他们在,说话不太方便。”
郭惊羽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拿出自己的习题本,和往常一样翻看,如果不是捏着边角的力度过大,可能看不出他现在的心情。
李同洲绝对有问题。
项链摘了,手机暂时无法联系,而且他爸妈竟然都会在家……郭惊羽想到一个可能,但又觉得不太应该,如果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被发现了,家长的反应绝对不会这么平静。而且根据以前的记忆,他是在念了大学之后,才慢慢联系变少,而不是现在……
郭惊羽心里很乱,拧着眉头胡思乱想。
等到上午的时候,郭惊羽找借口说去找金老师谈话,跟班主任请假翘了最后一节自习课。
他找了安静的地方打电话找了之前的私家侦探,跟他确认了李同洲昨天的去处。
对方倒是常干这活儿,顺带把那家心理咨询机构也查了一下,跟郭惊羽汇报的时候全说了,“那家心理治疗室我查过了,李同洲去那边见的那位高医生,我也打听过,他和临城四院有合作,好像在往一家什么康复诊疗所送病人,这两年规模扩建得挺大,四院康复诊疗所收容了不少病人,大部分都是有心理疾病的,也有一些是因为网瘾治疗送去那边,据说治疗效果很好,很多家长都挺相信那里的医生。”
郭惊羽听得脑袋嗡地一声,只听到那家诊疗所的名字时还觉得耳熟,等听到“网瘾治疗”顿时就想起来了,十多年前不止是某宝等网店刚刚发展,网络的应用最初普及的时候,还曾经被当过“网瘾”“毒瘤”,那家四院名下的诊疗所会在几年后曝出电击虐待青少年的丑闻——不止是青少年,被送去那边的人还有很多,有抽烟、喝酒、上班偷懒的,还有婚前性行为、夫妻感情问题不和睦的,还有同性恋。
1996年,“同性恋”终于从法律上废除了流氓罪。
但距离现在也只是不到十年的时间,大多数上一辈人的认知里,这是不体面,是“心理疾病病”的代名词。
……
郭惊羽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发生的事,甚至想到当年那个他无论如何都查不到的死因。
他想起当初找到姜敏时,对方只会哭着怪自己没用,说是自己害了儿子,也想到李庆成那副极力躲避不肯提及的样子,他还记得李庆成在新组建成的家里,只打开一条门缝看他,并没有让他进去,他冷淡的说自己现在有了正常的家庭,不愿意再提及那个离世的儿子一句话。
郭惊羽耳朵嗡嗡响,他有些呼吸不过来,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
电话那边的私家侦探还在跟他说着,但是他已经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了,只能缓慢地蹲下身来努力呼出一口气,咬紧了牙齿道:“你再说一遍,昨天你跟着找到的那家心理治疗室的地址,还有,关于四院的事,我要知道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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