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跟你说过嘛,”齐卫东不似姜一宁的大嗓门,声音隐在喧闹的人群中并不分明,“……这就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爱情了……你别不满足。”
姜一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这个人怎么连深情表白的时候都没一句真话呢?”
什么深情表白?什么真话?
苏凡瑜听得入迷,差点忘了自己的任务,被旁边的工作人员提醒才想起来要上台,说了句“抱歉”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上台阶。
没想到,站在台中央时,他和齐卫东反而只有半个舞台的距离,说话声竟是听得更清楚了。
“真话是什么?真话是我不爱他但是需要他对我的单方面感情弥补心里的空缺?真话多刺耳,何必呢。”齐卫东轻佻随意道。
他的声线本就偏冷,唱情歌都抹不掉那几分疏离感,说这种话时就更是如同裹挟着北极的寒风,直吹起苏凡瑜一身鸡皮疙瘩。
来不及思考,苏凡瑜下意识抖了抖,然后用力握紧了话筒。
他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能对号入座,毕竟他不知道齐卫东在和姜一宁聊什么样的话题,什么样的人。
但此刻,他就像一个坠楼的人一般,除了被不容违逆的绝对规律裹挟着向下外,什么也做不到。
齐卫东就是在说苏逢时。他想,这不是胡思乱想,因为在此时此刻,他们在说他,是个极大概率事件。
齐卫东很有可能是发现了姜一宁擅自的举动,想告诫他不要多管闲事,也有可能是齐卫东在别人的婚礼上触景生情面对真爱有感而发……
不。
不是的。
他在心里摇头,阻止了大脑自发的自欺欺人,让心海中的潮水随着婚礼的喧闹一起褪去,露出赤裸裸的真相海滩。
这和概率无关。
他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这于他而言,就是真实成真的样子。
“有点紧张,让大家见笑了。”
说话的时候,他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感觉有人在他脑子里炸烟花,炸地他头晕眼花还耳鸣,全凭着做老板多年的发言经验撑住台面,才不至于露出崩溃的神情。
换个身份和爱的人成功在一起听起来是件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美好的事,但实际上,在美好的背面,是难以散去的阴影。
——和齐卫东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相比幸福,他感受到更多的是恐惧。
他会在半夜突然惊醒,被自己脑洞大开的噩梦吓出一身冷汗,会在和齐卫东做爱的时候担心他无意识地喊出别人的名字,会在办公室里因为一点关于齐卫东的风吹草动就开始胡思乱想。
他害怕朝夕相处之下,齐卫东会发现破绽,害怕齐卫东的父母会故意或无意地暴露他的身份,害怕齐卫东在恢复了心理状态后会重新变回那个花花公子,也害怕自己趁人之危,利用不对等的状态绑住了齐卫东后,总有一天会遭到反噬。
而他最害怕的,还是齐卫东对他说情话。
“小时,我爱你胜过世界上任何人。”
“小时,我在每个十年的纪念日都写一首歌,等攒到八十岁的时候就凑在一起发个专辑,咱们一起拍封面图,怎么样?”
“小时,你是我这辈子遇到过最好的事。”
“小时……”
苏凡瑜没有正经谈过恋爱,无从分辨他这些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明知依着前车之鉴们的亲身经历,不能把他的话完全放在心上,却依旧控制不了地沦陷在了他的“温柔乡”里。
他就像世界上最普通的赌徒一般,最初,也明白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的道理,以为自己能够有足够的自控力,却在一次次的小甜头攻击之下逐渐忘记了理智,开始以为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开始以为自己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开始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深陷其中还能善始善终的。
害怕这种情绪,就像是温水中的冰块,起先让他感到寒冷,而在融化后,便像是从没出现过一般与温水融为了一体。也是因此,他这只青蛙一时不慎麻痹大意,心甘情愿地泡在了锅里再不愿离开,直到眼看水就要沸腾,才忍受不了灼烧的痛苦,匆忙逃生。
而即便如此,残余的温热依旧让他昏了头,让他天真地以为,就算齐卫东对他的感情在他知道真相后便会支撑不下去,但他至少是付出过真心的。
因为他说,“小时,我能分得清感激和爱情。对你,我不想以身相许,我想以心相许。”
他信了。
谁又能不信呢?
可原来,这样的情话,也是可以随口许下,又毫不在意地抛掉的。
原来,就连苏逢时,他都一点也没有喜欢过。
往事历历在目。却如没有定型的沙画一般,风一吹,便散了。
苏凡瑜的脑子里嗡嗡地回响着齐卫东的声音,画面却是他站在他眼前,对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出“我只是需要你填补内心空缺”的样子。
还好。
紧绷的神经在他如坠冰窟的身体里忽然释放出唯一一个令他高兴的念头——
还好他没有脱下伪装,让齐卫东真的有机会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还好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苏逢时这个人。也,再不会有了。
小钊真正说的是谁大家能猜到吧?怕前文时隔太久提醒一下,星星这里是误会哦
第30章
我永远不会再误会了
这是别人的婚礼,他不能搞砸。
想着,苏凡瑜咬牙,用没拿话筒的手掐住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把心思收回来,又顿了几秒,终于在一片困惑的目光与窃窃私语之中,缓缓开口。
“首先,祝福于萧小姐和姜一宁先生新婚快乐。”
他将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一朵装饰玫瑰上,看着鲜红的花瓣,暂时屏蔽了杂念。
“我和二位很有幸地从小学起便认识,但一直并不熟悉。刚才于萧小姐邀请我致辞,我还有些担心,不知道自己是否合适站在这个地方发言。而后,于小姐说服了我,因为这一份致辞的主题,与其说是来自一个朋友的祝福,倒不如说是来自一个美好爱情的旁观者对于爱情的一些小分享。
我父母的爱情故事,想必在场的不少人都有所耳闻。它真的太有名了,甚至有编剧希望我授权他将我父母的故事改编成电视剧,真事。
我拒绝了授权,不是因为觉得他们的故事不适合拍出来,而是因为我的父母自己把这件事情给做了。剧已经完成,我还没看过,但敢肯定,会有大波狗粮从天而降,所以希望大家在剧播做好心理准备再看。
开个玩笑。
在所有关于爱情的理论中有,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叫遇见你之后我才是完整的。但对我的父母来说不是这样的。
他们是两个本来就完整的人,即使无法遇见彼此,也会过好他们的一生,而遇见对方是他们人生中意外的小惊喜。就像我们家门前那从来不刻意栽培的花园,我父母总说,为什么要种东西?谁知道哪只鸟会把哪朵花的种子洒下来呢。
他们从不去杞人忧天地担心爱情有一天会凋零,也不会窃喜他们相遇的那一天早上出门时,迈对了正确的脚,穿对了正确的衣服。
在他们的描述中,爱情的样子,是一切始于他们不经意的相遇,然后,他们便等待着死亡或其他命中注定将他们分开,而在这过程中的每一天,爱情的浇灌让他们的心中长出喜悦的花田。
对于他们来说,爱情从来不是结果。
在今天以前,我无法真的想象姜一宁先生和于萧小姐会走进婚姻的殿堂。
但我错了。
我的傲慢让我无法透过一个人的才华、职业等等看到本质,而我的偏见又让我无法认同一个极其简单的道理——我们人类生而不同,但有一件事是公平的,那就是我们到幸福的距离是相似的,无论身份地位、贫穷富裕、美丑胖瘦。
追求我们所缺乏的,获得我们所渴望的,目标可能不尽相同,但最终都将通往幸福的伊甸。
于萧小姐告诉我,姜一宁先生的幸福,是将工资与她平分。
他缺的是帮他花钱的人吗?不是的,他在说一个与共的承诺,只是举重若轻,轻轻一吹就把爱意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吹得到处都是,完美地承袭了夏目漱石先生的浪漫,让我自愧不如。也让我意识到,这是很好、很好的爱情啊。
爱,是人间最微小的神迹。
感谢姜一宁先生教我的一课,也感谢两位让我亲眼见证这一场,人间神迹。”
只可惜,爱情这个神迹就算再小,也是极小概率事件。
而运气这种事,实在是不太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他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叫好声与口哨声响彻了整片夜空。
苏凡瑜头脑空白地走下舞台,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眼角的浅浅泪痕,也没有注意到一旁不知何时变成独自一人的齐卫东正用异样的眼神凝视着他,待他走近后,用身体堵住了他的去路,“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什么?”苏凡瑜用没被抓住的手胡乱抹了把脸,不解道。
“人到幸福的距离是相似的,这句话,你是哪里听说的?”齐卫东的情绪有些激动,说着说着,便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是不是小时告诉你的?”
苏凡瑜起先并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听他补充才恍然大悟,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矢口否认道,“这就是一句普通的话,又不是什么名人名言,我不记得是哪里听来的了。”
没想到齐卫东并没有被他说服,也不打算放过他,步步紧逼,“你和小时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原以为苏凡瑜和他的小时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而他所谓的“我知道苏逢时在哪里却不说”也不过是种吊着他的手段。但现在看起来,倒也未必。
苏凡瑜看着齐卫东捏着自己的手,有些心虚。苏逢时手腕上有疤,齐卫东是知道的。
却也只好强撑着气场说,“齐卫东先生,你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性骚扰吗?”
齐卫东一眼瞟见他晃动的手腕上的玫瑰刺青,没多留意,闪电般收回手,还在裤腿上抹了抹掌心,没好气道,“你别误会,这只是一个习惯。”
没有人比苏凡瑜更了解他的这个习惯了。
想起他以前对自己的依赖,又猝不及防想起他刚才对姜一宁说的话,苏凡瑜并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不在乎还要装出急切的样子,气过了头,反而觉得有些可笑。
齐卫东感受到他无声的嘲讽,下意识皱起了眉。
“放心,我不会误会的。”苏凡瑜很快收敛了表情,定定地看着他,样子陈恳又认真,“我永远都不会再误会你可能喜欢我了。”
不管是苏凡瑜,还是生不逢时。
齐卫东在露天会场稍显昏暗的灯光里敏锐地捕捉到他试图藏起的落寞,心里忽然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眼皮也跟着控制不住地跳了几下。
“你……”他有些语塞,喉结上下滚动,却久久没滚出第二个字来。
苏凡瑜已经决定了不再等他,见状,便兀自转身,向素不相识却对自己友善微笑的人走去。
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高三办公室》
大概情场失意,职场就会得意。
于萧婚礼的第二天,苏凡瑜竟收到了赖黎的消息,说《成名在望》合作的电视台有意向采购他们压了好几年的电视剧《高三办公室》。
看着熟门熟路走进电视台大门的赖黎,苏凡瑜忍不住感慨道,“阿黎,能请到你来公司,真的是我们的运气。”
他记得徐晏乔曾经跟他八卦过,说赖黎在从电视台离职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因为这个圈子实在太小,到处都担心她以前招惹的麻烦会被引到新的公司里。若非如此,苏凡瑜想,她怕是没那么容易看上千金这个小破公司吧。
赖黎向路过的第十个熟人点了点头,摆摆手回应道,“小瑜,这真不是我的功劳,我可不敢当。之前,我一直是做自制综艺那块的,和电视剧采购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听说是对方有意主动联系的,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了,一会儿当面聊吧。”
得知是电视台这边更主动些,被一并带过来的罗盖面露喜色,“能被电视台看上,说明咱们这剧质量可以啊。”
苏凡瑜摇了摇头,平淡地说,“这剧当初是奔着四星去的。”
四星,指的是在四家上星频道同时播出。
罗盖在来千金之前是广告销售,对电视行业了解不深,不知道一剧四星的政策在几年前改成了一剧两星。他又是在苏凡瑜父母去世后才到公司里的,也不知道他们公司原先的主营业务就是电视剧,只是因为钱和人的双重关系,才落到了如今做网剧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田地。
“没事儿,”罗盖没怎么听明白,但因为看过成片,又十分有信心把剧卖出去,于是老神在在地安慰苏凡瑜道,“现在这年景,大家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能有个进项就算赚的了。”
他是因为原来的电视剧部门销售总监离职后一直没找到人填补空缺才被临时拉过来的,一路上都在跟远在塞班岛的前同僚打电话补课,现在也只是勉勉强强对电视剧能够卖出的价格有了个大致范围的概念,因而很有些盲目乐观——
苏凡瑜怕他谈价格的时候有心理压力,没敢告诉他这剧当年的投资额,只给了个保底价,说超过这个数就可以卖了。
赖黎虽是做综艺出身,却好歹在电视台工作了那么多年,对电视剧市场的了解比罗盖不知要强了多少。她跟着听了一路,起先并没有觉得苏凡瑜的报价有什么不对的,但当听到他说“当年是奔着四星去的”之后,她的表情便古怪了起来。
苏凡瑜看在眼里,生怕她提出疑惑影响罗盖心态,连忙解释道,“明年是我父母结婚三十周年,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在这个节点看到这部剧的播出。所以正经卖出去,播出去,是在一切优先级之前的。”
《高三办公室》是个从苏凡瑜上大学那时起便开始筹备剧本的项目,原本是他的父母给自己结婚二十五周年准备的纪念礼物。
在他们出事前,剧其实已经拍摄完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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