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亚男骂他:“你这个死要饭的,臭不要脸!”
她的弟弟何亚鹏则直接向他骂了脏话,问候了他的母亲。
倪凯将手里的蛋糕一扔,赌气般地抓了把桌上的拼板,转身就往回跑。
听到这里,俞任杰打断他:“什么拼板?”
“就是一块一块的那个东西,拼成一个图案的,上面是几个公主。”曹磊指手画脚地说:“这是何亚男的爸爸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他的母亲帮着解释:“他说的是拼图。”
俞任杰点了点头:“我理解了。”
那时何亚男正在向他们炫耀她从父母那儿得来的生日礼物,是印着迪士尼几位公主的拼图玩具,一盒一共五百片,颜色十分鲜艳。
既然是拼板,少了一片都不成,他们追了上去,何亚男拉住倪凯的书包,将他掀翻在地。
“你个狗杂种,把拼板还给我!”她粗鲁地骂道。
但倪凯是个犟脾气,不仅不肯松手,还将拳头攥得更紧。当他们用蛮力将他的手掌掰开时,却发现他手里的几块拼板已经折了,不仅变得弯曲,鲜亮的图案还剥落下来。而倪凯趁他们愣住的瞬间,更是手里的拼板向上一抛,落了一地,随后踩住了其中一块,来回地踹了好几脚。
何亚男弯腰捡起那块被他踩碎的拼板,冷冷地说:“像他这种人,还是死了的好。”
这时她的弟弟正紧紧拽着倪凯,大家都围着他。何亚男说:“如果有个办法,我们杀了他,而且不用坐牢,你们敢不敢一起做?”
何亚男说的方法,是平摊犯罪。她说,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就要坐牢。但如果一百个人一起杀了一个人,要怎么分这个罪呢?那就是很小的罪。
比如你打了一个人一下,需要坐牢吗?不用,根本不会判刑。但如果有一百个人,每个人只打那人一下,那个人就会死了。但每个人只打了一下,不管这个人死了还是没死,就只是打了一下。
她说,我们虽然只有六个人,但六个人一起打死一个人,那就是六分之一的罪。加上我们还没成年,根本不要紧的,未成年人犯罪不用坐牢。而且我还有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方法。
不在场证明的法子,应该是她在说上面那段话的时候才想出来的,因为她一开始并没提及。她说,她家有个大冰箱,可以把倪凯的尸体放进去冷藏,这样他会腐烂得慢一些,那么警察看到尸体的时候,就会以为他是明天死的。他们只要在明天有不在场证明,那就安全了。
“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啊?”俞任杰对着面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男孩说。
曹磊抽泣着道:“我不根本想这么做,但是他们都同意了,我不敢不同意啊!”
第103章 冰冻的尸体(8)
曹磊说,
当时是何亚男的弟弟先跳出来赞同的,
他踹了倪凯一脚,
踹在肚子上,
倪凯被他踹得满地打滚。
接着是秦乃川,
她是何亚男在班里最要好的朋友,
她也立马踢了男孩一脚,
这一脚让他发出了痛苦的哀嚎。此后大家都切换到了某种情绪里,尽管曹磊嘴里说着他一直不想加入,但俞任杰仍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兴奋,
即便这种兴奋是与极大的恐惧连在一起的。
不久后,他们都同意加入杀人的行列,并且开始殴打倪凯。何亚男说,
要是谁敢中途退出,
就要被一起打死,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一开始是他们还是一拳一脚地招呼他,
但后来何亚鹏举起一张破凳子砸倪凯,
倪凯的额头顿时出了血,
这让他们很是害怕,
却也增加了他们的亢奋程度。接着他们都找到了各自的武器,
像做实验一般地挥向了他。倪凯嚎叫着,
翻滚着,随后不动了。
曹磊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他惊悚地抱住脑袋,
想要逃离:“我们杀人了,
我们杀人了!”
但何亚男十分沉着地拦住了他:“你不许跑,一会儿我们还要一起处理尸体。你要是敢跑,我们就说人是你一个人杀的!”
于是曹磊只得留了下来。
他们派秦乃川在前头探路,又让曹磊和何亚鹏搬动“尸体”,一路偷偷地溜了回去。为了怕人发现,何亚男取了家里遮灰用的旧床单遮住了倪凯的身体。
到家后,他们将他脸上与身上的血迹擦干,稍微清理了下他身上的灰土,便开始实施冰冻。何亚男打开厨房里的大冰柜,与几名女同学一起将里面的猪肉取了出来,再将倪凯扔进底部。他们小心地将他的身体摆放好,使他尽可能少占空间,最后再把猪肉叠上去。但他们立刻发现,倪凯进去之后,猪肉明显多了一层。于是何亚男将最顶上的几块肉取出,他们在当晚吃掉了一部分,剩余的部分被他们扔了出去,与他的书包一起——后来倪凯的书包被警方寻到了,被一个捡垃圾的阿婆捡回了家中,送给了她的孙子。
当倪凯在冰柜中沉睡时,几名学生就在隔壁卧室里讨论计策。或许是因为何亚男表现得最为沉着冷静,所有人都自觉地听她的话。
何亚男说:“这件事情天知地知我们知,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要是有人问起来了,你们也要说不知道,只要你们都不说,就肯定不会有事。大家都记好了,今天你们都在我家里,我们一起过的生日。明天你们每个人都要找个去处,一定要让别人看到你们,千万不能待在家里。看电影是个很好的选择,会有票根。我会在后天半夜里把尸体搬出去,这样警察会以为他是在明天死的,到时候我们都有不在场证明,就会没事了。”
他们六人合力杀人,加上篡改死亡时间的方法,算是双重保险,这让他们都放了心。跟着何亚男去厨房,用刚才多出来的猪肉为他们做了排骨和肉丸,他们一起吃了顿晚饭,还一起做了当晚的作业。
后来曹磊就回家了,他们都是没人看管的孩子,父母都没怀疑。连冰箱里多了一具男孩的尸体,何亚男的父母都不知道,在此后的两天里,他们还从里面取过两次猪肉。
警察到学校里查案时,曹磊被吓坏了,几乎当场就要自首,但他什么都不敢说,他怕何亚男他们会报复他。何亚男说了,但凡有人背叛组织,组织就会向警方告密,说人是他一个杀的。不仅如此,组织还会把他一起抹杀掉。一想到倪凯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曹磊就感到深深的恐惧,他不想也变成那样,便紧紧地闭上了嘴巴。直到这次警方找到了他的父母,在父母的支持下,他终于敢将那段可怕的经历说了出来。
何亚男对“组织”成员的威胁最终没起到作用,除了她的弟弟,所有人都不假思索地将她抖了出来。虽然人是他们一起殴打的,但发起人和策划者都是她一个,她要承担主要责任。
当俞任杰问她是否知道倪凯进冰柜前还活着的时候,何亚男一开始拒不承认,但在其好友秦乃川的指认下,她还是承认了。她只是颇为轻松地撇了撇嘴:“对啊,我知道啊,我进厨房炒菜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动静,我就和弟弟把微波炉搁上面了,好让他出不来,但不小心被秦乃川看见了。”
这让俞任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这么做只是为了一盒拼板?”
“谁让他弄坏我的拼板的,”何亚男高傲地说:“他就是该死!”
心理专家评估了几名孩子的情况,为二队普及相关知识,程斌一并叫上了警局里的其他警员一起旁听学习。
“这么小的孩子会有这么残忍的行为,我相信大家都很震惊,但这不是第一次发生儿童犯罪了。”心理专家贺老师说:“就在几年前,有一件轰动一时的案件发生在重庆,想必做警察的都知道。一名12岁的女孩,趁一名1岁的婴儿的奶奶离开时,虐打婴儿,还把他扔下了楼,导致该名婴儿遭受重伤。这次的案件与重庆那起案件有一个相似之处——据我观察,林亚男和她的弟弟林亚鹏,很可能与那名12岁的女孩一样,患有青少年品行障碍。”
“请问什么是青少年品行障碍?”郝晋阳举起了手。
程斌看了他一眼道:“麻烦贺老师给我们科普一下,我相信还有其他警员需要这方面的知识。”
“好的,程队长。”贺老师站了起来,在黑板上写下“品行障碍”四个字。
“青少年品行障碍是指18岁以下的青少年与儿童身上出现的持久性反社会型行为、攻击性行为和对立违抗行为。有品行障碍的少年儿童会有明显的不良行为,比如逃课、逃学、虐待小动物等…甚至像这次一样,伤害他人。他们情感淡漠,无负罪感,即可以毫无内疚地随意犯罪。它是反社会人格的前期征兆,如果不加以矫正,很可能会发展成为反社会人格,即一种人格障碍。我们学心理的人常说,反社会人格好比一种癌症,治愈的几率十分之小,连改善都相当困难,因为它既有生理上的因素,又有心理上的因素。”
“早期研究倾向于把品行障碍的成因归结于人体大脑的某种生理构造缺陷,因为科学家在研究病例的大脑时,发现他们大脑内的某种激素分泌偏低,从而影响了他们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但近些年里,心理学家倾向于认为这是由家庭教养造成的,即便是生理上的结构原因,也是孩子在早期没有被养育者照顾好,从而在脑部形成了无法逆转的创伤。像何亚男这种情况,她的口欲期和肛欲期,全部没有过渡好。”
贺老师对台下望了一圈:“我看你们都是小年轻,有的可能有孩子了,有的可能还没结婚,你们可别嫌我啰嗦,让我说点题外话。在孩子刚出生的头两年里,至少是一年里,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孩子,尽可能地陪伴他,满足他的需求,因为这段时间是他们发展信任与爱的能力的关键时期。如果他们被照顾得好了,他们会发展出被爱与爱别人的能力,而要是没被照顾好,那么长大后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际问题。患有品行障碍,或者说是反社会人格障碍的人,多半在小时候是被大人忽视得太厉害了,没有养成爱的能力,即没法对别人产生同理心;也没形成有约束力的超我,即无事法规;那就会无视他人与社会的需要,变得极端的自私自利。”
“每个人都有攻击的本能,如果这股力量向外发展,就是攻击他人,如果向内发展,就是攻击自己。患有品行障碍的孩子,十分自私,势必只会攻击他人。所以即便只是一块小小的拼板,也能让何亚男对同班同学起了杀心。相信她在之前就有过类似的行为,可能是只虐待小动物,没到杀人的地步,所以没引起家长与教师的注意…当然,我们还能从她的身上看到些许爱的影子,这让我觉得她还有点儿希望,比如说,她还有朋友,再比如说,因为拼板是她的父母送她的礼物,所以她格外爱惜。”
“从古到今,大家都在讨论人性善恶的问题,有人认为人性是本善的,有人认为是本恶的。这在心理学界也有所争议,不同的学派看法可以完全不同。就从这次的事件来说,我个人认为,人性本身是恶的。一个孩子来到世界,不会说话,不能动弹,一切对于他都是未知的恐惧,即是恶意。”
“只有大人细心地照顾与充沛的爱,才能让孩子从恶中解脱出来,并在随后道德教育中,学会善意。很可惜,这次的几个孩子,都没有变成天使,而是成了恶魔。他们在观察别人受虐的过程中,被激发出人性中极恶的一面,放肆地发泄自己的攻击性,这类似于战争将士中杀红眼的状况。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邪恶的一面,这是人的天性。但看到别人痛苦时,我们能感同身受,所以能停下自己的行为,转而关爱他人,这是我们与他们的差别。”
说到这里,贺老师降低了音量:“接下来的话,没有科学依据,大家听听就算,不要说出去。”
大家都点了点头,于是贺老师说:“这次的受害人和嫌疑人都来自进城务工的家庭,他们虽有父母在身边,却得不到应有的照顾,是实际意义上的留守儿童。这样的孩子普遍存在心理问题,孤独、缺爱、无安全感…只要这种社会结构无法改变,这样的悲剧就还会上演,但要解决这样的结构,却不是我们和你们所能完成的,还要靠整个国家和社会。”
贺老师说的很对,这不是他们所能解决的问题,而是一项严峻的社会考验。而就像他说的,何亚男与何亚鹏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自责,他们不仅否认自己有错,还记恨着将他们供出的同伙。
可笑的是,何亚男的父母来警局时,还执着地推着他们的馄饨车。何父向他们求情时说:“我闺女就是控制不好情绪,她的本意是好的,倪凯是个坏孩子,她就是太嫉恶如仇了。”
而何母则将这件事怪罪在了动画片的身上:“她从小喜欢看喜羊羊与灰太狼,从动画里学会了拿锅子砸人,她以为这样砸不死人的!”
三观太不同,他们无法与这样的家长交流,一切都将交给法律。只是何亚男姐弟都未满十四周岁,无需担负刑事责任。他们将被送去工读学校念书,再经过一系列的心里辅导与社会改造,纠正他们的错误行为…但这很可能是无用功,就像贺老师说的那样,这是一种人格上的癌症。
一个孩子死了,几个孩子被送去改造,但这种改造很可能是无效,反而只会加强他们对社会的厌恶。但法律就是这样,他们便必须按实履行。
“何亚男从来没看过阿加莎的《东方快车谋杀案》,竟然能想到群体谋杀,共同作证,真是十分了不起。”一起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俞任杰对程斌说。
程斌点了点头:“等她这样的人物从少管所里出来,还不知道还会变成怎样。”
“哎呀,她不会记恨我们,回来报仇吧。”俞任杰戳着硬邦邦的牛肉丸子说。
“你怕什么,还有我呢。”程斌将自己的鸡腿换给了他:“希望我国的法律尽早变得完善,特别是涉及少年儿童犯罪这块,我们管得太松了。”
死去的倪凯是个众所周知的坏孩子,但他的调皮捣蛋或许只是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他用尽解数,折磨着同学与老师,仿佛在对他们说:“求求你们看看我,多看一眼也好。”
而何亚男与何亚鹏则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来到世上,所见的即是一片黑暗。
刑侦二队真切地希望,这样的悲剧再也不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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