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开了有小二十分钟,眼前的景色早不是来往的人和商业建筑,而是逐渐变成了小平房和小小的巷子,正直午饭时间,一排排小平房的烟囱里冒着烟,街上散发着炒菜的香气,生活气息浓重。
李添在街上开着摩的,一块块长砖铺成的小路有些凹凸不平,摩的时不时会颠一下,邱岑也在后座跟着往上窜,还没到令人不耐烦的程度,摩的就拐进一条小巷子,行至第二个小铁门,停了下来。
“这怎么跟寻宝似的,”邱岑从车厢里跳出来,“别告诉我咱们这是学电视里探店呢。”
“不能够。”李添锁好车也走下来,手里提着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大方盒子,走到门口,象征性地扣扣门,见门没锁,他直接推开走进去。
“......”这样不好吧啊喂!
邱岑打量着这平淡无奇的小平房和平淡无奇的小铁门,实在是没看出什么门道,也跟着李添后面走了进去。
院子里没人,离门最近的左侧是个葡萄架,这会刚要长叶子,枝蔓上还光秃秃的,墙角放着一些铁锨锄头什么的农具,院子另一头靠着正房门口有个自来水龙头,正下方砌了个水泥的洗手台子。
怎么看怎么是个普通的小院。
邱岑吸吸鼻子,也闻到了一阵阵饭香,勾得他有点饿。
那边李添掀开棉布帘子进了屋,邱岑从缝隙中看见屋子里有个小姑娘正穿着校服写东西,待要仔细看,帘子已经关得严严实实。
屋子里面传来细细的说话声,邱岑听不清。
他也没进去,就在院子里等着,果然没一会儿,李添出来了,后面跟着穿校服的小姑娘。
“在厨房呢,奶奶都做好了放那儿啦。”小姑娘说,一面领着李添走向葡萄架边上的小屋。
邱岑跟了上去,看着小姑娘推开门,里面正是厨房,角落里摆着大水缸,水缸边上是案板、煤气灶、天然气......
屋子中央放着四个大纸箱子,都用胶条封住了口。
邱岑有一种亲临毒品交易现场的感觉。
3.
俩人将四个大箱子搬到摩的后车厢,几乎占满了车厢里的空档。
小姑娘站在门口跟俩人道别,然后关上了门。
两人原路返回,邱岑坐在后座上,怀里抱着个大箱子,歪着头问前面的人:“你刚才那大盒子是什么?”
“什么?”李添没听清。
“我、说、你、手、里、的、盒、子、是、什、么?”
李添微微侧着头答道:“这、是、小、零、食。”
邱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这些,疑惑地点点头,然后才发现李添看不见,索性问:“为什么?”
“送那小姑娘的,她爱吃。”
“哟,”邱岑笑。“撩妹技能满分。”
“撩屁。”李添瞪他。
“这箱子里是什么?”
“货。”
“......”邱岑真的怀疑自己可能是加入了什么非法组织。
他凑近箱子的封口处闻了闻,闻到一股香甜的奶味儿,方才放心。
回到8号,李添将摩的还了,又打开大箱子,邱岑看到里面是奶油奶酪面粉一类的用料,林林总总加起来满满当当地塞满了整个箱子。
他将袋装的面粉双手提着,放在了料理台底下的小柜子里,回头看李添正在将放在壁橱里的厨具拿出来清晰,从他这个方向正好能看见他的侧面。
李添长得是真的帅,他低着头专注地洗着打蛋器,一手拿着金属柄一手来回搓着,垂下的眼睛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头下一片阴影,立体直挺的鼻梁上架着一个寨框眼镜,薄唇轻轻抿着,嘴角没有任何弧度。在邱岑看来这人不是很怕冷,因为8号里没有暖气,这人却穿着件薄毛衣,白皙的后脖颈暴露在空气中,两道清晰的锁骨处有深深的暗窝。
邱岑盯着他细瘦的手腕,因为要清晰器具,他将袖子卷到了手肘,腕骨处突出,修长的手指格外引人注目。
“看什么?”李添转过头,邱岑来不及收回目光,直接撞进了那双深邃的眼中。
邱岑不自在地摸摸后脑勺,说道:“没,就觉得你挺瘦的。”
李添没说话,转回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不一会儿李添电话响了,邱岑看着他接起电话,不知听到了什么,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僵硬了。
“怎么了?”邱岑问。
半晌李添放下电话,转头看着邱岑,眼里是说不清的恐惧,仿佛知道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恐惧?
邱岑看着他那如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伤了的眼神,没来由地一阵心疼。
他走上前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李添动动嘴唇,仿佛在措辞什么,却如失语一般,整个人甚至有些颤抖,“乐乐,乐乐进医院了。”
“......乐乐?”邱岑脑海中浮现一个穿着粉色衣服怀里抱着布娃娃笑容甜美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有心脏病。
那个外表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她的身上不知道藏着多少触目惊心的伤痕。
邱岑在明白这一点时也为小姑娘所遭受的痛苦感到心中酸涩。
他看看李添,那人垂着的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主人的用力握紧而泛了白。
他静静站着,不知盯着何处,眼里是无尽的黑暗。
小姑娘进了医院,他虽然也很担忧,但却隐约觉得李添现在的表现,过于怪异。
邱岑不知道李添为什么会这样,但他知道,这个人此时并不清醒。
他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摆正,盯着那双无神的眼睛。
“李添?”他尝试着叫道,“你在想什么?”
“......”
“李添?我们去不去医院?”
那双漂亮的眼睛逐渐恢复焦距,定格在邱岑的脸上,李添看到了他脸上的关切和担忧,也看到他眼中倒映的无助的自己。
似从梦中惊醒,李添打了一个激灵。
“我......”他一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我什么也没想。”
邱岑松了口气:“那我们去医院?”
“......好。”李添点点头。
为了尽快到达医院,邱岑打了车,跟李添都坐在了后座。
他看到李添显然还没有从他不理解的情绪中完全脱离,往李添那边凑了凑,腿挨着腿坐着。
李添扭头看他那边离车门得有半个手臂那么宽的空地,勉强勾唇笑笑:“怎么,你那边那么大的地方还挤我?”
“我就想坐你这。”邱岑说。
“嗯。”
前面司机师傅从后视镜奇怪地看他们一眼,邱岑本想再说点什么也禁了声,催师傅快点开。
到了医院李添又沉默了,邱岑去前台问了位置,然后拉着他往手术室走。
小姑娘的手术还没结束,门口上方“手术中”的小灯还亮着,门口坐着上次孤儿院见过的那个慈祥的老院长。
三人打过招呼,李添让老院长先去休息,老院长也没推辞,满脸愁苦的走了。
邱岑看着老院长那步履蹒跚的背影,又想到身后病房中手术台上的小姑娘,突然意识到,大抵这世界真的是不公平的,有像他自己这样家境优越生活幸福不需要努力和坚持就能轻松活下去的人,也有像孤儿院里那样孤苦无依明知力量弱小却仍要苦苦挣扎力求在这世上活下去的可怜人。
这些活在黑暗的夹缝里的可怜人,给了时刻沐浴在阳光中的他一记重击。
他扭头看看靠在墙壁上的另一人,那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以,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你的恐惧因何而来?
4.
在病房外焦急等待的人像是赌桌上一个个眼中泛着红的赌徒,他们死死盯着将要露出的结果,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午后天色渐暗,似乎马上要迎来一场暴雨。
邱岑跟宋女王请了假,打算将一天都献给李添,献给病房中的小姑娘。
而且以李添现在的状态,他实在不放心。
他挂了电话回来,果然看到李添还维持着靠墙的姿势。
“李添,歇会儿吧。”他指指椅子。
“我坐不下。”李添说。
“怎么了?”邱岑问。
“腿有点僵了。”
“......”邱岑表面笑嘻嘻,心里妈卖批。
他上前,一只胳膊从李添腋下穿过,搀着他坐到椅子上。
“腿疼不?”
“有点。”
邱岑坐直了拍拍自己大腿,示意李添放上来。
李添有点惊讶,拒绝道:“不至于。”
“别废话,过着村儿没这店了啊。”他没等李添动作,直接抬起他一条腿,放在自己大腿上。
李添调整了位置,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任由邱岑揉捏他的小腿。
邱岑说:“没想到你跟乐乐感情这么深,挂了电话你那样儿真给我吓一跳。”
“还行吧,这小姑娘特别粘我。”
“你放心,乐乐肯定没事儿。”
“嗯。”
当邱岑以为两人会这么沉默下去时,李添却又说话了,声音低沉:“我爸当年也是在这间手术室里没的。”
“叔叔也是心......”
李添打断他:“不是,他......他中枪了。”
“中枪?我记得你爸是个刑警,那他一定是做了为百姓的好事吧,真了不起。”邱岑由衷的感叹。
“不是,”李添犹豫着,“是我......要不是我...”
“他也不会没能躲过那个要了他命的子弹。”
邱岑心里一动,没说话,静静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爸确实是个好警察,当然更是个好丈夫,好爸爸。我妈生了我就死了,我爸一个大糙人养我和我姐,他希望我们俩像普通小孩儿那样幸福,活在大人的保护下,所以他尽量不出外勤,很少加班,经常陪着我们。那时候我觉得没妈也无所谓,我有爸就够了。”
李添吸吸鼻子,似乎是难受了。
“后来,他那次出外勤,我正好撞上了。他正跟通缉犯对峙,我被那场面吓着了,然后...就被发现了。那通缉犯想抓我,我爸就朝我扑过来...我听到一声枪响,然后,好多血...把他的衣服都染红了。其实当场还有另一个人,他们是团伙,就趁着我爸赶来救我的时候,一枪。”
邱岑给他捏腿的动作停了,他没转头去观察李添的表情,却知道他正发着抖。
同样,从来没有感同身受,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让这个人别那么痛苦。
那个小男孩,得躲在屋子里,痛哭多久,还是哭也不能哭,一个人默默煎熬着,默默忍受着这惊天的灾难?
“是我,要不是我突然出现在那......然后,然后他就被推进了这间手术室,再也没能出来。”
余光中李添抬起手臂压在眼眶上,有一丝晶莹刺到邱岑的眼睛。
他知道那件事一定让还是少年的李添心中留下了惨痛深刻的印记,就像素描纸上划过的一道道简单而浓重的线条,再难以清理干净,就算时间再久,也始终会留下痕迹。
“这怎么能怪你,换做是任何一个人,你爸都会扑上去的...”
这痛苦,不能由一个孩童独自一人承受。
那些背后的污言秽语,指指点点,不应该放在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说。
第十四章
1.
“李添你听我说,”邱岑缓缓说,“我确实从没经历过那些你经历过的事儿,但是我知道这个事儿要是放在我身上,那肯定就崩溃了,我没体会过没有父母是什么感受,我不是炫耀,因为在你之前我从不觉得有父母是多么多么令人幸福的事。我也没法想象那时候的你承受着多重的痛苦,说再多也是针没扎在我身上,但是我想跟你说,再大的痛苦,我都可以分担,只要你把我当朋友。”
李添愣住,双眼失神地盯住邱岑。
邱岑挠挠后脑勺,似乎也觉得自己能说出那番话有点别扭,硬着头皮补充:“哎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就你看林涧,我俩在一块就挺舒服的,所以我想,我跟你在一块也挺舒服的,也把你当朋友了。”
“......”
“哎你别笑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啊?”邱岑问,面上更觉得不自在了,双眼乱飘,不跟李添对视。
“成。”
邱岑:“......成什么?”
手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有两个护士装扮的人推着病床出来,两人也都没再说什么,纷纷凑上前去询问乐乐的病情。
得到主治医生“一切顺利”的眼神后,邱岑能明显感觉到李添的肩膀塌了下来,心中踏实了。
小姑娘这次突然发病,幸而及时送到医院,没有什么大碍,直接被推进了监护病房,并允许家属探视。
俩人走的时候小姑娘还没醒,休息过后的老院长晚上来了,催着脸上明显带着倦色的年轻人快点回去休息,并嘱咐两人第二天不用再来,向两人表达占用时间的歉意。
邱岑没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这次来得有意义,不仅是为了乐乐的病情,还为了李添。因为他见到了李添新的一面。
李添愿意将心底深深埋藏的痛苦告诉他,他已经很庆幸了,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将身上最隐秘的伤疤暴露给外人看,那相当于是无坚不摧的战甲将弱点公之于众,那无时不刻不被敌人盯着那一处破绽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感到欣慰,即使是面对林涧的一次次提醒,他也坚信众口铄金的李添有着平凡的内心,是有温度的普通人,也是他喜欢的人。
俩人一道回家,邱岑到了家八点多,家里晚饭早就吃完了,他想也没想,提着厨房里放着的两袋方便面就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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