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而后立。要改变一个人实在是太麻烦了,既然这个世界这么糟糕,干脆就将这个世界毁灭再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反正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们不是常常说,为了幸福国可以奉献出一切吗?那为了后人的幸福与自由,他们奉献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说过,我会让以后的人记住他们,当然,是以数字的形式。”
“他们作为数字而生,最后作为数字而死,这不是很好吗?当后人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会告诉他们,这场事件牺牲了多少人。”
韩岐乖顺的伏在温仲嵘的怀里,看起来是累极了,不想再去理会温伯峥,温仲嵘却脚下一顿。
他站在门口,并不明亮的月光透过大厅的透明窗户照到了温仲嵘的身上,而温伯峥手上还拿着半截蜡烛,在黑暗里,烛油顺着温伯峥的手滴到地上,看起来仿若斑斑血泪。
兄弟二人,相似的姓名相似的脸庞,一个在月光之中一个却在黑暗里。
温伯峥想不明白温仲嵘为何会选择韩岐,温仲嵘同样也不明白温伯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经年累月积攒的不甘吗,还是被关在学社之中心中蔓延滋长的怨恨,又或者其实温伯峥从来都没有变过,恰如当年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就杀了道台。
“温伯峥。”温仲嵘开口,淡淡道:“究竟怎样才能算是人,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这本就是个说不清楚的事,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没办法代替天去审判别人,你觉得他们不是人,他们同样也觉得你不是人,你说他们没有心,难道你便有心了吗。这场争斗,你若是赢了,后事自然任你评说,你若是输了,你便是他们口中的怪物,古往今来,一向如此,你何必这样冠冕堂皇的给自己找借口。”
温伯峥的心被温仲嵘狠狠的扎了一下,他笑的有几分勉强,手上用力一个不小心,把手上的红烛直接掐断了:“冠冕堂皇?温仲嵘,你很得意是不是?只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是他们口里的怪物,难道你就逃得了吗!”
温伯峥猖狂大笑:“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疯了?是!我早就疯了,我早该疯了!韩岐,你知道怪物吗,你知道不死者吗,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吗,你知道A区的那栋究学社吗?你对我很失望对不对,你觉得这个世上只有温仲嵘可以供你依靠了对不对,你是不是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温仲嵘都会陪着你,你是不是觉得他是你的后盾,他是你的底线,他是你的最后一步,他是你的希望是你的光是你最不能割舍的人?”
温仲嵘猜到温伯峥要说什么,面色变得难看起来,顾不上韩岐匆匆将他放下,拔刀朝温仲嵘冲了上去,温仲嵘目光前所未有的凶狠,一字一句的朝温伯峥低声吼道:“你!闭!嘴!”
温伯峥一个转身,坎坎躲过温仲嵘的刀,已经有其他人听到温伯峥这里闹出的动静了。
温仲嵘心里着急,手上招式显得有些杂乱无章,温伯峥不出手反击,只是一味的躲,虽是困境,他却没有半分的窘迫,反而笑的愈加大声愈加放肆:“韩岐,你看,温仲嵘他急了,这是被我说中了。让我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是什么,真相是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从一开始温仲嵘就是故意接近你,根本没有什么巧合,也根本没有什么偶然,一切都是故意安排好的,你只是恰好被他挑中而已,那个旧学社就算你不带他去,你们最终也会走到那个地方最终也要进去的,乘风台更是引你过来的一个幌子罢了!”
“他会和你相遇,只是因为你是安全保卫部的人而已,是我们想要利用你,什么喜欢,什么诺言,都是哄你玩儿的玩意儿罢了。”
“磐石千里,不为有地;愚民百万,不为有民。韩岐,这句话你还记得么。”
很快就来了一堆的人。
有给韩岐做魔方玩儿的那个木匠,还有给韩岐讲志怪故事的那个酸书生。
还有阿庆。
还有其余的很多人。
温仲嵘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他打不过这些人,那些人很快将他的双手绑起来然后丢到一边。
韩岐尚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脑子转不过来。
他机械的动了动脖子,扭头看着被扔在一边的温仲嵘。
温仲嵘哪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灰头土脸的,如果是从前,韩岐肯定第一个笑话他。
可是现在韩岐笑不出来了。
温仲嵘倒在地上,不停的向韩岐哀求道:“卿卿,不要听,卿卿,你不要听……”
温伯峥则在一旁,把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整理好,不急不缓的徐徐走到韩岐面前,韩岐跌坐在地上,仰头怔怔看向温伯峥,温伯峥从地上捡起温仲嵘的刀,用刀尖挑起韩岐的下巴,问他:“现在,你知道我的刀为什么那么钝了吗?”
第63章
韩岐闭口不言,他已经无话可说。
阿庆站在人群之中,看着韩岐的样子,面露不忍,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就别过脸去,韩岐搞不明白此时阿庆心里是在想什么,他也没有力气去想了。
温伯峥嗤笑一声,把刀丢到一边,蹲下来看着韩岐的眼睛:“小可怜,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温仲嵘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他只是把你当成个替身而已。”
这话说出口,不仅韩岐,连温仲嵘自己都是一楞,他何时将韩岐当做替身,韩岐又是谁的替身,这事怎么温仲嵘自己不知道反而从温伯峥的嘴里被说出来,温仲嵘脑中只是略微思忖便知道温伯峥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在一旁嘶吼着叫道:“温伯峥!你闭嘴!你胡说!”
温伯峥捂住耳朵,仰头对着阿庆眨眨眼,很是无辜:“阿庆,你觉不觉得有点吵?”
阿庆面容僵硬,半闭嘴眼睛走到温仲嵘身边,抬手就想把温仲嵘弄晕过去,岂料阿庆还没下手,温伯峥却出声阻拦:“别!把他的嘴捂住就好,千万别让他晕过去。”
温伯峥嘴角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这场好戏,他若是不看,那岂不是没意思。”
温伯峥接过旁人递给他的茶,搬了个椅子到韩岐的面前的坐着,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搭在扶手上,问韩岐:“你知道道台的事情吗。”
韩岐是知道的。
他闭着眼,不去看温伯峥,不想给他一星半点的回应。
温伯峥见状也不恼,自顾自答道:“你既然不答,那我就当你是知道了。”
“你知道吗,温仲嵘小时候差点被人拐走卖掉,后来是个叫蒋廉清的老匹夫救了他,其实一开始我还是挺敬重他的,毕竟他救了我弟弟,也算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可是这个老匹夫实在是太烦人了。温仲嵘隔三差五的就去他家中,对蒋廉清的儿子比对我都好,其实这些我都无所谓,那个老匹夫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教坏了我弟弟还想试图来管教我。”
“那个老匹夫,满口仁义道德,虚伪至极!你知道吗,当年我们在学社中定下要杀一个狗官来祭旗,其实选谁都可以,可我不,我偏要选那个老匹夫!我偏要仲嵘去亲手杀了那个老匹夫!”温伯峥叹了一口气,言语之中满是惋惜:“可惜啊,仲嵘他怎么也下不了手,没办法,谁让我是一个爱护弟弟的好哥哥,我只能帮他一把。”
“你晓得那个老匹夫死之前说了什么吗?他说了两件事,一是他说他一人死不足惜,只是祸不及家人,希望仲嵘能护住他的夫人儿子,二是希望仲嵘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做了旁人手里的刀还不自知。哈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这两件事情我一件都没让他达成,祸不及家人?我当时把他夫人和他儿子的头扔到那个老匹夫的面前,也算是给他们家一个圆满,黄泉路上有人相伴,至于仲嵘,我是他亲哥哥,不是旁人,做我手里的刀又有什么不好,只要他乖乖听话,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的,不过那老匹夫的遗言他大概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呢,老匹夫脑子灵光,恐怕死前已经明白此事是我一手策划,也罢,反正现在事情已经暴露我也无所谓再掩饰写什么,索性和你们说个明白,仲嵘,蒋廉清那个老匹夫从来没有怪过你,他死前的话是提醒你让你小心我!哈哈哈哈,可笑你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年,真是轻者痛仇者快了。”
“不对。”温伯峥微微蹙眉:“我与你是亲,你与那老匹夫才是仇人,应该是仇者痛亲者快,可是这不是应当的吗?这才是应当!”
温伯峥说到兴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抽出自己的刀怪模怪样的突刺,又朝空气中砍了一刀:“我当初就是这样杀了蒋廉清的,那种感觉,我现在想起来都快活。韩岐,我本来也想杀了你,就向杀蒋廉清那样,可是我后来想明白了,我杀你干什么呢,你只是他们的替身,把真相告诉你看起痛苦的样子,比简单的杀了你要让我快活的多,你还没想明白吗?温仲嵘为什么对你这样好,甚至对你好过了我这个哥哥,因为他心中有愧啊,他对蒋廉清越是歉疚,对你就越好,他想要借此抵消他心中的愧疚之情,只要对你好,就好像是补偿了当年的蒋廉清一家,韩岐,你要多谢你这张脸,当年蒋清正的儿子死的时候大约也是你这个年纪,不过如果你若是六十七,温仲嵘说不定会对你更好。”
韩岐对其他事一向不在意,唯独对温仲嵘,任何事情只要和温仲嵘有关系,韩岐便难平心绪,他心中不停的劝慰自己:“温伯峥是个疯子,温伯峥是在扯谎,温仲嵘究竟是喜欢,还是歉疚难道自己会分不清吗,不可以相信温伯峥说的,不可以听他的话。”
韩岐任是闭着眼,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脸上的表情都没变动一份。
温伯峥咦了一声,饶有兴味的用刀化了一下韩岐的脸,血迹顺着韩岐的面庞蜿蜒而下,温仲嵘在一旁双目通红,挣扎不止。
温伯峥啧啧两声:“好感人,真的好感人,你们这样还真有几分苦命野鸳鸯的架势。韩岐,你内心其实有所怀疑的,对吧,为什么不表现出来呢,害得我刚才还以为你睡着了,不小心弄伤了你。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很喜欢听故事,学社里的那本书是我写的,没想到竟然被你找到了,最后一章温仲嵘应该还没有讲给你听吧,不如就让我代劳,由我来说。”
“你或许不信,但从前我真的不是这样,月娘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人,自她之后,我再也没有喜欢过旁的人,但是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她是我的妹妹,你说可笑不可笑。”
一整寂静无声。
这不只是温仲嵘与温伯峥的故事,这是在场除了韩岐之外所有人的故事。
温伯峥深吸一口气,想起此事他心中仍隐隐作痛。
他原以为他已经足够强大也足够无情,可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件事情是他心底的刺。
月娘,那个眉如弯月眼睛灿若星辰的女子,那个会柔柔的笑着叫他大少爷的人。
温伯峥心里有恨有怨,然而正如温伯峥所说,时移世易,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月娘早就不知道在多少年前就死了,这份恨这份怨,他又该向谁去讨向谁去要,温伯峥轻声问道:“韩岐,你知道不死者吗?”
“不死者,你们口中的高级怪物。月娘回温家之后,突然有一天对我和仲嵘说,我们的母亲想要见我们一面,我母亲,韩秀蕴,学社之中你见过他的画像的,一个很美的女人,对不对?”
“离家之前,月娘叫住我,她说等我回来之后,她有话想要告诉我,她与我约定。四月十七,乘风台上,不见不散。”
“可是我没能赴约。”
温伯峥突然手握长刀单膝跪地将刀插入地底,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刀柄,温仲嵘的虎口处被震出鲜血他也毫不在意,随手拿了帕子将血迹擦干净,他拿着拿块沾了血的帕子站了许久,手上用了力气死死的握着那块帕子:“我与仲嵘见到母亲之后,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母子亲情这种东西太过可笑了,她但凡对我与仲嵘有一丝挂念,也不会渺无音讯那么多年。她和我们说了很多,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让我们温家拿钱出来去支持她的理想,我与仲嵘自然不会同意,后来,她又说,希望我们加入她的那个学社,让我们下午去应试。”
那个给韩岐讲志怪故事的书生突然开口道:“我是因为他们说可以见到科考的考官,我才去的。”
阿庆也淡然道:“我是因为他们说我的幼弟在那里想要见我,所以我才去了。”
“我是因为他们说那里有救我父亲的药……”
“我是因为……”
温伯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让人松开温仲嵘,可是此时再做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温仲嵘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话都说不出,不知道什么信念支撑着他,扶着墙跌跌撞撞的朝韩岐走去,温伯峥手上一松,雪白的帕子被温伯峥踩在脚下,他咬牙切齿道:“我恨!我真的恨!她是我们的母亲!我与仲嵘当时的确怀有革新梦想,所有就去了,可是那是一个阴谋!A区的那个地方你去过了,你应该知道的。我们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除了方恨生,中途被凌知返推了出去,才逃过一劫。”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楼底下有个大阵,需要人压着,否则便会爆炸,为了新的时代,只能牺牲我们了。其实这样想未尝不是一种安慰,因为除了这样安慰自己,我们已经无路可走,总归我们是出不去了。”
温伯峥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无数人被困在那栋楼中,他们出不去,任凭他们如何发了疯一般的嘶喊拍门,最终也只能隔着一扇门与亲人遥遥相望。
温家的老父亲自然也在,月娘扶着他,在学社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流着泪。
来的人一开始有很多。
后来就渐渐的少了。
一开始还有人以为家中父母再也不管他们,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后来不知是经谁提醒才反应过来,他们应该是死了。
年老无人送终,临去还记挂着自己的孩子不得心安。
温伯峥继续道:“起先还会有人给我们送东西吃,后来就没有了。我们被关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有的人变成了那些绿色的糊状物,不能言语,对,就是你们口中的怪物,你晓得吗,就算是变成了怪物,也还是有人的思想有人的感情的,改变的是外貌,却改变不了大脑,换句话说,所有的人,所有的怪物,一直都是清醒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真是有趣。有的人则变成了你们口中的不死者,不老不死,即便受伤也会瞬间愈合。”
“无数人追寻长生不死,而我们恰巧相反,旁人求生,我们求死,你知道我们活了有多久了吗?粗略来算,大约已经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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