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温仲嵘,方恨生,阿庆,柳厘,余林江……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怪物,都是不死者。”
温仲嵘突然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掐着韩岐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讽刺道:“韩岐,你以为我是因为仲嵘才讨厌你么,或许有这样一部分的原因,但这并不是全部,我最讨厌你的一点是你和蒋廉清实在是太像了,一样的自命清高一样的令人作呕!我呸!你一直说要珍惜人命,可是你看,人命算什么玩意儿,我杀了人,你不是也杀了人吗?我杀了一串数字,而你杀了怪物,你当初问我,没有思想便算不得人吗?如今我到也要问问你,长的和你们不一样便算不得人了吗!数字与怪物,根本没有什么分别,你与我,更没有分别,若我虚伪,你便更虚伪,你说我是个疯子,那你也同样是个疯子!”
第64章
温伯峥说够了,疯够了,突然就松了一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就倒在了椅子上。
温伯峥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他原以为说出这一切,将埋藏在心里的委屈与愤懑说出口之后,他会很快活,看着韩岐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原以为他会很快活,就像当初杀了道台那样快活。
可是实际上并没有,温伯峥甚至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在他们面前表演,滑稽又可笑。
事到如今,温伯峥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看似应有尽有天下尽在掌控之中,实际上又什么都没有,方恨生有凌知反,阿庆有她的幼弟,唯独他,什么都没有。
父亲因为温仲嵘是小儿子所有格外疼惜他一些,更不用说那个蒋廉清了,死之前都不忘要提醒他。
而自己呢,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月娘,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就算了,一腔真情人家压根就看不上,月娘受母亲指使,由始至终想要的一直都是温家的家财,对自己根本没有半分真情。
听到母亲想要见他那日,他心中不是没有过期望的,幼时他也想过自己的母亲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结果却落到这样的凄惨下场,被困在那个小小的学社千年不得出,直至现在,虽然外表看上去还是人的样子,实则内里早已经变成了怪物。
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怪物。
温伯峥突然想明白了,应有尽有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温仲嵘。
疼惜他的父亲,对他谆谆教导的道台,更不要说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韩岐。
温伯峥又想不明白了。
自己做的是哪里不如温仲嵘吗,一直以来他那样努力认真的扮演一个好儿子好兄长的角色,仅仅是因为他比温仲嵘早生了两年,所以他便什么都得不到吗。
命运何其不公。
温伯峥痴痴的笑了起来,温仲嵘敏锐的感受到温伯峥变得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感觉,好似温伯峥一下子就挣脱了一直束缚着他的枷锁,再也不受控制。
温伯峥摇摇晃晃的走到韩岐面前蹲了下来,用手捏着韩岐的下巴。
温伯峥手上劲大,韩岐忍不住压抑着叫了一声,他不想服输,更不想让温仲嵘看到自己这副没用的样子,紧闭着嘴一声不吭,温伯峥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不可自抑:“韩岐,你不会真的以为温仲嵘喜欢你吧?你怎么这么傻,我都和你说了道台的事,你还是不信么,好好好,我不妨把事情和你说个明白,韩岐,你以为你是谁?是F-225?还是幸福国里的一个普通的安全保卫员?不是,都不是。你以为你为什么叫韩岐?韩姓,名从山,你一定和当年的温家有关系,最有可能的事情就是你是月娘的后人,听清楚了吗,你是月娘的后人!”
这话一说出口,不仅韩岐脸色骤变,连温仲嵘都忍不住惊讶。
月娘,这曾经是温仲嵘心底的疤,但是现如今温仲嵘对月娘已经没了什么感觉,任凭韩岐是谁的后人都与他不相干,韩岐就是韩岐,不是谁的生命的延续,更不是谁的附属品,知晓韩岐是月娘的后人,温仲嵘心中除了惊讶也没有其他的想法。
只是想着难怪韩岐可以有那种力量,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缘分,否则A区那么多的人,温仲嵘为何独独只遇见韩岐。
可是韩岐却不这样想。
如温伯峥方才所说,是月娘害的温伯峥与温仲嵘在那个地方被困了一千年,如果自己是月娘的后人,则相当于自己是他们仇人的后人,知道自己是仇人的后代,温仲嵘怎么可能会再说什么喜欢。
韩岐如今才明白,他与温仲嵘之间的问题有如天堑。
韩岐心中郁结,一个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口血出来,倒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温伯峥哈哈大笑。
只有看到韩岐这副痛苦的模样,他心里才能稍稍舒服一些。
已经是早晨了。
窗外却并未同往常一般,浮现出柔和的蓝色,天空之中被乌云笼罩,温伯峥心中一喜,MU-1962果然没有骗他,他强把韩岐的头摁在地上让他扭过去看窗外景象,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看,变天了,任凭你再准备做什么也阻拦不了我了。”
温伯峥手上一松,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手,笑意盈盈:“我说错了,你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了。”
温伯峥说完便带着一群人急匆匆的出去,看样子是去寻找MU-1962去了。
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有阿庆领走之前偷偷丢了卷纱布丢到了韩岐的面前。
此处寂静无声。
韩岐大脑一片空白,月娘,自己,温伯峥,温仲嵘。
太可笑了。
什么爱情,什么理想,什么自由,什么人命,全都是空的,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一场一触即碎的梦。
韩岐大睁着眼看着面前的那个奠字,喃喃自语:“这算什么啊……”
这究竟算什么。
温仲嵘跪在韩岐身边,捡起地上的那卷纱布,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韩岐脸上的伤口,哑声道:“卿卿,疼不疼?”
韩岐也不阻止温仲嵘的动作,他眼中淌着泪,他是想发泄着吼叫出声的,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了,连说话的声音都低的不像话:“这究竟算什么啊?温伯峥说的那些话我不想信,可是我又不得不去信,温仲嵘,我真的是月娘的后人吗?你对我真的是因为对道台的愧疚之情吗?我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你接近我只是为了利用我吗?”
温仲嵘只觉得嗓中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岐问他的这些,他没办法回答,也不敢回答。
他与韩岐的相遇是巧合,可在知晓韩岐身份之后却是利用,他对韩岐几乎算得上是有求必应,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对道台的愧疚之情,之后却是因为真的喜欢上了韩岐,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喜欢韩岐这个人。
韩岐是月娘后人的事情说到底也只是猜测,然而恰如温伯峥所说的,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事情,韩岐的眉眼之中的确长的的确有那么几分像月娘,加上名从山,只有当年的温家会这样。
更不用说韩岐身上的那股力量。
韩岐推开温仲嵘的手,想要去把门推开来。
意料之中,门被锁上了。
韩岐靠着门瘫坐下来,他从未觉得这样的疲倦。
“温仲嵘,如果当初我没有遇见你就好了。温仲嵘,我从来没有因为知道了幸福国的那些真相而后悔,只是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不想遇见你了,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就还是那个快乐的韩岐,那个普通的F-225,我想明白了,我彻底的明白了,我做不了世界的英雄,我只是个普通人。”
烛火在黑夜之中摇晃。
花圈,白绫,棺材。
温伯峥做什么去了,他在密谋些什么,温仲嵘又在做什么,他此刻心里头在想什么。
韩岐突然之间明白了安全保卫部地下室里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我也放弃了,我也不想再努力了,这个世界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温仲嵘,我不想再喜欢你了。你对我是喜欢也好,是利用也好,都无所谓了。”
温仲嵘从未害怕过什么,此刻心中却是惊惧无比,甚至连话都说不好了。
他哆哆嗦嗦的伸手,猛地抱住韩岐,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哀求道:“卿卿,卿卿,不可以不要我,不可以不喜欢我,你是月娘的后人也好,不是也好,我都不在意的,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韩岐,卿卿,一开始对你好的确是因为道台,可现在的喜欢不是假的,我清楚,我明白,我知道你和他们是两个人,你和他们全然没有干系,卿卿,你看看我……”
韩岐呜咽出声。
他突然想起来,幸福国的情感课程上的老师曾经说过: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便是人可以控制自己,人应该控制大脑而不是大脑控制人类,同样的,人应该控制情感而不是被情感控制。
韩岐现如今想不明白了。
他想不明白这话是对是错。
若是对,那他便不会喜欢上温仲嵘,便体会不到喜欢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若是错,他又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如果他能够控制情感,便不会像现在这样。
黑暗之中,韩岐和温仲嵘紧紧地抱在一起,他能感受到温仲嵘的心跳,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是爱自己的,这毋庸置疑。
韩岐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不知道杀了多少的怪物。
不是。
应该说,这双手,不知道杀了多少的人,那些事人哪些是和温仲嵘一样被关在大楼中却没有变成不死者的人,哪些是幸福国的居民,韩岐分不清楚。
恰如温伯峥所说,长的不一样,便不能算是人吗。
他说的是对的。
温伯峥满手血腥,他又何尝不是。
“温仲嵘。”韩岐出声问道:“你听到有人在哭吗?”
温仲嵘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松开韩岐,跪在韩岐面前捧着韩岐的手,将手指一根根的吻过去:“卿卿,不是你的错,你事先并不知道真相,这不是你的错……”
“那你事先知道真相吗?”
温仲嵘身子一僵。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韩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知道啊……”
他没有崩溃的嚎啕大哭,更没有去怨恨温仲嵘去责怪温仲嵘没有告诉他。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原来你都知道……”
第65章
窗外黑云笼罩,韩岐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脸,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如果你告诉我,说不定我就不会……说不定他们还是能活下来的。”
韩岐最终还是没忍住,哽咽几乎不能言,他道:“温仲嵘,你或许不知道,那天其实我是可以把你赶出去的。我是安全保卫部的副队长,只有我按一下摄像头上的求救按钮,不,我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我声音高一些发出求救信号,三分钟之内安全保卫部的人就会冲到我家,把你带走。可是我没有。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当初我没有那么做,或许是日子实在是太过无趣,幸福国里那么多人,他们每天穿着一样颜色的衣服,一群白色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墨点,我太好奇了。我的好奇心压过了我对幸福国的忠诚,现在我终于为我的愚蠢付出代价了。当时的你在我眼中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奇奇怪怪的武器,明明是男人却有一头长发,说话也是怪腔怪掉的。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推开我家的窗户跳了进来,阳光下的你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亮眼。温仲嵘,我现在只要一想到这样的相遇,我所以为的最奇妙最不可思议的相遇竟然是你们的精心策划下的产物,我就觉得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韩岐扶着墙站了起来,温仲嵘连忙要去扶他,韩岐没什么力气,却还是不容置疑的缓缓将温仲嵘的手推开,他朝温仲嵘咧嘴一笑,竟是说不出的悲凉:“当时我想,如果没有我保护你,你被安全保卫部抓走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也不管你之前发生了什么,在幸福国我总能保护你的。我那时不知道,但是我现在明白了,就算我当初真的叫人来了,他们也抓不住你的,我自以为是的以为一切尽在掌控,没想到自己才是个被别人掌控的牵线木偶。”
韩岐蹒跚着走到桌子前,扶着桌子休息了一会儿,突然发狠把蜡烛贡品全都扫到了地上,白烛在地上滚了几圈,烛光渐渐熄灭,房内没了可供照明之物,只能依靠窗外那一丝从黑云之中透出的光线来摸索行走,韩岐累极了:“我知道,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现在是真的喜欢我,我也知道你那些说不出口的苦衷。易地而处,若我是你,我也不知该怎样解释这种事情,更何况我不是别人,是月娘的后人,是你仇人的后人。”
“只是我真的很不甘心,那些千年前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干系,他们做的孽为什么要我承担。但是没办法,我再如何的不甘心再如何的愤懑,也没有人能给我一个答案,我生来就是要承受这些的,若是错,从一开始就错了,不是我们来F区,更不是我们的相遇,是我从一开始便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我自诩所做一些都是为了自由,为了今后,为了这个世上的许许多多不胜其数的普通人。温伯峥说的那些话好没道理,又好有道理。他说的其实不错,他是杀人犯我就不是了吗?长的不一样就不算是人了吗?是了,我是杀人犯,可笑幸福国竟然还给了我一个英雄的称号,这难道不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么,到最后,幸福国的人也好,你们这些人也好,我一个都没能保护的了。”
此刻寂静无声,温仲嵘没有说话,韩岐也没有说话。
韩岐就站在那里,在黑暗中看着温仲嵘在远处的那个模糊的影子,他匆匆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继续说道:“我说了很多次如果,可是人生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这辈子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那些恩恩怨怨不如就到我这里为止吧。”
韩岐实在想不明白。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明明一开始谁都没有错。
温伯峥没有错,温仲嵘没有错,自己更没有错。
温伯峥被困在那个学社之中千年,眼看着身边的人变成了一个个的怪物,有口不能言,自己变得不老不死,看不到镜头漫长岁月不知该如何消磨,一朝有幸得以逃出生天,想要报仇,想要个说法,想让当初的所有人都付出代价,这是天性使然。
温仲嵘在与韩岐相遇之初,两人素不相识,韩岐又是安全保卫部的人,立场本来就是对立,又哪里能说什么利用不利用的。平心而论,温仲嵘不仅从未将韩岐置于险境之中,反而在温伯峥要对韩岐痛下杀手的时候保护了他,更是因为有温仲嵘的存在,韩岐才能解开幸福国虚伪的面纱,温仲嵘所做一切,皆是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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