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扬了扬空杯子:“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戚里巴巴先生。”
他最后那个称呼是用气声说的,轻飘飘的几不可闻,尾音和气息混在一起,在戚陆耳边撩了一下又马上飘开。
戚陆不止喉咙痒,耳垂、脸颊、脖颈、掌心……每个地方都痒,像是细小的电流从脚底心爬遍全身,所经之处泛起难以抑制的酥麻。
“别挠我。”他后退一步,轻拧着眉,无意识地说。
“什么?”司予没听懂,上前半步,笑眯眯地问。
“没什么。”
戚陆眼神闪躲,抬手戴上斗篷兜帽,扔下三个字后匆匆转身离开。
司予掂了掂手中空荡荡的杯子,斜倚在门边,双眼注视着戚陆略显慌张的脚步,眼底的笑意既清晰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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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叫完早,开着拖拉机轰隆隆地从桥那头过来,远远就看见司予和他手里拿着的保温杯,小家伙叫了一声“哥哥”,停好车后“嗖”一下跳到草坪上,攥着小拳头跑过来。
司予蹲下身接住扑过来的小家伙,把他的小帽子扶正,说:“怎么都流汗了,晒到没?”
小福抓着戚陆的手臂,着急地问:“哥哥!抓住阿里巴巴了吗!”
司予遗憾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没有,让他逃走了。”
小福张着嘴小声地“啊”了一下,捧着司予的脸亲了一口,说:“一定是阿里巴巴太厉害了,哥哥和主人下次就能抓住他!”
小家伙明明沮丧的要命,倒是先反过来安慰他。司予捏了捏小福的脸,抱起小家伙往屋里走:“没事,哥哥有好多牛奶,再给你泡一杯。”
小福搂着司予的脖子,晃了晃小短腿,奶声奶气地说:“还想要一个炒鸡蛋!”
“再加一份小青菜?”
“好哟!”小福高声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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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白听见司予开火的声音,光合作用也不做了,麻溜地过来蹭饭。
司予在厨房炒面,餐桌上一只柏树妖和一只蝙蝠妖面对面坐着,桌子底下还有只小土狗在追尾巴尖儿。
小福拿自己的小铁勺敲桌子玩,敲一下就看一眼林木白、敲一下看一眼、再敲一下再看一眼……林木白脸皮再厚也遭不住小家伙这湿湿漉漉、可可爱爱的眼神攻击,黝黑的皮肤上难得泛起一点红色,问小福:“你老看我干嘛!”
小福攥着小勺子的手高高一举,大声喊:“小福喜欢小白哥哥!”
林木白一米八的大高个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
“你、你干嘛?”
小福咬着小铁勺,摇头晃脑地说:“哥哥教小福的,如果喜欢谁就要告诉他!”
“哦……”林木白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开始害羞,支支吾吾地回应道,“我、我也喜欢小福。”
“哥哥!”小福兴奋地踢着腿,对着厨房大声喊,“小白哥哥也喜欢小福!”
司予在厨房里听见了全程,他端着一锅香喷喷的炒面出来,笑着说:“听见了,谁会不喜欢小福呢?”
小家伙美得冒泡,两只胖乎乎的手掌捂着脸,从指缝里露出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问桌底的小毛:“小福喜欢小毛,小毛喜欢小福吗?”
小毛压根没搭理他,继续傻呵呵地追着尾巴打圈。
“小毛怎么说?”司予问,在小福衣领里塞了两张纸巾做围兜。
小福歪着头想了想,认真地说:“小毛说它也喜欢小福的!”
司予被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林木白也被逗得乐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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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小福向林木白讲述了离奇的牛奶失踪案,林木白表示村子里怎么可能有贼,小福信誓旦旦地说有的,不信你问哥哥!
司予正在啃一朵西兰花,忽然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看,他咽了一口水,对林木白点点头:“我作证,有的。”
“是啊!”小福拍了拍桌子,“不过阿里巴巴非常厉害,哥哥这次没有抓住他,要下次才能抓住他。”
“可恶!”林木白咬牙切齿,扔下筷子就往外冲,“村子里竟然有偷东西的,必须揪出来!”
司予:“……”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木白就一手抱着滑板、一手托着小毛跑出了门。司予哭笑不得,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对小福说:“戚里……阿里巴巴的事情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小福眨眨眼,被司予神秘兮兮的样子唬的一愣一愣,也小小声地问:“为什么?”
“小心打草惊蛇。”司予说。
小福张着嘴,表情更加疑惑了。
司予扶额,他和一个五岁小屁孩嚼什么成语,接着解释道:“如果大家都知道了阿里巴巴偷牛奶的事情,阿里巴巴就不敢再来了,我们怎么抓住他呢?”
小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能把阿里巴巴吓跑。”
“对,”司予摸摸小家伙的后脑勺,不知道是对小福说还是对自己说,“要慢慢来,不然会把他吓跑的。”
小福问:“阿里巴巴胆子很小吗?”
“嗯……也不是,”司予想了想,回答道,“他很小心、很谨慎。”
小福接着问:“哥哥已经知道阿里巴巴是谁了吗?”
司予用筷子轻轻戳了戳碟子里的小西红柿,点头说:“嗯,但哥哥还在考虑要不要抓住他。”
“为什么为什么!”小福高声问,“哥哥不想抓住他吗!”
“有一点想,又有一点害怕。”司予回答。
“想比害怕多呢,还是害怕比想多呢?”小福挥舞着小铁勺问。
司予一只手支着下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小孩子的问题总是简单又直击要害,他清楚地知道他想离戚陆近一点、再近一点,但戚陆仿佛罩在一层水雾中,他往前走一步,戚陆就变得更加模糊一分,他想要看清戚陆全貌的愿望就更加强烈。
但是他也怕,怕水气太浓、雾气太重,怕撩人朦胧背后藏着锋利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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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予沉思片刻后,伸手指了指冰箱,对小福说,“假如阿里巴巴就是冰箱里的冰块,哥哥抓住他就会被冻着,小福觉得怎么办?”
小家伙第一次被大人如此郑重地征求意见,于是挺着胸膛,有模有样地皱着眉头分析:“可是如果一直不抓住阿里巴巴,哥哥就会一直不高兴!我知道了!哥哥先用热牛奶把阿里巴巴融化了,阿里巴巴变成了热乎乎的水,哥哥就不用被冻了!”
滑不溜秋的小西红柿从筷子尖滴溜溜地滚走,司予的筷子戳了个空,他手一僵,片刻后低头笑了一声。
小福紧张地问:“小福说的不对吗?”
司予垂着头一言不发,良久之后,他才重新抬起头,勾着唇角对小家伙说:“没有。是哥哥太笨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想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想通。”
小福开心地鼓起了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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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司予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说他们是范老师喊来送东西的,马上就到村口了,让司予出来接一下。
司予随口问了句东西有多少,那边回答说有一卡车那么多。
司予:“……行,麻烦大哥稍等会儿,我马上就到。”
他出门想叫上林木白帮忙,屋前屋后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人,估计是去村里挨家挨户抓贼了。
他叹了口气,想着找小鹿和林晓平几个帮帮忙,要实在叫不着人,只好他自己多跑几趟,一趟趟搬回来了。
司予回屋背上自己的大背包,往桥上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眼神停留在桥边那辆通体漆黑的酷炫拖拉机上。
他摩梭着下巴想了想,一人座的拖拉机,后边栓个板车,一趟能拉不少货吧?
司予告诉自己这是公事公办,他是村里的教师,因公征用一下村民的拖拉机,是非常可以理解的。
即使他对拖拉机的主人有私心,私事公办不也挺好嘛!
他几乎没做什么心理挣扎就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迈着大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43号房门前,才刚抬起手就怂了。
——算了算了,干脆自己多跑几趟得了!万一戚陆拒绝他,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司予刚要转身离开,脑子里想起小福的“融化冰块理论”。
——不行,把理论化为实践的第一步要是就这么失败了,他岂不是连个小孩子都不如?
司予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敲响了铁门。
十多秒后,铁门缓缓打开,一身黑衣的戚陆站在门里,神色淡漠:“司老师,有事?”
司予点点头,说:“那个……范局给我送了一车东西,能不能麻烦戚先生开车载我拿一趟?”
“不能。”戚陆毫不犹豫地要关门。
“等等!”司予撑着门框,往门缝里探进半个身子,戏谑地眨了眨眼,道,“戚老师不答应的话,我就告诉大家昨晚牛奶失窃的故事。”
戚陆饶有兴趣地挑挑眉,问道:“司老师在和我谈条件?”
“不是喔,”司予心跳的很快,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轻声说,“我是在威胁戚先生。”
戚陆摇了摇头,微微上扬的嘴唇间发出一声低笑。
“答不答应呀,”司予弯着眼睛,胆大包天地拽了拽戚陆宽大的斗篷袖子,“戚里巴巴先生。”
第31章 醉翁之意
时隔一个多月,司予再次坐上了拖拉机拖着的班车,只不过不同于上回的黑灯瞎火,这回拖拉机行驶在青天白日下,路上还遇见几个村民,摇着手和他打招呼,喊司老师好。
司予一边忍着颠簸,勉力保持平衡的同时还不忘控制面部肌肉,嘴角三十度微扬。他被颠得说不出话,只好向和他打招呼的村民们点头示意,样子颇像城里领导下乡慰问同志,很有几分威风堂堂。
拖拉机驶到村口停下,司予跳下板车松了松筋骨,踮起脚往外一看,一辆小卡车已经等在小道外了。
那大哥还挺实诚,说是拉了一卡车果然就是一卡车,一点都不带夸张的。
他绕到拖拉机车门边,戚陆靠在驾驶座椅背上,一边手肘搭着车窗窗框,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
“戚先生,”司予看了看戚陆搭在车窗上的手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也用自己的一只手撑着窗框,手掌外侧似有似无地碰触着戚陆的肘部,他踮起脚对戚陆说,“能辛苦你帮我搬点东西吗?”
戚陆瞥了几眼司予的手,手指尖按着窗沿,边缘泛起白色,指甲修的很短,扁扁窄窄的,看着怪可爱——不是,是怪让人心烦的。
戚陆收回手,把斗篷兜帽的帽檐又往下拉了一点,冷冷道:“不行。”
司予撇撇嘴,不敢再得寸进尺,于是见好就收,对戚陆摇了摇手:“那就麻烦戚先生稍等我一会儿,我搬好东西就来。很快!”
戚陆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假寐,一点反应也不给。
司予揉了揉鼻子,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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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牌上仍然挂着熟悉的4G广告海报,山间狭窄的进山通道仍然雾气湿重。
司予越走越近,雾气也越来越浓。刚才在远处还依稀能看见外头停着的卡车影子,走近了反而什么也看不见。
配色鲜艳、喜庆欢腾的海报一角没粘牢固,一阵风倏地刮过,海报瞬间被掀起了一半,被风吹的在铁板上拍的“啪啪”作响。一股森冷气息渐渐从司予脚底心蹿起,他背上泛起一阵阵凉意,大太阳晒着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视线锁定在那辆通体漆黑的拖拉机上,他才觉得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褪去几分。
司予甩了甩头,觉得自己这小神经实在是过分纤细了,光天化日也能被一阵风给吓着。
他硬着头皮穿过入口那团浓雾,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不是白色也不是黑色,而是一片虚无,周遭没有一丝颜色、没有任何活的生命体,他的五感全部丧失,只能感觉空气是湿的、是冷的。
但这个瞬间确实只是一瞬间,下一秒,他便一脚踏出浓雾,初春的太阳暖和的很真实。
司予搓了搓手指,掌心还残留着薄薄一层水汽。
他转身看了一眼,雾只是山间很寻常的雾,在狭窄的山口汇聚,行成一道纯天然的屏障。
司予抬手捏了捏鼻梁,想着刚刚兴许只是他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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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小哥!”车里跳下来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壮汉,穿了一件紧身短袖,露着一条大花臂,站在大路边朝司予喊话,“来领东西的是吧!”
司予的胡思乱想被这一嗓子打乱了个彻底,他赶紧应道:“对,不好意思啊,各位久等了。”
司予走上前去,一边和纹身大哥客套了几句,一边观察着车里其他人。
算上这个纹身男,一共来了三个人,但都是男的,并没有见到阮阮。
“大哥,”司予问,“那个女老师没和你们一起来啊?”
“谁啊?”纹身大哥一边卸货一边想了想,随手把一个大纸箱粗暴地扔到地上,拍了拍掌说,“哦!你说那个阮什么的年轻女领导是吧?她本来是要和我们一道来的,谁知道出发前那个范局长把她叫去谈话咧,估计没多久也到了。哎范局长成天喊我们来这里送货,这地方偏的要命,给的那点报酬都不够个油钱咧!”
他这抱怨半真半假,司予不可能听不出什么意思。这句话里还透露出一个更重要的信息——这几人来古塘送过很多次货。
“这地儿确实偏了点儿,各位多担待,”司予拍了拍大哥的肩,笑着说,“我在这村里也没烟没酒,招待不了各位。三位大哥要不嫌弃,咱们就加个微信,我给大家发个红包,回去路上买点烟抽,毕竟之后还得麻烦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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