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寒问得很委婉,其实问的是邹国翔那边。但他顾及邹国翔的身份,他毕竟是陆为的继父,自己总不好一口一个邹国翔邹国翔的叫。
埋在警方的棋子秦泊死了,薛寒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邹国翔真的沉得住气吗?
茶已经有些凉了,陆为却还是将最后一小杯一饮而尽,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沿,又道:“那个魏冉更是谨慎,每天按时按点上下班,行事风格说是滴水不漏也不为过。”
他忽然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角,幽幽道:“不过她估计没想到你的大学导师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大神。”
薛寒一怔,略有些诧异:“汪老师?”
“嗯。”陆为屈指敲了敲茶几,“先吃饭。”
……
茶几上的茶具和保鲜盒都被推到了一旁,只留下了小和尚茶宠憨厚地地当起了手机支架。
秦泊进入蜜语大厦当天的监控影像被拷进了陆为的手机里,他自己已经看过几遍了,所以当下的视线全投在了薛寒的脸上。
陆为的目光里似有波澜壮阔的海潮,静静地望着薛寒。
他自出生以来,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还是个顽劣懒散,轻佻暧昧的男人。
这很匪夷所思。
起因是这张脸吗?
正在陆为这么思量着时,薛寒猝然抬起头来,眉头微蹙,一双蒙了纱似的琥珀眼眸凛冽如寒冬,宛如出了鞘的刀锋,带着锐利的剑气直冲进陆为的视线内,别样触目惊心的动人。
那是凌驾于皮囊的致命吸引力。
刹那的悸动震动心房。
陆为微微一愣,才问道:“看完了?”
谁知薛寒就这么盯着他了三四秒,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仿佛方才只是无意识地出神罢了。
“有纸吗?”薛寒问道。
熟悉的笔记本被递到他面前,上面还夹着一根签字笔。
薛寒看了半晌,才认出来这是自己的本子,于是似笑非笑道:“陆警官‘没收’了我不少私人物品啊?”
一把通体银白的蝴蝶/刀又被递到了他面前。
陆为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是借用。”
“得,你说是借用就借用吧。”薛寒随手接过来揣进了口袋里,打开了笔记本,随便翻到一页空白处,将手机上得视频进度条拉到了最前面。
“我捋一遍。”他道。
“所以,原本的监控摄像内容是,扮成外卖员的秦泊将外卖放在了茶水间后就去了卫生间。期间只有一个清扫保洁推着清理车来到了卫生间。”
“然后保洁从卫生间出来去了工具间。监控内却没有出现秦泊的去到工具间的身影。”
“再后面就是薛彬进入工具间。”
陆为看着他写写画画的时间轴,“嗯”了一声。
薛寒忽然觉得耳蜗被那低沉的声音弄得痒痒的,于是捏了捏自己微红的耳垂,才继续道:“而经过汪老师复原后的监控录像里,则是在这段监控基础上又出现了魏冉和一只猫。”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皱起了眉头来,问道:“薛彬被发现时,左手上是凶器,右手上……是猫?”
陆为答道:“是猫没错,但是已经死了。”
却没有说猫是怎么死的。
薛寒沉默了,回想着复原了的视频内,突然从门缝中伸出的手将那只猫扯了进去,想来后续会让人很不舒服,陆为没说,他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说起来,薛彬是真的很喜欢那只猫,虽然名字起得并不讨喜就是了。
手上的签字笔转了两圈半后,薛寒又画下了另一条时间轴。
“猫从魏冉的办公室跑出来后,魏冉就去了薛彬的办公室,估计是她告诉薛彬说‘薛总,你的猫跑了,你要不要去找找看’。”
后半句话薛寒完全是在漫不经心地模仿魏冉的语气说话,颇有些四不像。
陆为睨了他一眼,好笑道:“那个魏冉会说得这么直白吗?”
薛寒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就是那么个意思。”
“薛彬出了办公室后,魏冉利用消防通道直接去了秦泊所在的工具间,很快就又从消防通道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段时间介于保洁去到工具间之后,猫之前。”
“这段视频被分成几段截掉了,看上去就仿佛她从薛彬办公室出来后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样,只是时间稍稍有些长罢了。”
陆为点了点时间轴上的某处,沉声道:“秦泊藏在这个保洁的清扫车里,被从卫生间带进了工具间。”
“只有这样能解释,为什么复原的监控里也同样没有出现秦泊去到工具间的这一过程。”
“唔。”薛寒若有所思地微阖着眸子,喃喃道:“魏冉既然删掉了有自己出现的监控录像,为什么不删掉这个保洁的呢?”
魏冉有机会在第一时间删去监控录像,如果干脆连同保洁的出现一同删除,那么警方看到的只会是身形神似秦泊的外卖员进入了卫生间,除了薛彬外没有人进入工具间。
这样岂不是更扑朔迷离一些?真相也会更难寻求一些。
很快,薛寒就否定了自己这一想法。
“如果保洁的出现也被删除,那么就是大张旗鼓的告诉警察监控录像有问题。”
陆为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顾自思考的薛寒,没有搭话。
薛寒没注意到陆为的视线,继续转着手里的签字笔,心无旁骛地自言自语道:“可不删掉保洁,就暴露了秦泊的路径。”
——这个保洁是魏冉有意留下的破绽?
思绪至此,他修长的手指一顿,眼尾弯起一个戏谑的弧度转向陆为,了然道:“所以陆警官今天确实是因为有要务在身才来找我?”
陆为很想说当然不是,但还是低敛了眼眸,一言不发地取过手机调到相册。
一张女人的照片被点开来,递到了薛寒面前。
“这位保洁,认识吗?”
望着照片上约莫四五十岁的女人严厉而刻薄的脸,薛寒沉默了半晌,才投降似地将手里的签字笔一丢。
他站起身来,倦怠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雾哑的眸子定定锁住陆为。
就在陆为以为薛寒要每句不离“陆警官”三个字地冷嘲热讽自己一番时,薛寒却自胸腔内哼出一声叹息,伸手一抬陆为的下巴,俯下身轻轻一啄,深深望进陆为眼中,缱绻道:“下次有话就直说,我还能不告诉你吗?”
陆为眸色渐深,轻声道:“你不生气?”
“生气啊。”薛寒低声笑了笑,唇角微扬,轻佻道:“说点儿好听的,我就告诉你她是谁。”
陆为心里那点儿微乎其微的忐忑不安骤然散了个尽,轻柔地将他的手握进了自己掌心内:“比如呢?”
“比如啊。”薛寒略一思索,凑到陆为耳边,暧昧吐气着:“叫声老公听听。”
陆为:“……”
第七十九章 孤寂的小调
薛寒对照片上的保洁其实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他小时候的保姆阿姨,也就是当时薛彬的“母亲”。每天带着自己的“儿子”许彬来家里照顾小薛寒,陪他玩,也替他收拾烂摊子。
许锦媔,据说在当年是个罕见的女博士后,却因为和大学教授有过一段师生恋而不得不中途辍学。
这样一个本应有着美好前途的女人,却不知为何来到薛家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保姆,而如今更是甘愿在蜜语里做一个毫不起眼的保洁。
“她是薛彬的亲生母亲吗?”
陆为一边将沸水加入茶壶内,一边问道。
薛寒皮笑肉不笑地斜了他一眼,好不无赖道:“你说呢?”
老公也不叫,就想从他这里刨信息。
“那就不是?”陆为抬起眼眸,大大方方地端详着他的神情,给他面前的小茶杯内斟满了茶汤。
这个略显讨好的行为显然甚得薛大少爷的欢心。
于是他装腔作势地端起晶莹透亮的茶杯,勉为其难地一颔首,连鼻尖都显得几分高高在上,拖腔拖调道:“从血缘关系上来说,薛彬确实是我弟,而且是同父同母。”
“薛彬也许小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应该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许锦媔的儿子。但许锦媔自己一定是清楚内情的,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哪是说养就养的。”
陆为看着他轻握着茶杯的如玉手指,心说最近小东西似乎瘦了不少,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静静听着薛寒不急不缓地叙述。
薛寒饮尽了杯中茶,毫不客气地示意陆为给他满上,又接着道:“许锦媔具体是学什么的我不大清楚,但她确实是个学富五车学贯中西的人。经济,心理,历史,法律,外语,化学,甚至还懂一些营养学和医学。”
“基本小时候我问她什么,她都能立刻解释得有根有据,导致我小时候一度认为这些都是常识。”
陆为学着方才薛寒的架势,有模有样地给他又斟满一杯茶,不紧不慢地说道:“也许你父母就是看中这一点,才请了她做保姆吧?”
薛寒却是意味不明地闷笑一声:“呵,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茶壶被稳稳当当的放在了茶几上,连壶嘴和壶盖的角度都被调整到无可挑剔。
“怎么说?”陆为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平淡地接了一句,防止这位没人搭话就会急躁的少爷撂挑子。
莫名的,陆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像个捧哏?
顾自回忆的薛寒没注意到陆为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双臂枕在脑后,目光幽幽地望着绣着几朵红梅的灯罩,漫不经心道:“后来我了解到,薛彬的先天性无痛症其实并不仅仅是完全隔绝了一切疼痛的疾病。”
“完全丧失了痛感,会让他从小就对有害刺激丧失警觉,换言之就是慢性死亡。”
陆为略一思索,沉声问道:“所以薛彬从小在许锦媔身边长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薛寒点了点头,捻了一根茶叶在指腹间揉搓着,那抹脆弱很快就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无痛感,那么一个人要怎么样分辨自己受了伤害呢?
他将粘在指腹上的那点儿茶沫抖掉,缓缓道:“薛彬需要一个人去时时刻刻去注意他引导他,从而将这种先天性感觉自律神经障碍对于生活和成长的影响降到最低。”
“毫无疑问,许锦媔这种知识渊博的人是最好的引导者。事实证明,虽说将自个儿亲生儿子改名换姓过户到别人家养着确实有些难懂,不过薛彬这混球儿虽然阴鸷偏执得厉害,好歹脑子够用。大概也就说明他们这个做法没错吧。”
“至于为什么许锦媔现在变成了蜜语的一个保洁……”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棘手,让无比熟悉薛彬和许锦媔的薛寒也没个头绪。
他出神了几秒钟,才猛然反应过来,望向若无其事研究茶杯的陆为:“不是……是你办案还是我办案啊陆警官?我怎么觉得我像个排位代练?”
谁知陆为却依旧四平八稳地上下打量着那套价值不菲的茶具,慢条斯理道:“我原本就是来收集情报的,当然是听你说为主。”
也许是陆为的视线太过专心致志,薛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懒声懒气道:“那破杯子有我好看?”
闻言,陆为从善如流地放下茶杯,将幽深的目光锁在了薛寒身上,用行动证明了他和杯子哪个更好看一些。
他问道:“你觉得许锦媔是怎么进入蜜语做保洁的?”
薛寒眉宇微蹙,迟疑地“唔”了一声,才不确定道:“至少在我出国前,许锦媔还是我家的保姆。”
“但现在,魏冉特地将许锦媔出现的监控录像留了下来。”
陆为十指交迭,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平时审讯时的强势。可话一出口,他自己反倒先是一怔,不甚自然地又放缓了语调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魏冉有可能很清楚许锦媔的身份。”
那心大的年轻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这才是我担心的事情。”
显然,魏冉对于秦泊自导自演的谋杀事件是知情的,不然她为什么会特意从消防通道绕到了那间工具间?
可她和秦泊说了些什么呢?或是她做了些什么呢?
仅仅通过一段复原了的监控录像,太多太多的推测无从下手。
作为总裁的薛彬背上命案对偌大的蜜语集团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幕后人这一步险棋走得着实触目惊心,几乎是无异于站在悬崖上舞剑。
假设魏冉是在知晓许锦媔身份的情况下,有意识地留下了她的影像……这才是最令人不寒而栗的。
作为薛彬的养母,她帮助秦泊诱导薛彬对他自己“痛下杀手”。
难道打从一开始,许锦媔就是幕后人布置在薛彬身边的吗?陪着他长大,培养出他们希望的模样?
可这样却有些说不通了,他们明明知道还有薛寒的存在,许锦媔的身份总会暴露出来,却还是这么留下了那段录像……
这其中诡异的违和感让人抓狂。
薛寒双眼中华光流转,忽然扭头道:“会不会,魏冉希望我们认为的是……许锦媔协助薛彬杀了秦泊?”
陆为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端着沉寂如潭水的眸子不动声色地揣测了一番薛寒的神态,才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薛寒不觉有异,顾自分析道:“如果你们没有发觉秦泊是自杀的,那么许锦媔的身份一旦曝光,基本是坐实了薛彬故意杀人。”
“秦泊是借助许锦媔推的那辆清洁车进入的工具间,可他究竟是意识清醒着主动藏进了清洁车,还是被许锦媔迷晕或打晕塞进了清洁车,只看监控就无从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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