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光辉透过克拉顿书房的窗户洒满了整张书桌,当然也落在威尔手里的照片上,这让原本由黑白灰组成的相片又附上了一层夕阳黄色。
空气中飘飞的灰尘反而衬得时间静止一般。照片里的人却生动起来,威尔几乎能想到慕柯在听到相机的声响之后转过头来的表情,虽然他的表情可能根本没有变。
“里面的单人照大部分是奈哲尔拍的,也就只有他能有钱到随意浪费胶片。那个时候的胶片和摄像机都不便宜,至少我当时的薪水买不起。”克拉顿说。
可不是吗?联邦调查局给他发的工资比部门主管还高。威尔的思绪慢慢平静下来,但却没有停止思考,慕柯早年的生活看起来还不错,没有威尔过去所担心的童年阴影,他只是很安静。
翻完了整个相册,威尔有些犹豫的说:“我可以带走一张吗?”
“可以,你想要哪一张?”
威尔迅速的翻到了一张慕柯的单人照,
照片里的慕柯低着头正在更换他的中提琴的琴弦,这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不出喜乐,但却很认真,冲淡了当年的冷漠感。
镜头离他的脸很近,让人能看见垂下来的发丝搭在额头上,这样让他看起来更加柔和,更像现在的他。
“弗吉尼亚号当年一般在哪个港口停靠?”
“你想去那里?一般在纽约靠岸,但现在估计连弗吉尼亚号的废铁都不会剩下了。”克拉顿的手指点了点,有些奇怪但又不难理解的失落,“随你吧,我这里还有一张当年留下来的唱片。1900把他录的唱片销毁了,但奈哲尔给布兰奇录着玩的唱片送了我一份。”
克拉顿坐在轮椅上不方便动,威尔按照他的指示在书架的最高层找到了一盘唱片,他把唱片放进留声机,动作有些生疏。
“你听过他的这首曲子,虽然唱片录音的效果不算好,但是……和布兰奇现在的曲风比起来,它不一样,不是吗?”
是《月光》,中提琴略低的声音让威尔闭上眼睛。是的,它和慕柯拉过的那一曲不一样,和他的《小夜曲》也不一样。
威尔在间隔几秒就出现的老唱片的哑顿声里听到了海浪彼此拍打的疏声。慕柯在船上录的这只曲子,是夜里,甲板上只有他和晏青。海风咸湿,带着凉意但不柔和,像是琴声。天上没有月亮,也就没有被月光照亮才看得清的重云,星星在闪烁。一切都和琴声混在一起,自然到孤独。
灯光亮了起来,头等舱的宴会觥筹交错,碰杯,女士的轻笑,陡然加快的钢琴声,桌上酒杯里的金色酒液晃了一下,威尔一下子看见了身着西装的慕柯坐在桌边。
下一刻,又是圆窗里的朝霞万里落在慕柯的脸上,而后暴风雨袭来,电闪雷鸣中,浪头扑上甲板,一切被刷成惨白,只看见他的背影在屋檐下。
视角一下落入海底,水流如空气般不可见,但是头顶的海面却弥漫着菱形的波纹。海浪翻涌,响声闷在耳边,琴声断续着。
金光炸开,黑雾呼着掩去所有画面,呼呼风声中黑雾被卷开,像是压住天际的浓云被驱散,慕柯又出现在画面中,没有背景图,但是他的手腕上,威尔所见过的伤疤处在不断地流血。
他看起来像一只困兽,即使没有嘶吼,粗历的呼吸声让人感受到一股沾着黄沙的血腥气,他突然睁开漆黑的双瞳,凝视着视线投来的方向。
琴声戛然而止。
威尔从梦中惊醒,双臂撑着自己几乎是弹坐起来。
他喘着粗气,抹了一把汉津津的额头,凝视着黑暗中的酒店房间安静的陈设。
他开着空调,没开窗,拉上的窗帘像室内的空气一样静止不动。威尔摸到遥控板把温度调低,滴滴声让他感觉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
威尔用酒店水压不稳的花洒冲干净汗水,天热了,不稳定的水压有些烦人,但不至于无法接受。
热气熏得威尔很困,他把洗过的短袖晾在浴室里——他离开克拉顿家之后直接赶到了纽约,没有带多余的衣物。
但是走出去后,空调的冷风把他一下子吹醒,那点睡意消失,威尔走到窗边,拉开了一截窗帘,看着窗外宽阔的哈德逊河。
但他的思绪没放在河上。
如克拉顿所说,纽约的繁忙港口不会再留下上个世纪的一艘废船的丁点痕迹,威尔不可能找到弗吉尼亚号。但他走过了那些还没有搬走的老店铺——慕柯当年或许也看过这些乐器店、西装店、钟表店……
一些画面撞进威尔的脑子,可能是因为他丰富的想象力,总之,这些画面出现在他眼前,也出现在他梦里。
跟着另一个人慢慢走在纽约的巷子里的慕柯,站在船舷看码头上道别的夫妻母子姐妹兄弟,被那位拉到三等舱听故事,坐在宴会厅里在舞曲中打瞌睡……
好像这片土地在讲述慕柯的过往,那些画面和片段都是飞速的,模糊的,但也充满了气味和声响,几乎把威尔拉进里面去。
有时候也会有威尔见过的事情穿插进去,他和慕柯的夜晚,抱着利亚的两个人,在溪边看威尔钓鱼……
但慕柯现在不在这里。威尔转身回到床边,他该回沃尔夫查普了,即使这些梦还缠着他。
慕柯不知道他去了纽约,威尔害怕慕柯想找他却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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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一个白发老头站在电子白板前拿着书用标准极了的普通话缓慢地念到。
“王老!”
“有什么问题,你说?”被称作王老的老头停下来,点起一个举手提问的少年。
“我们树妖就不会说‘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这和客观情况不符。”
“那儿他是树妖吗?他可要吃橘子呢。”王老说这话时平淡如常,只从他冒出来的一点北京口音听出来他激动了。
老王原本是一只老龟,养在京城沾了灵气,住四合院的那家人是书香世家,老王在一众年轻的愿意来当老师的妖怪里学问算高——在修安部,真正的老不死们更爱用年轻的模样示人。
又恰好赶上拆迁,老王没了去处,干脆到修安部里来谋个职位。在北美分部一边教教还未入世或是闭关久了不知道该怎么融入人类社会的妖怪或修士,一边自己还学学英语。
“呵,我们狐妖里男女比例还平等呢,你看他们写的。”一只男狐狸说到。
“说话就说话,舌头卷清楚nl。”王老慢慢地说。
“人类喜欢龙凤呈祥,”一只孔雀精说,“这可直接就龙阳之好了,自己还没发现。”
“安静!”
精怪们一下子嘘声,缩了缩脖子,不敢看向声音的源地,那是一只老鳄鱼精,法力和年龄一般高深,但还是被修安部的大人们提到分部教室里来听课。
众精怪以为他是烦他们在课上乱吵,一句话都没再说。
“我还没说那些人总喜欢把我的徒子徒孙当成龙天天砍。”
众精怪点头称是,同时保持了教室里的安静。王老感到欣慰。
慕柯坐在最后一排,用手撑着脑袋,面色冷凝。桌上的讲义干干净净,他半个字没听进去。
教室里的吵闹让他觉得头疼地按了按皱起的眉心,他不想待在这个地方等谁给他买橘子回来,他更愿意自己去做。
下一刻,他瞬移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安静了两秒,然后又炸开锅。
“不是说修安部里不能瞬移吗?”
“不是不能,是有禁制,没办法瞬移。”
“那刚才那位大佬?!”
禁制被打破的警报声响了起来。赵寒藏正在签字的手抖了一下。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落笔,他叹了口气。
第70章
繁星闪烁,但没有月亮出现在空中,天际璀璨,却没什么光落在黑暗的地面。
慕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撩起窗帘的一角看了看被风吹拂着的夜色。
他直接来到了威尔的卧室,慕柯很小心,没有让自己的动作把蜷缩着睡在床中央的威尔吵醒。
坐在床边床垫陷下去的一角会让人察觉,所以慕柯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注视着威尔的侧脸。
广阔的神识能够让他看清黑暗中的一切,但他没这么做,只是简单地运用着这具躯体和人类同样的双眼,让光线描摹着威尔的样子,然后进入瞳孔,一切都很模糊,但慕柯会在心里把它补全。
威尔陷在睡眠里,皱着眉,左手拽紧他的被单,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他做梦了,可能还是个噩梦,慕柯想,但他控制住了窥探威尔梦境的想法。
他靠在椅背上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
指尖划过一道安静的灵力,房屋的墙壁变得透明,但没有消失——至少木慕柯坐着的靠着墙的椅子没有跌到楼下去。
可是晚风吹拂进来了,带着林叶间的水汽和草木的清香。星光依旧浮在天空中,照亮了彼此,却不愿落下。几束光芒从慕柯的指尖飞走,没入天际,消失无踪。
威尔额头上的汗水和热气渐渐被凉风带走,扯着被子的手指也放松下来。
一些细小的光团被风送了进来,像是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但没有全都透着幽绿的光,也没有翅膀扇动时的声响,在风声之外,慕柯只能听见他自己和威尔的呼吸声。
他的视线追随着这些起起伏伏的小光团,它们多数是白色,也有金色或是深浅不一的红色。
它们发出的光芒虽然无法将这个房间拖出黑夜,但却足够点亮慕柯的视野,在深蓝的夜光中多上一层梦幻柔软的色彩。
这是星光。不论人类看到的外太空星球是如何的庞大,如何的斑驳,如何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超自然的世界里星辰依旧如神话故事中一样浪漫而美丽,同时充满了预言的力量;不论人类如何描述光的性质,这些蕴藏着魔力的星光依然能够被慕柯捕捉。
一块缓缓飘飞的光团擦过威尔的脸颊,然后又被弹开。威尔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手背蹭过脸颊上被光团拍过的地方,但现在那儿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慕柯忍不住笑了一下,发出一道短促的气声。
威尔的梦境中断,手背在半梦半醒之间无意识的碰了一下露在外面有些发痒的脸颊,接着想要继续连接上那段慕柯在星夜海上吹笛的梦境。但是他失败了,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自从他开始梦到关于慕柯的过去以后,这种事情时常发生,当他想要继续看完一个中断的梦,下一个梦便来了。
迅速,真实,没有征兆。即使只是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那些梦也会出现。威尔唯一能分清楚梦境与现实的办法就是看慕柯是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睁开眼睛模糊得想着这是什么梦境,那些闪着亮色的光团便填满了他的眼帘。透过光团如宝石般柔和的光辉,他看见了靠在椅子上的微笑着的慕柯。
那里原本是一扇窗户,现在威尔只能看见房屋在外面的暗沉沉的景色,窗户不见了,墙壁也不见了,整个房间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抬头便是漫天星河。
他一下子撑着手坐起来,又有些被惊吓到般停顿了一下,这个场景是他的家,但是却又完全不一样。
威尔看着一个小光团跳跃着落到自己的肩头,光辉的冰冷让他变得敏感。
他所梦到的他和慕柯一起出现的梦境都是他所记得的发生过的事情,但这不是。这让威尔有一瞬间的心慌和无措,但很快另一个更可信的想法出现在心头,或许这发生过,只是当时自己没有睁开过眼睛。
“hello,Will.”
他听见慕柯说,感觉头皮发麻。这不是恐惧或是恶心……只是一种极度的敏感和难以言说的狂喜。
多数时候他无法控制梦境中自己的作为。但这一次不一样,他能在既定的历程中控制自己。
慕柯偏过头看着他,威尔下床,光着脚慢慢走向慕柯。
慕柯没有如以往的梦境一般忽的消失,反而伸出手来,威尔牵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很温暖,即使在夏夜里,威尔不会感觉到冷,但是这样的温度让他觉得舒适安心。
慕柯想要拉着威尔站起来,但是却被威尔推了回去。
威尔犹豫了一下。但是梦境的想法让他一刀切断了这样的犹豫,他跨坐在慕柯的腿上。威尔知道这个姿势由他来做可能有点奇怪,但是谁在意呢?他就想这么做。
慕柯后脑的头发被威尔拉住,轻微的疼痛让他仰起头来。他尝试着想去亲吻威尔,但威尔避开了,注视着慕柯那双墨色的眼睛。
一团光球飘过来在漆黑的眼球上打出一个光点,威尔立刻伸手把光团拍开。他更爱这漆黑的深潭。
“威尔……”慕柯抱着他的肩膀仍然想要一个吻,但威尔不给他,只是闭着眼用鼻尖蹭了蹭慕柯的脸颊
“嗯……不要说话。”威尔松开了慕柯的头发,手掌掠过他的嘴唇,顺着衬衣的扣子往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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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现在没有光,他躺到慕柯的身边,闭只眼胡乱想着,那红红白白的液体混在一起,会让他想到别的东西。
“还痛吗?”
慕柯的手顺着威尔的侧腰向后面滑去,威尔拉住了他,“痛,但是别碰。”
慕柯叹了口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愧疚之外还该加点儿什么别的情感。灵力从指尖溢出,一个简单的法术清理干净浑浊的液体,又有大量的灵气修复好了伤口。
但威尔却突然颤抖了几下,连语气都是,“…你的法术。这是怎样的一个梦...”
慕柯顿了顿,他确实想告诉威尔这件事。
“现在这个梦就该结束了,你也该消失了。”威尔呢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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