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仅仅是一块巧克力,却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在他冰冷的心上悄然跃动。
除了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偶尔能得到一块巧克力外,季初星从来没有吃过的巧克力。后来,进了监狱,他自然是更没有办法得到这种零食。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吃巧克力,他打开纸包装,小小的咬了一口,融化了的巧克力包裹住舌尖,苦涩而又醇厚的味道立刻占据了味蕾。
季初星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是香甜的味道,却为什么像刀片划过皮肤的疼痛,同样带给了他活着的快感,只不过这种快感,是甜蜜的,幸福的,令人沉醉的。
第110章
接下来日子,顾亦泠总会记得给他带一些小东西,虽然次数不多,但是每次都不相同。有时候是一颗糖果,一包饼干,而有时候是一块小石雕,或是一个小泥人。他就像是一个对孩子格外有耐心的魔术师,总是能变着法得从头顶的帽子里拿出有趣的礼物。
季初星从一开始的不自在,逐渐坦然接受,甚至开始有一点期待,今天他会不会给自己带东西呢?如果带了,会是什么呢?
而同时,季初星也会疑惑,顾亦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呢?
虽然只是一些在外面的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但相比于其他对犯人非打即骂的狱警来说,顾亦泠对他的态度简直可以上“感动华夏“的头条了。可是他仅仅是一个重刑犯,对他好,又有什么好处呢?
手臂上的伤口慢慢愈合,而且再也没添新伤。季初星再也没做过自残的事情。
某天,顾亦泠又将手臂伸入了栏杆,季初星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是一小颗橘子。橙黄中带点青绿的表皮冰冷而粗糙,圆滚滚的形状,看起来有些可爱。
顾亦泠微笑道:“吃吧。“
季初星没有动作,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手中的橘子,抿了抿唇,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每个人都有吗?“
顾亦泠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得有些狡黠,“你猜?”
见季初星不回答,顾亦泠也不生气,他笑了笑,像没事人一样转身离开,就好像他刚才做的事不过是随手为之,如同偶然好心施舍路边的乞丐一块硬币。这个乞丐你给了,那个乞丐,你恰巧没有零钱,就没有给,如此随意。
见顾亦泠要走,季初星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开口。他垂下眼,面色偏执阴沉。
他一点也不希望顾亦泠给予别人这些,他希望这些都是他季初星一个人独有的。
监狱里的日子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顾亦泠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一个多月了。
每个月的十号,是亲属们探监的日子。这个日子对大多数犯人们来说,是一个月中最开心的日子了。不仅可以见到日夜思念的亲人们,还可以从亲人那拿到许些东西,例如一些食物,生活用品和钱币,这些或多或少能让监狱生活变得舒适一些。
每个月的这个时候,监狱里总是格外冷清,因为几乎所有犯人都去了探望室。犯人们每日必须完成的生产活动也会暂停一天,偌大的操场上,只有一些无人探望的犯人和留下看守的狱警正在无所事事的闲逛闲聊,看起来有些凄清。
季初星正抱胸靠在一颗树下。
他低着头,似乎在看自己的脚尖,低垂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斑驳的树影调皮的在他脸上跳动。他的脸蛋是同实际年龄完全不符合的稚气,像是个刚入大学的学生般,稚嫩,干净,正站在树下享受阳光呢。
但没有人比顾亦泠更清楚,纵然进来十三年容貌没有怎么变,但是季初星的心,早就被绝望,黑暗和暴力,所占据。他就是一头困兽,会将靠近他的人撕碎,而自己也遍体鳞伤。
几个同样没有亲属看望的犯人们靠在一起,一边偷瞄季初星,一边小声的交谈着些什么。其中一个长得最强壮的男人似乎是他们的老大,他的脸上有一块横过眼睛的伤疤,因此被狱友们称为“刀疤”。
他离开狱友们,向季初星走过去。一开始,他还好言好语的对季初星说着话,只是眼中毫不掩饰的欲望令人作呕。他油腻的脸上挂着淫荡猥琐的笑容,几次想伸手触碰季初星的脸,都被季初星警觉的避开了。
季初星冷眼看着他的把戏,当他的手放在了季初星的肩膀上时,季初星猛地甩手打掉了他的手,他弓起背,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像是一把蓄势待发的弓。
刀疤被激怒了,他抬起手,似乎是想给季初星一个教训。
手腕突然被反扭,一条腿压在了他的后背上,刀疤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上。他满脸愤怒的转过头,想看看是谁那么不长眼睛敢找他的麻烦,等看到是穿着狱警服的顾亦泠后,他稍微冷静了一点,露出不屑的表情,扭动身体,想要挣脱顾亦泠的控制。
季初星放松了下来,他早就看到顾亦泠站在一旁,但是他以为顾亦泠不会帮助他。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犯人之间的矛盾,只要不闹得太大,狱警一般是不会管的。监狱里不乏穷凶恶极之徒,有些人甚至被判了死刑或者无期,就更加没有顾忌了,狱警也不想招惹这些人,给自己添麻烦。
顾亦泠用了点力压制住刀疤,寒声道:“监狱条例第三十五条是什么?”
这是季初星第一次看到顾亦泠发火,季初星这才认识到,原来顾亦泠不总是那副温和浅笑的模样,他发起火来,好像整双眼睛都冻得结了冰,看起来十分威严,不容侵犯。
刀疤更加用力地扭动身体,他没有想到,顾亦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手劲竟然这么大。他从一开始就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狱警,像个娘们,一点都不像是男人。
顾亦泠的膝盖朝刀疤的背部用力一顶,他立刻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下巴狠狠得砸在了地上,这下就算不脱臼,也能疼个十天半个月的。
顾亦泠伸脚踩在他的后背,弯下腰,危险的眯起了眼,道:“监狱条例第三十五条,严禁犯人之间寻事滋事,打架斗殴,违者,狱警有权按照自身判断,妥善处理。”他收回踩在男人身上的脚,就当围观的犯人和狱警以为他要放过刀疤时,他又一脚踢在刀疤的肚子上,眼神比刚才更加冷漠,“听清楚了吗?”
刀疤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愤恨地看着他,但还是强压怒气道:“听清楚了。”
犯人不和狱警斗,这个道理,刀疤还是懂的。他就算心里恨极了这个多管闲事的狱警,他也不会想和顾亦泠作对。但是季初星,那可就说不定呢!
刀疤阴森森的笑了,转过身,一瘸一拐的离开。
第111章
顾亦泠转头看向季初星,嘴角勾起,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浅笑的模样。
过了好久,季初星的嘴唇才蠕动了一下,小声道:“谢谢。”他知道如何反抗别人的暴力,却不知道如何回应别人的帮助。
顾亦泠嘴角的弧度显而易见的扩大了一些,他似乎十分乐意听到季初星的感谢,眯起了眼,笑道:“没关系。”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瞬间的短暂沉默。季初星内心十分纠结,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离开,但是在这两个选项中,他更倾向于前者。他下垂的手悄悄地握紧又放开,从未体会到的紧张情绪,连他自己都没意思到。
最后,还是顾亦泠先开启了话题。
他走近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半米,顾亦泠这才发现,季初星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其实个子很高,比自己还要高一点。风一吹,蓝白色的监狱服贴在身上,隐约可以看见肌肉喷发的身体曲线,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顾亦泠偷偷的舔了舔嘴角,脑袋里冒出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季初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被他目光扫过的肌肤似乎在微微发热,他身体僵硬,不自觉地挺直了背,但是幸好,顾亦泠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就好像他刚才只是随意瞄过,眼中的暗光不过是错觉。
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头,语气好像朋友之间的闲聊,“没有人来探望你吗?“
季初星先是一愣,随后笑得有些讽刺:“我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谁会来探望我?“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这种事了,却没想到当顾亦泠开口问他的时候,他的心口仍然忍不住抽痛。
顾亦泠又低下头,用踢石头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似乎也意思道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于是转移话题道:“你要小心一点。刀疤这次没有得逞,下次肯定还会来找你麻烦。”说完,他看了季初星,皱起了眉,补充道:“毕竟你长成这个样子,在监狱里太过耀眼。“
季初星同样皱起了眉,道:“他不会得逞的。“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偏了偏脑袋,嘴角的笑容嗜血而残忍,眼中充满了不屑,”你没听那些狱警说过吗?上一个对我有这种恶心的想法的人,下场是什么?“
他割断了那个人的血管,那个人差点就救不回来了,如果顾亦泠没有帮助他,那么他的匕首,应该已经架在刀疤的大动脉上了。毕竟他的匕首,买回来的初衷并不是自残,而是防身。这个地方有多恐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听到他的话,顾亦泠非但没有感到一丝安心,反而眉头皱的更深了,“我知道那个人的下场,但是我也知道,你因为伤人,在禁闭室被关了半个月。禁闭室那个地方可不是人呆的,非但必要,我不希望你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季初星嘴角夸张的假笑垮了下来,他像一个被抽空了气的皮球,似乎一瞬间失去了力气,再也不想卖力的装作不在意和没受伤。他咬着舌头,用力压住心里翻滚而上的复杂情绪,直勾勾的看着顾亦泠,哑声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东西?为什么要关心我?“
说完,季初星自己都惊讶了。他原本不打算问,但是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两个问题就脱口而出。
他怕他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一切就都没有了。可若是不问,他就像个活在幻境中的人,拥有的一点点可怜的温暖,都是假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不见。既然如此,不如问个清楚,就算消失,那么至少自己还没有沉沦。
顾亦泠被他问得一愣,待看到他倔强地抬起头,毫不怯弱地与自己对视,似乎不得到答案就不罢休,他不由得有些好笑,刚才还满脸冷酷呢,现在就像是个青春期的叛逆小孩,这变脸速度也太快吧?
男人漂亮的眼睛注满了温柔的笑意,弯弯得像是三月里柔软的柳叶。浅浅的阳光撒在他的脸上,他好像散发着浅金色的光芒,脸上细微的绒毛在阳光下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季初星有那么一会看呆了,他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生怕打破了这美好的一幕。
他不明白,明明生在监狱这种黑暗的地方,做着狱警这种每日和黑暗打交道的工作,他为什么仍然能笑得这么温暖?他知道,顾亦泠其实很冷,对待其他犯人都是板着一张脸,他一点都不常笑,但是他好像把所有的笑容都留给了自己。
顾亦泠笑道:“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他抬眼看向了别处,眼中有着不带一丝杂志的纯净思念,语气也变得格外轻柔:“他已经不在了,你和他很像,所以我想帮帮你,让你能过得好一些。这样,他看到也会开心一些吧?“
顾亦泠转过了头,目光又落在季初星身上,他敏锐发现了季初星眼中的不悦和不甘,他把手指放在了嘴旁,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神秘的笑了:“这是第一个原因,还有第二个原因。“
“因为我感觉,你不属于这里。“
“我听说你的事情,你绑架了那个女孩三个月,其实什么事情都没做。你之所以会被判二十年,几乎都是因为洗钱和非法入侵账户。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坏。这里是重刑犯监狱,这里很多人来了就走,或者来了就永远出不去了,走得人不是离开,而是被执行死刑。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出去的时候才三十八岁,如果减刑,还可以更早。你还有好几个十年,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情,过你喜欢的人生。“
“所以……“顾亦泠的笑变得有些窘迫,似乎不好意思说这么矫情的话:”我希望你离开前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这无关乎我的故人,只是我单纯的希望这么做。“
听到是因为“故人“的时候,季初星嫉妒的想发狂。
而听到“只是我单纯的希望这么做“,季初星觉得心中某堵坚硬的墙正在一点一点的坍塌,全世界都是粉红色的泡泡,幸福得发颤。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坏“。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你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情,过你喜欢的人生”。
第一次有人关心他,帮助他,保护他,安慰他,期许他,那么,纵然是虚假的,他也认栽了,因为他,没有办法拒绝。
他看着顾亦泠,向来充满阴鸷和黑暗的眼中闪着亮光,用最最最最真诚的语气道了一句:“谢谢。”
两人极为有默契的相视一笑,慢慢踱步离开操场。
第112章
探监的日子结束后,很快就到了一年一度的申请减刑的时期。
纵然审批减刑的流程中多有不公,但是在这段日子里,除了那些罪行过重而无法减刑的犯人们,其余犯人都努力将自己的生产工作做到最好,听话的遵守着监狱里的各项规定,希望争取到减刑的机会。也因此,这是狱警工作比较轻松的时候。
而顾亦泠也同样忙着减刑的事情,这个世界的减刑年限是二到五年,如果能帮助季初星争取到五年的减刑,那么他就只用在监狱里呆一年,就可以出去了。
以往的季初星从来没有被减刑,一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而且没有亲属朋友在外帮忙疏通关系,其实减刑很难被批准,二是他对出狱并没那么强烈的执念,这里虽然在外人看来是地狱,但是他却呆习惯了,他反而不知道自己出去之后能干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不一样的人生。
但是看到顾亦泠为他的事情忙前忙后,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他潜意识里不想顾亦泠失望。
烈日缓缓地西落,完成了一整天生产活动的犯人们都累得够呛。
季初星也不例外,他小口小口的急促地喘着气,身上蓝白相间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豆大的汗珠还不停的从他的额头上掉下来。他似乎被毒辣的太阳晒黑了,被高原红占据的脸颊因为干燥的气候和肆虐的灰尘而备显粗糙。
顾亦泠注意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是青紫色的,上面还有几个不小被钉子刺到的血洞,指甲的缝隙里布满了泥土,看起来饱经沧桑,很难想象,这双手曾经灵活的在键盘上跳跃,顷刻间就能颠覆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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