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书铭倒是态度非常的沉稳,面对宣泓晖,不卑不亢,一直尽着秘书的本分,一路上只和钟闻天耳语过一两句,全程都寡言少语。
他们晚上吃的是日本菜,宣泓晖很会找地方,吃饭的和室铺着榻榻米,游廊上点着一盏盏雕琢古朴的灯笼,柔和的灯光透过纸门,照亮上面的纹着的水墨花纹。
他们的屋外是一座人工湖泊,青色的竹筒接满山泉,随即因为重力原因倾倒下来,磕在长满苔藓的山石上,发出清脆而悠远地咚的一声。
许书铭一开始就待在游廊上,穿戴整齐的日本女人也不忘招呼他,踩着木屐给他端来一小碟清酒。
但是他没在外面待多久,钟闻天就叫他进了屋内。
屋内大家都脱了鞋袜,许书铭弯腰脱鞋的时候,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装作不经意地抬起头,寻着这目光看过去,没想到竟然不是钟闻天,而是对他很有些陌生的宣泓晖。
宣泓晖看他的投过来的目光,也不躲,反而朝他善意地笑了一下。
许书铭还以为宣泓晖早就把他忘了,毕竟只有过匆匆一面之缘,显然,这个宣氏未来的掌权人记忆力挺好。
许书铭也来不及多想,只对他回以一笑,接着就坐到了钟闻天身边。
钟闻天等到他坐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才抬起头看他,脸上也没有其他表情,只抬起手为宣泓晖引见他。
“宣少,这是我的秘书许书铭,也没有太大的本事,只胜在嘴很严,以后如果联络不到我,直接找他也是一样的。”
钟闻天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贬低许书铭,但是有一层意思却非常明显,联系不到他,就直接找许书铭也是一样的,那分量就很重了。
宣泓晖这下看向许书铭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许书铭听到钟闻天明贬实捧的话,心里同样十分震惊,不过,他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反而是恭恭敬敬地对宣泓晖道:
“一直久仰宣先生的大名,想不到今天能正式见上一面,真是不胜荣幸。”
宣泓晖那天见到许书铭,还觉得许书铭是个性格非常活泼的同龄人,没想到到了工作场合,如此的一丝不苟,完全就像变成另外一种人。
他连忙抬手,连声道:“客气了,能和钟总合作,也是我的荣幸,以后麻烦许秘书的地方不少,到时候可别嫌我噜苏。”
“怎么会?”许书铭朝他笑。
他们这边寒暄一个来回,钟闻天看差不多了,就赶紧叫停,道:“别客气来客气去了,看得我都没法吃饭了。今晚这个虾做的不错,书铭,你来尝尝,今天中午让你吃生蚝,你不愿意,这顿总不拒绝了吧?”
钟闻天一句话,算是定下这场晚餐剩下来的基调,不论宣泓晖今晚来求什么,钟闻天都不打算为难他了。
不过,许书铭到底是后半程进来的,还不太清楚他们具体谈了什么,所以并不多话。
他作为助理,也不能光自己吃饭,钟闻天要什么酱料的时候,他得即时搭个手不是?
将要吃完的时候,钟闻天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看了眼号码,就对宣泓晖示意了一下,拿着手机走出了房间。
一时间,和室里只剩许书铭和宣泓晖两个人。这时候,晚餐早就被撤了下去,房间内被新端上来的茶香所盈满。
许书铭和宣泓晖不熟,只低头端着乌木茶盏喝茶,心里揣度着要不要开个话题什么的。那边宣泓晖先开了口,声音还带着一点笑意,道:
“许助理还记得我吗?”
他用了粤语,许书铭抬起头看他,宣泓晖人长得不错,笑起来的两只眼睛弯弯,看起来很良善的样子。
他的笑容真的很有感染力,许书铭完全讨厌不起他,便也笑着道:“我是没想到宣先生贵人事忙,竟然也没忘。”
“我没想到会在这再见到你,刚刚看你严肃的样子,有点不敢认。”宣泓晖道,“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我的疏忽,那天你出现那个宴会,我就应该多想的。”
许书铭为他解围,“那晚我半道才去的,之前跟着钟总的是白助理,你没认出来是应当的。”
“你这么年轻,竟然已经是钟先生的得力助手,真让人意外。”
许书铭听他说自己年轻,更觉得好笑,他望着宣泓晖不说话,直到宣泓晖觉得有些异样,才开口道:
“宣先生和我差不多年纪,名下已经有无数仰仗着你吃饭,说到年轻,宣先生才让人更吃惊吧。”
宣泓晖没想到许书铭这么说,只好笑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你白手起家,赤手空拳走到今天,没有依靠任何人,而我却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如果我和你同处一样的位置,我肯定不如你。”
宣泓晖如此的谦逊,真是平易近人。
许书铭对他的印象大好,道:“人和人的成就怎么可以这么算?我一个人干一份工作,只担负我一个人的生计,但是你宣先生,你的身后是无数家庭的生计来源,你比我的责任更重大,对社会贡献更大,宣先生不必过分自谦。”
“天,我本来只想……”宣泓晖放弃地摇摇头头,他笑看着许书铭,道:“平时是不是钟先生对你要求很严格?”
许书铭不明白话题怎么拐到钟闻天身上,他就着这个问题思索一下,道:“每个老板都希望有个能干的下属。”
宣泓晖大笑,“看来这就是原因了,不过,我必须得说一句,你工作时间真是太拘谨了,适当的接受夸赞没有什么,我还是喜欢你私下你的样子。”
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什么时候就有了对比?许书铭有些难以接话,他正怔愣着,纸门被推开,钟闻天弓着背重新走进来。
他进门没想到宣泓晖和许书铭竟然相处的不错,宣泓晖脸上还有未消去的笑意,他讶异地看了许书铭一眼,对宣泓晖道:“不好意思,晚上还有其他事,不能继续和宣少继续聊天了。”
宣泓晖听了他的话,也没有太惊讶,这顿饭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确实到了该散场的时候,便道:“既然钟总有事,那我不好再挽留您了,我送你们出去。”
许书铭跟在钟闻天身侧,亦步亦趋地随行,宣泓晖尽职尽责一直把他们送到了餐厅的门外,看他们上了车才转身回去。
车上,许书铭和钟闻天同坐在后座,钟闻天上了车就没说话。车内的气氛一时极为静谧,过了许久,就在许书铭以为钟闻天不会开口的时候。
钟闻天突然开口道:“宣泓晖今晚请我出手对付宣家,不拘怎么打压,只要不逼得宣家破产,一家子跳楼,都随我的性子来。”
他说话的声音极为平静,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只有许书铭听得脊背发寒,港岛赫赫有名的宣氏,钟闻天竟然有能力对付他们,还很不费力的样子。
他猛地扭头看向钟闻天,声音低不可闻道:“那宣先生为什么做?他能得到什么?”
宣家如果真的被钟闻天搅和地到快要破产的地步,宣泓晖还有要接手的必要吗?
这么损人不利己的办法,他图什么?
钟闻天却笑了笑,仿佛他的这个问题很好笑一样,然后转过脸看着他,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地道:“他能得到宣氏所有的人命脉,你懂这点对他意味着什么吗?”
许书铭疑惑的望着他,想了半天,只摇摇头。
他对宣泓晖并不了解的那么深,几句浅显的交谈而已,一个像宣泓晖这样被精心教养长大的富家子弟,自然可以做到让人如沐春风。
这几乎是他们的必备技能了,就像钟闻天,他要是想表现得好相处,也是可圈可点的。
钟闻天看着他的眼睛,似乎非常不忍,伸手摸了摸他的鬓发,叹息道:
“以后他要是找你,你警醒着一点。——我看你今天和他可不像一面之缘的样子。”
许书铭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在钟闻天的目光注视下,还是慢慢点头,温顺道:
“是,钟总。”
第48章 早去早回。
钟闻天对宣泓晖是真不看重,即使答应帮忙,但是却没有亲自做这件事,甚至也没有让许书铭去插手,只是让许书铭盯着进度,每隔一段时间就汇总报给他。
许书铭有点摸不透钟闻天这次的行事,要是真不看重,那又为什么让他跟进宣家一事,还让宣泓晖与他联系?
许书铭感觉自己突然回到了从前对钟闻天不了解的那段时间,他必须揣摩他说的每句话,每个表情,这对他来说是个危险的讯号。
就在他坐在酒店沙发上扶额休息的时候,宣泓晖突然打了电话过来。
许书铭并没有给过宣泓晖电话,但是宣泓晖显然想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就能知道。
天之骄子。许书铭心道,对于他们来说,别人没有隐私这一回事。
他整理一下心神,接通电话,没让宣泓晖久等。
“喂?”许书铭从沙发上站起身,踱步到落地窗前。
电话里传来宣泓晖的声音:“许助理,我是宣泓晖。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原来是宣总,”许书铭语带惊讶,窗外天色黯淡,玻璃上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的轮廓,“不知道您晚上找我是?”
宣泓晖像是真的不好意思,他道:“有个急事想请教钟先生,不知道他几时有空?”
原来是预约时间,怪不得提前找他,许书铭看着玻璃上自己脸上的神情,语带郑重道:“能具体告知是什么事吗?钟总现在已经在休息,如果您等不到明天,我可以现在就去转告他。”
“是一件私事,既然钟先生已经休息,那就不要打扰他了。明日也一样。”宣泓晖道。
他怎么肯定钟闻天明日就会为他空出时间,他大概还不知道钟闻天上次答应与他一见,全为着他外祖父的面子。
许书铭作为钟闻天的助理,这种不能确定的事不敢打包票,稍微安抚都不可,以免对方生出希望,事后希望落空,还怪他话都不讲清楚,最后两头不是人。
他如实以告:“宣总,我会把你的要求转达给钟总,如果约好时间,我再打电话与你说,可以吗?”
委婉再委婉,虽然要讲出事实,但是语气却也不可以太过分强硬,免得宣泓晖觉得他狐假虎威,记恨于他。
“没问题,太感谢你了,等见完钟先生,请你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单独请你一次。”
呵,单独与这位钟闻天评价为年轻有为的宣家长孙吃饭。许书铭不免想到,这要是在港岛,说不定,那些八卦小报要把他的身价底细都扒得一清二楚。
这种事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起码许书铭不想享受,他赶忙推辞:“不用了,我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还担不上您的感谢。”
“不,许助理,不是因为这一点,如果没有钟先生,我也想请你一次,这是我的心里话。——对了,不知道许助理是否会打网球?”
许书铭好久没被别人这么奉承,他眨眨眼睛,看到玻璃上那张与自己相同的面孔上竟然泛起一丝微笑,他不由觉得好笑,转过脸不去看,握着手机道: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
他替人打工,时间早就卖了出去,哪有空闲。
那头宣泓晖却道:“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吗?钟先生什么时候对待下属如此苛刻,那我下次与他见面,一定要亲自问问。”
这人。许书铭不快,他道:“什么时间?”等宣泓晖说好时间,他就以那天没空拒绝掉。
谁想,宣泓晖什么难对付的人没追过?他从善如流地笑着道:“你哪天有空,不拘早晚都行,我开车过来接你。我是那间网球俱乐部的高级会员,时间很宽裕。”
许书铭彻底被堵住了言语,宣泓晖目的达成,爽快地挂了电话。许书铭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宣泓晖在挂电话那一刹那传过来的得意的笑声。
他现在情况紧急,竟然还有空闲追他吗?
许书铭不能理解,不过好像钟闻天不管多么紧急的事,他都不会将私生活和工作挂钩,难道这就是他们这类人的通病?
第二天,许书铭在钟闻天起床之后,如实将宣泓晖的事转达。钟闻天正拿着平板签名,听到他的话,抬起头看他一眼,笔尖顿了顿,略微思索一下,道:“今天中午吧,我吃一顿简餐的时间还是有的。”
许书铭点头,他心想,钟闻天公事公办起来,完全看不出他对宣泓晖有情绪的样子。
宣泓晖中午如期赴约,钟闻天与宣泓晖两个人谈了二十分钟,就笑着起身离开,看起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他临走的时候,路过许书铭,脚步稍稍放慢,目光转到许书铭的脸上,突然对他笑了一下,声音很低地道:
“别忘了我们的约会。”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有许书铭一个人听见他动了动嘴唇。连站在旁边的白钺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许书铭垂着眼睫,一脸的淡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有垂落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归于平静。
宣泓晖一离开,钟闻天就叫许书铭过去。
许书铭听到钟闻天的话,立马抬起头,看也不看宣泓晖离去的方向,大步朝钟闻天走过去。
钟闻天已经吃完饭了,正在拿毛巾擦手,面前摆着一杯意式浓缩,钟闻天眼皮也不抬地道:
“坐。”
许书铭依言坐下。
服务员给他上了一杯同样的浓缩。
许书铭端着咖啡,没有喝的打算,他一向不喜欢浓缩的苦味。
钟闻天似乎看出他的不喜,把毛巾放下,笑着对服务员道:“他不喜欢浓缩,给他换一杯摩卡吧。”
等服务员离开,钟闻天才对许书铭开口道:“这家酒店的咖啡煮的还不如你,但尚能入口,你随便喝喝算了,不要勉强。提到这个,倒有点想回国了,行程还剩下多久?”
“还剩不到一周,具体还要实际情况。”许书铭道,想了想,“我的手艺怎么能和专业人士相比,班门弄斧罢了。”
钟闻天一脸不赞同,对他道:“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口味?”
论吃喝玩乐,钟闻天有三十多年的时间来填充自己的等级,他自然算是资深玩家。
许书铭说不过他,只能收下他的称赞,转而道:“刚刚宣先生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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