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回到母后身边,我把储君之位让给六哥,能不能让母后消气?”
“殿下。”李阁老沉下脸色:“这不是您认错服软就能皆大欢喜的事,您不能一心乞求皇后的怜悯与仁慈,她与您之间,只有仇恨,没有亲情。敌人之间,仁慈是属于强者的特权,您可以在掌权之后,考虑如何处置他们,却决不能俯首寄希望于他们顾念旧情。”
谢夺痛苦地闭上眼:“那我该怎么办?”
“明日一早奉诏领旨。”李阁老斩钉截铁道:“其他事,老臣可以先替殿下担着。”
谢夺抬眼看他:“你为什么帮我?燕王才是最正统的嗣君。”
李阁老正色道:“其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虽然殿下对老臣颇有成见,却也该无法否认,老臣从未做过违逆君命之事,陛下立您为储,您便是老臣心中唯一的嗣君人选。其二,燕王生性刚正但政见浅薄,若他继位,恐会搅得百姓不得安宁。其三,以您的资质看来,或许是上天赐予大楚的一代雄主,为苍生计,储君非您莫属。”
*
韩皎这日上午,终于得到了燕王的接见。
燕王消瘦了一些,脸色苍白,那可怜模样让韩皎一时不知从何安慰。
“我很好。”反倒是燕王先开了口:“父皇做了个明智的决定,九弟……挺好。”
韩皎低声道:“臣唯独不想听您颂圣,如果有委屈,就都说出来。”
燕王弯身窝在圈椅里,揉了揉脸,低声道:“我承认九弟天资聪颖,可是……可我不明白……”
韩皎鼓励他把怨气发泄出来:“这里没有其他人。”
“可我不明白父皇!”燕王抬起头,脸上露出愤恨之色:“先生,您难道没察觉么?这一切都好像是父皇安排的一场局,我和老七就像是马前卒,我发现从前一直在暗处盯着我的那双眼睛,并不是在考验我是否刚正无私,而是一心一意等着我犯错丢人,等着一脚将我踩进泥地里!”
韩皎微微一惊,又镇定下来,没有出声应和。
燕王双目泛红,嗓音低哑道:“从前,父皇总是教导我仁德、宽宏、刚正、无私,可这些天,我想起很多从前的事,突然发觉,我从小就习惯让阿夺先选走一切他感兴趣的东西,父皇从不会斥责他的霸道,却总是赞扬我的礼让,就仿佛那些仁义道德,只是用来约束我一个人一样。只要我表现出一丝争取的念头,就会看见父皇失望的眼神,那眼神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出宫这么多年,我始终无法摆脱。”
“即使……即使到了今天这个境地,我还在拼命挑自己的错处。”
“殿下,您没有做错任何事。”
燕王摇摇头,哑声道:“天资不如阿夺也是错,是最大的错,我配不上自己的抱负,也配不上先生的辅佐。”
韩皎心头一酸,轻声安慰道:“国家不可能靠君主一个人的能力运转,您心怀苍生、果敢勤奋,又愿意听取各方建议,这些品质,已经足以实现您的宏伟抱负,万不可妄自菲薄。”
“这些话只能让我更加痛苦。”燕王深吸一口气,仰靠在圈椅里,绝望道:“我愿意认命,可却无颜面对那些追随我多年的臣子。”
韩皎安慰道:“一切尚无定论,臣以为,翎王殿下志不在此,皇上想通后,兴许会做出退让。”
话音刚落,忽然有小太监请安的嗓音从门外传来,似乎有秘事禀报。
燕王让他进来,说了句韩先生不是外人,便让小太监当面禀报了消息——
九皇子今日辰时奉诏接旨了!
韩皎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都不好意思抬头看燕王了。
太监退下后,燕王轻叹了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殿下……”
“先生不必劝解。”燕王低下头:“我已经想通了,你不如去找九弟谈一谈,让他往后妥善安置我跟七弟的人,以免引发朝中动荡。”
韩皎郑重应诺,见燕王不愿再谈,只好先行告退了。
骑着毛驴回到自家巷口,被拥挤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韩皎牵着毛驴,自己走在前面开道。
走近了才发现,堵在巷口的,全都是姑娘!
韩皎心下一凉,该不会是娘亲一口气给他安排了几十场相亲,不小心定在了同一天吧?
韩皎低着脑袋不断喊“借过”,好不容易从女孩子们让出的小道钻出人群,抬头正欲往家门狂奔,才猛然发现,家门口站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
听见身后毛驴脚步,那人敏锐地一侧头,精致的侧脸轮廓瞬间引发韩皎身后的姑娘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声。
韩皎:“……”
多虑了,原来是大boss的粉丝见面会现场。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韩皎快步迎上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boss自己找上门。
谢夺转过身,淡淡开口:“我来看看你。”
“看我?”韩皎赶忙请boss进门叙话。
谢夺摇了下头:“把毛驴送回去,你陪我散心。”
韩皎:“……”
要说大boss这性子,是真的被皇帝养得肆无忌惮,早上刚奉诏成了大楚太子,中午就溜出宫来,找他压马路。
没办法,韩皎只能乖乖服从,系好毛驴,跟着大boss一路穿过巷尾,甩掉了围观群众。
两人在空荡的巷子里漫步。
韩皎觉得boss不太正常,虽然面无表情地走在他身边,却莫名透出一种压抑的情绪,让人心里发慌。
这小子该不是被迫接下圣旨,还在生闷气吧?
韩皎小声试探:“殿下是不是心里憋闷,溜出宫来透透气?”
“我来看你。”谢夺又强调一次。
完了,韩皎受宠若惊,两只伪装成耳朵的信号灯又要发作了,低头小声嘟囔:“今天是大日子,殿下怎么能特意出宫见我?有事可以改日再吩咐嘛。”
谢夺仍旧无甚表情:“我后晌要去见母后,以后未必能再见面。”
韩皎闻言一惊,顿住脚步,不悦地看着白眼狼boss从身旁路过。
谢夺也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韩皎问:“殿下成了太子,以后就不要我这个侍讲了么?”
隔着三步距离,谢夺安静地凝视他。
韩皎这才察觉自己的问题哪里怪怪的,刚想改口,就听谢夺铿锵有力地回答——“要。”
韩皎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得意道:“这还差不多。”
“那你呢?韩小白。”谢夺反问他:“倘若我不做太子,你还愿意做我的侍讲么?”
韩皎挑眉道:“您说呢?我给您当侍讲都快一年了,您可是今儿才成为太子的。”
“不论我地位身份如何变换,你都不会后悔?”
见大boss一本正经的模样,韩皎禁不住笑起来:“那当然!我可是大楚战神的侍讲,结交新朋友时,我一般都这么自我介绍。”
作者有话要说: 棉花精吹牛资本:对对对战神的兵法谋略都是我教的没错!
第111章
“战神。”谢夺垂眸低声道:“没错, 无论如何, 没人能抹除我的战功。”
“那当然!”韩皎快步跑到大boss面前吹彩虹屁:“殿下是扶危救国的战神,会名垂千古!”
谢夺一挑眼,轻笑一声,问他:“韩小白,你想要什么?”
韩皎一愣,这也太客气了, 吹个彩虹屁而已,他没想索要报酬啊。
“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谢夺说。
韩皎狐疑地看他:“您又想什么心思捉弄臣了?”
“真的, 你说。”
韩皎想不出谢夺要使什么坏,就昂首道:“那臣许愿要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可以吗?”
“可以,但我只带了银票, 你自己去票号换银子。”
韩皎眼看boss低头掏荷包,赶忙抬手制止:“别!臣跟您说笑呢!”
谢夺转头看他:“你没有愿望?”
“不是……”韩皎一头雾水。
大boss这是怎么了?居然心情这么好?
难道他其实挺想当太子,从前的咸鱼志向都是装出来的?
韩皎疑惑地开口:“您今儿个怎么心情这么好?”
“有你在身边的时候, 我心情都很好。”
韩皎:“……”
糟了, 伪装成耳朵的信号灯又亮了起来。
“你很古怪, 跟其他人不一样。”谢夺浅淡的双瞳里映着韩皎惊讶地脸容:“旁人挖空心思接近我,只是为了攀附我,你揣着发霉的草药粉找我, 只是为归还欠我的恩情。”
谢夺忽然哼笑一声,眼神超坏地锁定他:“韩小白,我救过你不止一次, 我不会让你跟我两清。”
韩皎一下子从耳根红到脖子,为什么这臭弟弟使坏也能让他心跳加速?
不服气地抬眼瞪谢夺:“可是臣帮殿下治好了端王的病,这样的情分还不够跟殿下两清吗?”
“不能。”谢夺无情反驳:“七哥欠你的人情,轮不着我还。”
“那殿下要臣怎么还?”韩皎都已经把自己抵给大boss王府当会计了,这小子究竟还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谢夺挑眼盯着他:“在我想到之前,你得随时待在我身边。”
韩皎纳闷道:“殿下究竟为什么喜欢跟我待在一起?是因为我从不给殿下布置策论吗?”
“因为你不一样。”谢夺严肃看着他:“你从不会拐弯抹角地阻止我不务正业,也不会挖空心思劝我以那些古圣贤为榜样。我爱踢球,你就一心一意给我改球改规则,还嫉妒我踢得比你好。”
韩皎急忙小声嘟囔:“我才沒嫉妒……只是有一点羡慕。”
谢夺抿嘴哼笑一声,注视着他继续道:“你会认真听我为什么不爱写策论,还相信我不是在找借口。你会把我纸上谈兵的战略理论奉为圭臬,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立下这次战功。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完全接受我本来的面目,你好像从来都没想过改变我,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自在,不用在意自己像个贪玩任性的混蛋。”
韩皎:“……”
这就是你在我面前显示臭弟弟本色的理由吗!
可是,为什么有种说不出的感动排山倒海的袭来?
韩皎抬眼看向大boss,气嘟嘟地回应:“为什么要改变你?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优秀的人。”
谢夺眸光一亮,突然笑出两颗小虎牙尖尖,弯身一把牵起他的手,拉他去集市闲逛。
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仿佛笼罩了全身,韩皎感觉脚下的路都在飘,大脑失去了思考功能,一路上,大boss拿起任何东西问他喜不喜欢,他都点头。
所以,回到家门口的时候,韩皎怀里已经抱了一座小山般的逛街战利品。
“我要回宫了。”谢夺告别。
韩皎莫名心慌,眼前的谢夺美好得像一场梦,却给他一种烟火绽放转瞬将熄的不安感。
可他总不能让太子殿下留在自己家过夜。
“明天见,殿下。”韩皎歪头越过怀里的杂货看向谢夺,用眼神要求他也给自己一个回应。
然而谢夺只是勾唇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殿下!”韩皎喊了声。
谢夺转身看他。
韩皎厚着脸皮道:“您说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谢夺点头:“是。”
韩皎盯着他认真地开口:“我希望您每天都这么快乐,长命百岁。”
谢夺失落的垂眸,没有回应。
韩皎心中那股惶恐感骤然疯长,急切地追问:“可以吗?殿下。”
*
“你怎么才回来?”偏厅里传来母后带着点愠怒地焦急嗓音:“今天这日子怎能溜出宫去!真是胡闹!”
顶着龙凤珠翠冠的女人,身穿一袭杏色常服,快步绕过帷幔走出来。
她身量比身旁跟着的两个侍女高了大半头,走到正殿站直了,发髻几乎与谢夺眉峰齐平。
“儿臣这几日在屋里闷久了,出宫透透气。”谢夺嗓音很轻,他自幼习惯了用这种温和的语气对皇后说话,且只对皇后。
多数时候他不会反抗母后的命令,即使反抗也不会在言语和举止上表达出来,因为那样会让皇后崩溃大哭,甚至骂他跟老七一样没良心。
小的时候,皇后甚至不允许宫女和嬷嬷抱谢夺,不论是去花园散步还是在戏园看戏,皇后都是亲手把儿子抱在怀里,似乎生怕儿子被旁人沾一下,就不认她了。
自谢夺出生后,从前几月见一次面的皇帝,忽然对她关怀备至,就仿佛她失去的一切都随着这个孩子的降临,回到她的生命里。
她对这个孩子有种病态的依赖,一直到谢夺会走路之前,她每晚都会惊醒三五次,慌张地察看襁褓中的孩子还在不在。
这些事,谢夺自然毫无记忆,可他早已习惯了母后对他的依赖,即使此时此刻,他还是不相信母后会对自己下毒手。
所以他拒绝了李阁老的计划。
不论如何,他不想先对母后和六哥出手。
皇后绕到谢夺身后轻轻按了按他后腰,抬头关切道:“疼吗?今儿乖乖擦药没有?”
谢夺没了平日不耐的神色,而是认真侧眸观察母后神色,轻声回答:“只挨了两下板子,母后就到了,根本没受伤。”
皇后厉声道:“太医让你上药半个月就得半个月,一日不许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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