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皎散班出宫后,就去买了不算太奢侈也不寒酸的伴手礼,去刘通府上拜访。
他不想显得怠慢更不想过分殷勤,要跟刘通商议事情,最好时刻保持平等的关系,不巴结,也不能让刘通觉得受羞辱。
刘通的宅邸居然比韩皎家还大,就他当了十几年詹事那点俸禄,应该没这样的家底,估计是燕王给他置办的宅子。
这么看来燕王还是对他很好的,难怪刘通这么怕韩皎取代他的地位。
刘通对韩皎的拜访十分惊讶,毕竟他知道韩皎已经放弃了燕王这棵小树,彻底投奔太子那颗大树去了。
为此,刘通没少在燕王面前诋毁韩皎的人品,他既开心自己少了韩皎这个可怕的竞争对手,又嫉妒韩皎竟然能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三位储君人选之间。
刘通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些年,遇见过有手段的佞臣也不少,但这些人多数只能在一个主子手下尽可能展现能耐以求重用,还从没见过被主子们争相器重的臣子。
韩皎这人就很邪门,燕王、端王和翎王竟然都很喜欢他,听说他还促成了端王与燕王和解。
不得不说,这小子虽然趋炎附势,但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能人。
所以,刘通打心眼里嫉妒也佩服,韩皎主动拜访,让他受宠若惊,所以出门迎接时,表现得就跟至交好友三十年一次的重逢一样。
刘通的热情让韩皎松了口气,既然对方有意示好,韩皎也礼尚往来,第一次称呼刘通为“先生”。
从前他都称他刘大人,刘通从前直呼他韩皎,今儿也破例亲切地称呼他小白贤弟。
两人嘘寒问暖,互诉了一阵根本不存在的离别思念,刘通便吩咐下人摆宴,招待贵客。
韩皎对他的热情有点发毛了,这家伙该不会是打算结交他,方便接近太子,为自己的未来打基础吧?
那可就很不巧了,因为韩皎是来劝他辞官的。
2
韩皎的伴手礼选得十分恰当,奠定了双方平等姿态的基调,宴席上,刘通对他的态度也是他所期待的那种分寸。
起初韩皎说了些世事无常、君心难测之类的套话,紧接着一本正经地赞叹刘通的功劳。
而后,他夸赞刘通是性情之人,这样的人最是忠诚义气,无愧是燕王多年来最信任的人。
这些彩虹屁,都是为了接下来要说的事打基础,但刘通没察觉异样,听得很是受用,不断要跟韩皎干杯。
韩皎不能喝酒这毛病,是真容易误事,毕竟这几千年的酒桌文化在哪都不过时,他不喝,很容易被当成傲慢蔑视。
为了避免刘通误会,韩皎十分诚恳的描述了自己酒后嚎啕大哭的窘态,说自己一杯酒下肚,就三日起不来床,前几日告假在家歇息三日,就是因为去燕王府上喝了一杯酒,事实上是半杯,就起不来了。
那酒宴有皇子在场,这话做不得假,刘通也就真信了,让他以茶代酒干了几杯。
眼看刘通几杯下肚脸有点红了,韩皎担心他喝醉后跟自己一样会断片,赶忙提起了正事。
韩皎放下茶杯,面露忧愁之色,沉声道:“实不相瞒,皎虽与先生结识不足一年,心中却早已对先生之德行钦佩不已,先生为了燕王,不惜沉于下寮、困于一隅近二十年,皎窃为先生抱憾久矣。”
这话戳中了刘通的痛处,而且更可悲的事,从前他虽然官小,只要燕王顺利当上储君,他身为未来的帝师,一步登天那是迟早的事,可现在,半路杀出个九皇子,他这小半生是彻底白费了,未来也失去了所有盼头。
“时也,命也。”刘通放下酒杯,感慨道:“愚兄其实早也对小白贤弟钦羡有加,只可惜自己嘴笨,这庙堂之上,还是贤弟这样兼有口才与才干的人,才能看得见前路。”
韩皎沉声问:“恕韩某冒昧,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这话问得就扎心了。
刘通避开他询问的视线,苦笑着摇头:“‘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愚兄的仕途已到了尽头,但从此能心无旁骛,与燕王殿下专心探究学问,未必不算是福分。”
“先生此言差矣。”韩皎正色道:“太子殿下虽为年少,但见识并不弱于燕王,且生性更加果决独断,能从细微之处识人才学。”
刘通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甚至不敢奢望,只忍着激动,无错的抬眼看着韩皎:“贤弟此言何意?”
韩皎神色严肃地转头看了眼一旁伺候的侍从。
刘通立即会意,急忙示意侍从退下,只留他二人在厅堂商讨秘事。
等到门关好后,韩皎才倾身凑近刘通,低声道:“实不相瞒,韩某此次登门叨扰,其实是为了替太子殿下解忧。”
刘通诧异道:“太子殿下有何忧愁?”
他其实是想问“这事与我何干”,太子有忧,周围徐阁老李阁老一帮老狐狸,都削尖脑袋争着替太子解忧,哪里轮的着他这燕王府詹事想办法?
韩皎严肃道:“太子之忧,在于猝然理政,却在朝中毫无根基,不知何人可以信任。”
刘通有些纳闷韩皎为何特地登门来说这事,但他面上却一副替太子着急的神色,叹道:“君心难测,太子殿下确实毫无防备,需耐心培植自己的亲信,好在有小白贤弟追随左右,也能替太子殿下分忧解愁了。”
韩皎摇摇头:“请先生想一想,韩某是皇上钦定的翎王府詹事,殿下若是刚刚掌权,就不断提拔自己的老师,必然会惹人非议,正如先生在燕王门下蛰居多年需要避嫌,韩某的仕途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且如今不过是个五品官员,任何朝政大事都无权参议,根本无法替太子解忧。”
刘通面露难色:“这确实是个问题,愚兄倒也想替太子分忧,却是更插不上话了。”
韩皎见他眼神里已经藏不住期待与好奇,看来胃口已经吊足了,韩皎决定祭出大招,沉声开口道:“先生能做到。”
刘通闻言两眼发光,按捺激动颤声问:“恳请贤弟明示。”
韩皎深吸一口气,忧虑道:“我近日来,常伴太子左右,是以经常看见太子满面愁容低声感叹,说‘我若能得一贤士,如刘通对六哥那般剖肝沥胆,又何愁朝中无人可以重用’。”
这话如同一记响雷,震得刘通浑身发麻发颤。
他呆呆看着韩皎许久,才颤声询问:“太子果……果有此言?”
韩皎皱眉道:“我难不成还敢伪传储君之言?只是此话万不可外传,否则你我都要失去太子的信任。”
“愚兄明白!”刘通此刻看韩皎的目光,简直跟看亲兄弟一样,一时又闭目哀痛道:“太子从前虽有些贪玩,但天赋过人才思敏捷,又兼富军事奇才,当真是天命所归,无可违逆!为苍生计,愚兄也有心效忠英主……”
韩皎没想到这老兄说话这么不含蓄,还以为他多少得做样子婉拒一下,表明自己对燕王的忠心。
也太沉不住气了,不过也好,韩皎也不用绕弯子了,直接开门见山:“韩某此来,就是想请先生出山,为英主、为社稷、为天下百姓谋福!”
刘通激动得眼睛都泛红了,忙抱拳回答:“太子殿下有何指示,刘某万死不辞!”
他此刻激动得心在狂跳,可还是不明白韩皎为什么特意登门来说这件事,如果太子想要重用他,为何不直接提拔他?
转念一想,刘通明白过来——韩皎常伴太子左右,经常听太子夸他,自然猜到太子想要重用他,所以提前来给他报信,当成个人情送给他,以后在朝中也好有个照应。
思及此,刘通更是对此事坚信不疑,因为太子在朝中没有根基,确实最缺的就是能信任的忠臣,他刘通虽然才能平平,但忠诚之名绝对是响当当的。
韩皎看出他已经彻底上钩了,立即放出了第二招。
他看着刘通蹙眉道:“太子殿下虽然想要重用先生,但苦于先生此前一直为徐阁老谋事,更是燕王殿下最亲信之人,朝野内外无人不知。若是直接重用先生,唯恐端王党以为太子殿下已经与燕王联合,或是受燕王摆布,情急之下,不知会闹出怎样的祸端,如今陛下还在养病,若是朝中突发动荡,根本没人能彻底压下!”
刘通神色一变,顿时有些失望:“这……这该如何是好?”
韩皎伸手一把握住他手腕,神色坚定道:“先生可愿意信我?”
刘通当即表示诚意:“愿与贤弟结成八拜之交,前路坎坷,你我肝胆相照!”
韩皎点头道:“先生唯有一举能破此困局。”
刘通嘴唇发干急不可耐:“请贤弟赐教!”
“辞官回乡!”韩皎丢出了最后的大招。
刘通一愣,看着韩皎,说不出话来。
韩皎沉声道:“此举既可表明先生对燕王的忠心,又可表明与两派切断关联的决心。此后不过几年,太子定会再三去旨,请求先生出山,到时候先生便能以无党之身,一心一意效忠太子,也不会惹端王党多虑。”
刘通脑子转得慢,他的表情从“你小子是想耍我”,渐渐变成了“好像有点道理”,最后变成了“这招以退为进想得妙啊”!
回过神,刘通对韩皎拱手感慨:“不知如何报答贤弟提点之恩。”
韩皎严肃道:“兄长既然肯认我这个弟弟,往后我二人便能同舟共济,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何谈谢恩?”
刘通感激得无以言表。
韩皎又提醒道:“今日我与兄长所言之事,断不可为外人知,否则你我的仕途便都要断送了。”
刘通千恩万谢赌咒发誓。
虽然看着刘通这副被卖了还帮数钱的样子有点可怜,但原著里他是直接死在发配的路上了。
韩皎让他辞官,虽然不是完全为了救他性命,至少也是顺带救了他的性命,倒也没什么亏欠。
至于两年后太子,是否会再起用他,韩皎能想的办法就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老攻的性命,小棉花又拿出了封存已久的三寸不烂之舌!
【一无是处谢战神,随手而就韩神童。】
第125章
送走韩皎,刘通还沉浸在兴奋中。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燕王和几位皇子都喜欢韩皎。
或许这小子并不是趋炎附势的谄媚之辈,只是懂得如何与他人互惠互利,旁人自然与他亲近。
心情稍稍冷静下来后,刘通又开始思索这件事的真实性。
如果是假的,韩皎会有怎样的目的?
想害他丢官?
韩皎那样一个如日中天的太子宠臣,为什么要对他这么个前途晦暗的燕王府詹事下手?
刘通从前对待韩皎,就如同对待晚辈,谈不上尊重,倒也没红过脸,私下也没有过明面的争执不合。
韩皎似乎并未察觉他的不恭,看见他时总笑眯眯的,当真有些晚辈的样子,照说他二人并无积怨。
就算有心里藏了些许不满,如今韩皎是太子爷跟前的红人,想使绊子让他丢官,还用得着亲自登门欺骗他吗?
更何况韩皎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太子爷的话作伪,万一败露,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韩皎又怎么可能赌上将来的仕途给他使绊子?
排除了阴谋的可能,刘通再次激动得面红耳赤。
妻子进卧房时,问他因何事欣喜,他只道是方才与同僚探讨学术,略有所获。
妻子有些狐疑,可自从储君之位落入翎王之手,她的丈夫就没一日露出过笑容,终日唉声叹气,感慨时运不济,如今终于打起精神来,她生怕坏了他的兴致,也不敢多问。
尽管确认了此事不假,刘通仍有些犹豫:太子若是一两年后已经有了左膀右臂,把他给忘了,可怎么办?
转念又想到韩皎既然信誓旦旦向他保证,到了那时,自然会替他在太子跟前说话。
如若不然,刘通只需一封书信送到韩皎手里,略作暗示,料他也不敢抵赖今日所说的话。
只要能够顺利归朝,哪怕当个县太爷,也比燕王府詹事前途敞亮。
大楚官员俸禄低微,从前刘通仗着自己燕王老师的身份,还能吃一吃各条道上的孝敬,如今燕王的地位不保,他府邸一夜间门可罗雀。
这么下去,妻儿都无法养活,他必须抓住这条出路。
决心已定,第二日刘通便向燕王先说明了辞官的决心。
面对燕王错愕到愤怒的神色,刘通心中很是不忍。
他伴随燕王十余年,对燕王的感情并非虚的,可他对燕王不忍,谁又会对他不忍?
燕王失去储位,并不会影响安泰的生活,而刘通却只剩下每月四两银子的俸禄,就算是为了妻儿,他也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他给了燕王两个辞官理由,一是没能助燕王登上储君之位,没有面目面对燕王;二是不满如今燕王党中一些人四处钻营,甚至倒戈李阁老,他想眼不见为净。
燕王与他交谈一阵,想要挽留,却最终叹息一声,随他所愿。
若换作从前的局势地位,燕王必然不会放他离开,可如今,他已经给不了刘通任何前途,放他走,或许才算是仁慈。
刘通拜别后,燕王独坐良久,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凄凉。
九弟被立为太子后,已经很久没有专程上门来找他玩了。
一定是因为政务繁忙。
燕王安慰自己,这说明老九真的长大了。
天赋过人,又添勤奋,父皇没有看错人。
还有韩皎的辅佐。
燕王低下头,喃喃自语:“小白先生也许久未见了。”
太监快步进来通报:端王殿下又来了。
闻言,燕王暗淡的目光陡然亮起来,笑着点头道:“让他快进来!”
人生无常,燕王从没想过,时隔八年,老七又成了自己唯一甩不开的跟屁虫。
谢修是带着侍从一起进门的,他身后两个侍从手里搬着一抬半人高的木质器械。
“这又是什么?”燕王站起身,饶有兴致地打量弟弟的新发明,忽然想起来:“这玩意从前见你造过一台,却比这台小多了。”
谢修抿嘴忍住得意,眼睛亮亮地注视六哥:“六哥,你试试这台的风力,比那台厉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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