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轩的话,让内室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直到道衍打破了寂静,“子虚所言,也有些道理。”
道衍深得朱棣的信重,他的开口让许多人都讶异了些,更何况他言语中对何玉轩的亲近,让几多人都泛起了疑虑。
这个子虚究竟是何人?
各路人马讨论的时候,朱棣都是安静听着,并没有说什么。此刻他的视线落在何玉轩身上,几息后颔首,淡淡地说道:“便按子虚所说的来。”
此话一出,便直接奠定了整件事的基础。
朱棣如此手下留情,让大多数人都有些诧异。
万岁非是一个手软之人,虽然爱民,然这种乃是大爱,便是可以为了更好的结果而短暂牺牲掉一部分人……这在棋盘上也是常有之事。
若是这法子有用,朱棣是决计不会浪费心神去再推算一个所谓两全其美的法子。
莫说这世界上两全其美是一件多么难得事情,便是要彻底贯彻落实一个政令都需要花费心神,自然是省些力气好。
此后的争辩何玉轩便都再也没开口过,只是安静地听着,眨眼间就快到了午时。
这些事务再怎么着急,也不会真的压榨着人不给歇息,午时便有内侍给这些饥肠辘辘的官员送来了饭食。
何玉轩正沉默着,身后道衍便忍不住笑道:“子虚在想些什么?”远处徐玮辰原本是要靠近,看着道衍大师过去后,便停住了脚步。
何玉轩与道衍徐玮辰等人都不同。
道衍是一贯跟着朱棣的,声名早就在辅佐朱棣时打了出来;徐玮辰跟随朱棣也有些年头了,更是负责着一干财务的事情,虽然低调却也是个重要的位置;再比如讨厌何玉轩的张丘,再不济人家也在朱棣身边刷脸存在了许久……可唯有何玉轩,当真像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还不如投降归于朱棣没几月的陈旭有存在感。
徐玮辰知道何玉轩非是不知道,可是他不在意。
这作为友人的,自然不想要何玉轩在这般场合被人冷落,便想着要过去陪何玉轩,然没想到被道衍大师先抢占了。
徐玮辰一晒,心里却是开心。
这当然是件大好事。
……
何玉轩闻声回头,随着道衍走到了安静的地盘,主动说道:“您昨夜可休息好了?”
道衍年幼家里也是从医的,虽然十几岁便投了佛教,可这保养的功夫还是做得很到位。他闻言笑道:“你这是在嘲笑我一夜未睡?”
何玉轩失笑,“岂敢,这不是看您还是这般很有精神吗?”
道衍摇头,半是埋怨半是好笑地说道:“都知道你原是这京师的人,然昨夜万岁遍寻你不得,差点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何玉轩抿唇,还没说话,又听得道衍无奈地说道:“虽然你是给世子报备过了,好歹给我等也说一声。”
道衍流传在外的自然是他的运筹帷幄,然此刻在何玉轩面前絮叨的模样,又似个亲近的寻常人,让何玉轩轻笑道:“是我的疏漏,日后必不会了。”
何玉轩要回住所,自然不会一个人都不告知便偷偷溜走。只他与朱棣之间向来的接触都少有,当日何玉轩粗粗一想,这才发现每一次都是朱棣主动接触他,何玉轩若是想找到个和朱棣沟通的渠道都很是艰难。
那一瞬何玉轩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默默寻了朱高炽。
提及此事后,燕世子痛快地给何玉轩批了假条。
岂料似乎是有点坑了世子殿下。
何玉轩颇为苦恼,他偏头想了想,“这几日可有要事?”
道衍的脸色阴沉了一瞬,“倒也是有。方孝孺不愿起草万岁的登基文书,万岁气急,把方孝孺下狱,欲车裂于市,连坐者几近八百余人。”
“欲”一字,便意味着还未成行,可如此便足以让何玉轩动容。
道衍脸色沉重,“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何玉轩蹙眉,“方孝孺乃天下闻名之大儒,若是万岁如此,只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朱棣虽被道衍劝住过,然方孝孺是个极为刚正不阿之人,面对朱棣的百般忍让皆是边哭边骂,惹得朱棣终是暴怒,气急直接下令。
何玉轩紧蹙眉头,正思忖着这事,身后便是个熟悉的温和声音,“何大人。”
原是郑和。
郑和换了身衣裳后,内敛的气息不变,依旧神情宽和,“万岁有请。”
道衍乐呵呵地摆摆手,“子虚且先去吧。”
何玉轩欠身,而后便随着郑和往内室走去。
朱棣换了常服,袖手站在桌边,似是在斟酌着何事,而在不远处摆着一桌膳食,正热腾腾的模样,并无人动过。
何玉轩随着郑和入内,郑和微一鞠躬,便悄然退下。
余下他二人独处于室。
何玉轩掀开下摆,正欲行礼,便被朱棣喝止。
“日后子虚见我,当不需如此。”
何玉轩蹙眉,“臣惶恐,这不合礼数。”
朱棣几步走来,稳稳地握住何玉轩的手腕:“什么时候子虚也在乎过礼数了?”
何玉轩感受着手腕的热度,呼吸微微一窒,被朱棣拉着在桌边坐下。
好在落座后,朱棣便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不至于太过尴尬。
朱棣话语平静地说道:“昨日庆功宴,本想着给众人介绍下子虚的功绩,不料子虚提前早退,倒也作罢了。”
何玉轩不知怎的有点心虚,弱弱地说道:“臣以为事态已了,便早些退了。”
朱棣拧眉,环绕周身的冷然气息稍稍淡去,“子虚不是觉得功成身退,深感无容纳之处便好。”
何玉轩背后发冷,有种被人看穿的狼狈感。
朱棣所说的话虽不是全部,然也确实是有点道理……何玉轩在北平混得风生水起,然也是在一小撮人的心中有影响,比如朱高炽朱高煦道衍金忠张玉之流,然这些都是朱棣麾下最精良也是最高端的一批人。
往下何玉轩便几乎不曾接触过。
他从不考虑自己在朱棣麾下的地位,因为何玉轩便从来都不认为他能待长久。或许等他回了京师后,朱棣会因为他的功勋有所褒扬,然也仅限于此。
毕竟何玉轩这位置确实不上不下,难以寻到一个合适的定位。
这是何玉轩最初留在北平时的打算与想法。
然千算万算,何玉轩万万没料到他此后的路线一路奔腾往基建发展,而朱棣突然就那什么了!
这就好比何玉轩突然看到一根笔直勺子啪叽软化了一般,这让人难以置信并深感不安。
何玉轩这一通思绪自然是不能让朱棣知晓的,他敛眉轻声道:“万岁过虑了,臣只是有些思家,并担忧师傅的身体,故而才急忙回去。此中失礼,全是臣之过错。”
朱棣慢悠悠地看着何玉轩,安静地说道:“今夜设宴,子虚可欲往?”
何玉轩掂量着朱棣这语气,也不似能拒绝的模样,他眉目浸染着淡淡的无奈,“万岁这般问话,可真是狡猾。”
朱棣面容冷峻,可眉宇流露出笑意,“只待结果是好的,那其他的自然无碍。”
何玉轩摇头,忍下其他的思绪,只笑着说道:“自然是去的。”
午时这空余的时间极短,只是给朝臣们吃个饭的时间。就算是朱棣把何玉轩带过来了,两人也是面对面简单吃了个饭,然后又速速投入了朝会中。
有着朱棣戳破了何玉轩的小心思,何玉轩在接下来的朝会中没有划水,遇到些争议也偶有发言。
其发言中肯切合,道来皆是有理有据,让一些人很是刮目相看。
待到申时中,这朝会才堪堪开完,何玉轩踱着步子出了门,一时之间看着外头的宫墙有点发懵。
等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何玉轩拎着小药箱茫然四顾,耳边还回荡着昨日师傅的话语。
何玉轩心累。
半晌后,戴思恭面前站着个如鹌鹑一般的何玉轩。
这鹌鹑还试图据理力争:“师傅,我也是不想的。”
何玉轩:师傅,您听我解释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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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我看你就是想跑。
子虚: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鹌鹑:师傅傅我莫得……
第59章 五十九本书
戴思恭老神在在地看着何玉轩, 淡淡地说道:“郑公公已经告知过我了。”
何玉轩:?
那您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戴思恭薅着何玉轩入了屋里, 何玉轩还偶听到外头几声忍不住的笑声。
莫要让他抓到是哪个小子!
太医院里头分为十三科, 大致包括了大方脉、伤寒、小方脉、针灸、妇人等。
御医、吏目的分布也有定额,其中大方脉五员,伤寒科四员、小方脉、妇人科各两员,口齿、眼科、咽喉、外科、正骨、痘疹、针灸等七科各一员,其他医士医生则按比例分配,人数不等。
戴思恭是太医院院使,也是大方脉的御医之一,师承戴思恭的何玉轩自然也是分属大方脉的院士。
“喏——”戴思恭轻描淡写地把一堆脉案丢给何玉轩,“这是近来大方脉的所有病例, 记得回去全都过一遍。”
何玉轩:“……从我走后至今?”
小老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眯眯地说道:“倒也没有,一年而已。”
何玉轩想哀嚎, 还是生气了。
半晌,何玉轩讪讪抱着一大堆脉案回去, 途中柳贯帮忙分担了些, 这才把所有的脉案都搬了回去。
少说也得百来份。
戴思恭在外确实是个内敛低调的性格,他谨慎微小, 当断则断,向来能做到明哲保身,不然不能悄然度过朱元璋、朱允炆这两朝, 甚至在新朝也能安然。
只是面对何玉轩这个徒弟时, 戴思恭总会表露出与以往不同的一面。
这却是与他亲近的人方知的了。
戴思恭犹如有两副面孔, 对外谨慎内敛,对内则是火爆率直。
何玉轩虽知道他师傅这脾气,可还是钦佩至极,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何玉轩敛眉叹息,收拾了一下,和莺哥说了一声:“不必准备我的晚饭了,今夜万岁设宴。”
莺哥点头,帮着何玉轩把东西都搬回屋内。
柳贯和马晗交流后,预备今夜是马晗跟随着何玉轩入宫,何玉轩淡淡看了几眼正在说着小话的两人:“何必呢,京师也不至于闹事,你们都安生些吧。”
马晗笑嘻嘻地凑过来,“何大人的魅力太大,要是真的招惹来凶手,我们可是不能免责,自然是要好生看护着您。”
何玉轩摇头,马晗这吊儿郎当的模样,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收敛。
时间也差不离了,何玉轩回去换衣裳。
今夜说是设宴,何玉轩也只知道了大概时辰,摸不准这宴会的内容是什么,穿得正式些总不会有错。
待何玉轩重新到紫禁城外,用今天新换的腰牌入了宫后,便有个小内侍接应着他们往谨身殿走。本是设宴在华盖殿会更好,然废帝自焚时,那扑灭的烟火伤及了华盖殿,正需修缮。
入了谨身殿后,何玉轩方才留意到,这来往的人皆是熟悉的面孔,怕这是一场属于燕属老臣的庆功宴。
果不然,何玉轩在入殿落座后,不多时便被徐玮辰逮住了,从他那里知道昨夜的宴会是整个朝廷四品以上官员的,而今日则是他们这些追随着朱棣的近臣之宴会。
这宴会展露了万岁的亲近,自然让他们这些有从龙之功的燕属近臣很是宽慰。
何玉轩与徐玮辰的席位距离正好相近,一人一席的布置,得以让他们两人低声聊着,徐玮辰八卦着说道:“听说张丘正撺掇着万岁立太子,在这当口上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何玉轩饮茶,摇头说道:“这确实有点操之过急了。”
徐玮辰冷哼了声,瞥了眼他饮茶的模样,嗤笑何玉轩不大气,转头就给他满上酒:“今日是难得的时候,你可得陪我喝酒。”
盯着何玉轩不得不喝了一杯后,徐玮辰这才继续八:“可不是吗?谁不知道他的心思啊?眼下万岁并无立后的打算,这些朝臣便是催促也是无济于事。”
何玉轩握着酒杯的动作微动,“万岁不欲立后?”
徐玮辰加了颗豆子丢进嘴里,“然也,说是已经否了一圈的折子了,这才两天的时间,这些言官未免也太着急了些。万岁对先王妃很是看重,怕是没这个念头吧。”
其实深层次的缘由大家也都清楚,如今朱棣并非无子嗣。
虽然年岁不能说大,可是朱高炽和朱高煦已然展露头角,各有所长,这立后的事虽然紧迫,但也不是真的很着急。
……
这场宴会本便是给燕属旧臣放松的时候,朱棣早早派人让他们各自随意,而自己则是等到极晚的时候才出场。
待朱棣御撵到了的时候,谨身殿内已然弥漫着些许酒意。
好在朱棣治下严明,有些禁令更是早早就刻入了骨髓,这才让有些醉酒的人不敢借着酒意发疯,顶多是有些控制不住手脚,再多的便无了。
朱棣甫一入内,原本热闹的谨身殿便突地安静了下来,众人齐齐冲着朱棣俯身行礼,“万岁——”
帝王随意摆手,让众人起身,在内侍的簇拥下漫步走到正位。
“尔等不必拘束,继续便是。”朱棣只留下这话,便安静地喝酒,似是真的不打算说些什么假大空的话语。
谨身殿的气氛又渐渐热腾起来,高坐在上的帝王只安然喝酒,底下的人虽有些约束,可也算是尽情了。
何玉轩扯了扯衣领,觉得燥热。
他陪着徐玮辰喝了几杯酒后,而后又去相熟的人那边敬了酒,何玉轩这一来一回间便真的喝了不少。
徐玮辰是个千杯不醉的料,这酒越喝脸色愈发红润自然,丝毫看不出半点醉态。他举着酒杯畅饮,靠着何玉轩低笑道:“你可莫要走神,这里头可有不少人对你怀着疑窦,指不定便借着醉意来挑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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