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张弓如琴弦般弹出死亡之音,但没有一支击中目标。
两个高大白色身影拦在了李郅萨摩之前。他们以手中盾牌,轻轻掸落那些禁卫军羽林郎射来的飞矢。
“是你们。”萨摩不止惊更多喜,说道。
李郅呼吸一紧。那两人回过头来,脸上各覆着一张纸面具。一个左边涂黑,一个右边涂黑。
其中一个,甚至对李郅眨了下眼睛。
“果然是有勾结。”上官公看着那月下突然出现的两名白衣骷髅面具男子,手一挥。“杀!”
禁卫军们发一声喊,持刀涌上去。乱军丛中,两男子轻松无比,以盾为武器,再加李郅见缝插针补上几剑,就将禁军波浪般的攻势轻松化解。
上官公在马上坐不住了。他猛然从紫苏腰间拔出制刀,一跃而起,流云般刺出。
时机选择极妙,正在大开大阖的两高大男子配合的空门。
上官公刀势如江河,层层变化,当无可当,穿过人群,直取萨摩。
他的目标唯有萨摩。
李郅已经看到这来势汹汹的一刀,抢步上前欲拦截,斜刺里猛然飞出数片寒星。
他只能急速撤剑回护,剑光飞舞,将那一片暗器扫落。他一眼认出那奇异的雪片形状。
曾有一度,他拿着这暗器去询问过公孙四娘。
------潜伏在暗处的忍者,原来是上官家派出的。
心念电转,李郅没有忘记赶去救助萨摩。但已慢了一步。
上官公微微冷哼着,盯紧了萨摩。中年文士眼神深邃,似有万千鬼魅阴影从他眼中浮出,贴地呼啸而来,迅速攀住萨摩的四肢和意念。
是伽罗秘术。
萨摩剧烈一震。刚才的感觉果然没错-----上官公身上,隐藏着更深的力量。
伽罗术由低至高分为不同层级,低者可操控虫豸,中级操控鸟兽,最顶级的操控人。
而在顶级伽罗师之中,最为玄妙的秘术则可以操控人心。
百年来,仅一手之数的伽罗师可以达到这个秘境。萨摩的师傅就在其列。
他可从未听说,在汉人中也有能达到控心之境的强者。
萨摩收起思绪全心应战。伽罗师之间的斗法,一旦落败,不死也疯,容不得半点分心。
他瞬目扬眉,作拈花手势,破颜而笑。心意在空境之间流转,如云在青天,如水在宝瓶。
空无之心,是应对控心最好的策略。
萨摩五指幻化成万千手势,指风激荡,逼得上官公刀势凝滞。
“小小伎俩。”上官公冷笑低语,“若不用那黑暗的力量……怎么可能赢我。”
他低喝一声。“初。”元气淋漓的一刀,尽情挥出。
《尔雅》开头,初字为首。上官公的刀法,以儒道回应佛道,古意盎然。
萨摩飘飘然飞身而起,如白鹤夜渡,一指破开刀风。看似潇洒,却已勉强。
上官公缓缓吟道。“哉。”第二刀平平推出,平淡之中蕴藏繁复变化。
萨摩不善恶战,上官公这般伽罗术配以刀法的攻击,实在令萨摩大开眼界同时又难以招架。
斜刺里一剑飞来,拦住上官公攻势。那剑神光凛凛,如秋水长天,不类凡品。上官公不敢轻撄其锋,立时收住刀势,萨摩得以喘息。
解了萨摩危机的自然是李郅。白衣少卿剑势如虹,气场全开,根本无惧上官公绵密刀意。
上官公长刀挥洒,好像手执如椽巨笔摹写文章,击出《尔雅》第三式:“首!”
同时目中黑色光影流转不绝,炯炯对上李郅,欲以眼神震慑对方。
但他忽略了萨摩。
萨摩踏月而来,飘飘落在李郅身畔,细长的手指一捻,打出一个响亮的响指,妖孽美目吸引在场所有人目光。
定力强如上官公,也不由得一分神。
电光火石间,李郅一剑已经刺到眼前,逼得气度高华的大唐名臣狼狈后退。
想不到CP联手竟有这等威势。萨摩对上李郅关切的眼神,两人心神相通,会意一笑。
上官公一生自负才智绝伦,自诩养女儿第一,品茗第二,文章第三。
然而少有人知道,他在武学研究上博杂宏大,更以文章入武道,可入一流高手之列。
没想到,今夜小试牛刀,竟遇上郅摩这对好基友。
李郅仗着神兵利刃采用简洁凌厉、毫不花俏的打法,再加上萨摩伽罗秘术的加持,配合无间,大唐名臣精深的武学理论施展不开,着实有些恼了。
怒气值满槽。满腹经纶的上官公,一气呵成将《尔雅》首篇剩余“肇、祖、元、胎”四式挥洒而出,霎时刀光漫天,变幻缥缈,将李郅困于刀下。
萨摩再欲襄助,耳边只听得破空的嗤嗤风声,几片忍者暗器飞至,如穿花蝴蝶在他身边缭绕,逼得他无法靠近上官公。
眼见李郅渐处下风,萨摩急躁起来,刚才负下的内伤更是发作,眼前发黑,喉头腥甜。
------忍耐。绝对不能让那黑暗之力,再次占领自己。
铮琮一声。
像一滴泪,惊破深梦。
眼前昏黑的萨摩,被清脆的琵琶之音惊醒。心脏猛然收紧。是她来了。
“唔。就知道这货一定会来救萨摩哥哥。”白衣蛮力男子一号,将一名禁军甩出去。他脸上的纸面具已经破破烂烂,露出万红轩龟公阿甲的憨厚面容来。
他的孪生兄弟阿乙,白衣蛮力男子二号,用巨盾横扫过一众禁军,碾压至紫苏面前。
被紫苏清丽面容所吸引,阿乙弯下腰低头看着大理寺少卿,露出痴痴的神色。“比大姐身边的那些姑娘好看多了呢。”
阿乙仔细端详紫苏,就像是一头大牛瞪着一枝牡丹,犹豫着是嚼好呢,还是踏好呢?
紫苏脸色发白,但气度沉凝。她抽出一把精巧的防身匕首,挺直了脊背,准备应战。
阿乙哧哧笑了。在他眼里,紫苏掏出来的不过是玩具罢了。这令他觉得小小女孩有趣。
眼前人影一闪,紫苏被黄三炮挡在身后。
三炮攥着一把地上随便捡的刀,横眉冷目摆出夜战八方式,端然高手风范。“大理寺炮哥在此,怪物,放马过来吧!”
阿乙皱眉。
紫苏看着三炮的背影,她离他很近,分明看到三炮的衣襟下摆在瑟瑟轻颤。
也是,面对徒手就可撕逼禁军数十人的武力值,任谁都会战栗吧。
“紫苏。”三炮侧一下头,低声道,“快走。”
话刚出口,阿乙一拳击至。这身躯高大的男子看起来愚笨,拳术却走的轻灵变幻路线,出拳时了无声息,拳至面前猛然发劲,如巨石破空!
三炮猝不及防被拳风扫中,五脏六腑难受得紧。他咬牙忍住吐血之意,凝定心神,一刀砍出,带起一串激越的刀风。
“我认得你。”阿乙抬手,满不在乎在刀背上轻轻一格,“你是官差,欺负过我大姐。”
三炮怒了。“说清楚啊,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女人……”紫苏面前,他可不能失了名节。
话没说完,阿乙一拳又至,扫在三炮右肋骨上,三炮听见轻轻的咔嚓一声,如同一根树枝折断了,胸腔一阵剧痛。
而对方分明还没出全力。
三炮捂着肾,踉跄退出几步,大声喝道:“紫苏快走!”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拼了一身热血,也要护她周全。
仿佛听到三炮的心声,紫苏伸出手,轻轻按住他。
那小小的手搁在肩上,只有一本书的分量。却是三炮这辈子最重的担当了。
“谢谢。”紫苏低声道。
三炮不敢回头。好怕紫苏看见他眼底里浮上来的泪意,和嘴角流下的鲜血。
阿乙安静下来,定定看着三炮,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感受到敌手的变化,三炮豪气顿生,忍着肋骨的剧痛,横刀而立,喝道:“尽管来!你炮爷在此!”
阿乙身后忽然探出阿甲的脸,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作出禁声的姿势。
三炮一怔,回头看去。
紫苏没有走,仍是安安静静站着。她的身旁,围着六个形如鬼魅的黑衣忍者,面巾包得严严实实的脸上,只露精光四射的双眼。
“炮爷可需治疗?”一旁,双叶同情道,“我看阁下虚荣心伤的也不轻呢。”
☆、第12章
阿甲阿乙,对阵忍者。
萨摩李郅,对上官公。
白衣少女坐于京观残骸的极高处,对阵势了然于心。
她抱着新换的琵琶,指如柳叶春风,抚过琴头象牙雕琢的白色骷髅,在琴弦上随意撩拨,其音婉约清张。
“今夜月色真好。”她的声音微微沙哑,却有别样温柔。“好想杀人。”
上官公脸色变幻莫测。在听过紫苏报告后,他已经判断这少女所用琴音操控之术类似伽罗秘术,也是达到精神控制极高境界的强手。而少女武功,更加怪异难测。
此时局面,堪堪打平,这白衣少女一加入,顿生变数。
经过估算,上官公儒雅负手,面向李郅扬声道。“李少卿,我们先拿下琵琶少女如何?”
“萨摩,你真的没有杀人?”大理寺少卿开口问道。
萨摩不自觉的寒了一寒。有可怕的黑色记忆在心间一掠而过。“我,绝对绝对不是五个凶手之一。”萨摩道。
他并没有说谎。
李郅久久看着他,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一生。那目光之中的了然和悲悯,让萨摩的心都抽痛起来。
------一定要信我。李郅。
“我信你。”仿佛确认了极重要的事,李郅,一字字的说道。
他转向白衣少女,声音清朗而坚定。“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过往,凶手就是凶手。我会抓到你。”
“所以,又可以叫老大了是吗?”欣喜晏笑的,是飞奔而来的紫苏。她身后,双叶牵着雪雪呼痛的三炮,一齐赶了过来。
萨摩看着围拢过来的一张张熟悉面庞,他从未觉得这些人们如此珍贵。
------如果那黑暗的过往要来,尽管来吧。
“萨摩哥哥,你们聊完啦?”不耐烦开口的,是俯视众生的白衣琵琶少女。
萨摩擦了一把眼睛,道:“是。”
白衣少女嗤嗤笑了,仿佛觉得很有趣。“你们刚才在商量,要不要一齐对付我们是吗?”天真的语气,配以若有若无的琵琶之音,听来极其诡异。李郅淡淡道:“跟我回大理寺。”
少女咯咯笑着,慢条斯理拆下手指上缠着的丝缎,露出一双春葱般的手,轻轻吹着指尖的义甲。“好讨厌,不能让人家再玩一会儿么?”
萨摩猛然记起,那晚在探花居,她弹奏琵琶没有用拨弦划子,手指也没有缠丝缎。
那么,她露出双手,要弹奏的,就是死亡之音。
少女婉转一笑,望定萨摩,情真意切,如撒娇般说道。“这么多年,我最想和萨摩哥哥再玩一次捉迷藏。”
她的手指轻轻按在琵琶弦上,弹出几个清脆的音符。“我们的游戏还没结束呢。”
圆而大的月亮在她背后,少女看来仿佛坐在月亮上。
眼前还是那一晚的烈焰纷飞。小小的萨摩,立在魔怔的士兵们中间。
“好可怜。”阿奴清晰的听到有个声音在身旁低语。愕然看去,原来是借住在自家的那位大叔,总是用灰色衣袍兜着面容,被萨摩哥哥称为师傅。不知何时,他出现在这里。“我只是去了一趟长安……竟然发生这样的事。”
他自火堆中穿过去,伸手在萨摩的脖颈上抚摸了一下,萨摩便晕倒了,落进他怀里。
那人又对着秦德昌等人挥了挥手,那些呆滞的士兵们像是被解除咒语,清醒了过来。他踏上去,在掌心里亮出什么东西给秦德昌看了一眼。
那凶恶的武将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恐,竟然跪下来,聆听着那人的低语。
而后,秦德昌没有再露面,下属冯岱把阿奴和其余三个孩子塞进一辆破旧的马车,车里还有昏迷的萨摩和他神秘的师傅。
马车离开了。小小村庄的废墟上,只有一座京观兀然而立。四个孩子,趴在马车后面,遥望这一切。一直坚强的大姐,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自顾不暇,只能送你们到长安。”抱着萨摩的那人,声音温润怜悯。“以后……看你们的造化了。”
他看见阿奴怀里紧紧抱妹妹的头颅,叹息道。“放手吧。”
“不。”阿奴梦呓般说道。“妹妹睡着了。”
那人静静看着这小小的孩子,点了点头,伸手抚摸稚嫩的脸。“你们……会一直在一起。”
——此后若干年,这四个孩子才重新回到村口的京观,带着奔袭千里斩获的冯岱的头颅。
所有这些回忆,一刹那掠过白衣琵琶少女的脑海。
月光下,萨摩多罗也正仰望着她。
那神秘的异域少年依稀留存着当年的影子,面容美丽如狐,仿佛未经任何世事沧桑。
他的身边,也总是有人在守护,如今是大理寺少卿,那个手执长剑、目光清澈无尘的男子。
阿奴有些羡慕,更多感慨。人生际遇,各不相同,而萨摩似乎常常是幸运的那一个。
她轻轻撩拨空弦,琵琶的音色淡淡,在月夜下京观上回荡。她曼声而唱:“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谁无父母?谁无兄弟?地阔天长,不知归路……”柔婉的歌声听来分外凄凉。
山林水木,万籁俱寂。唯有那歌声和泠泠的琵琶在月下飘荡,勾起爱恨情仇,勾起每个人心底深埋的痛。
李郅的神思也飞远了。仿佛看见五岁的自己,被父亲最信赖的爱将薛万彻抱上马背,在茫茫夜色中逃离长安。一眼回眸,小小李郅看见母亲哀婉凄绝的眼神。
难以想象,自己童年最鲜明的记忆,是骨肉分离。
心中骤然刺痛,巨大恨意涌上来。李郅忍不住一剑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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