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大。”两个字,瞬间勒紧胸口。眼前忽然闪现浑身是伤的德彪被拖行在地上的一幕,林都握着笔的手一颤,心底一沉。
这事儿不过刚发生还没两天,但不知为什么,回想起来脑海里却只有一些混沌、破碎又模糊的画面,除了偾张着往深红木地板上抠抓出几道血痕的手指,自己什么都记不真切。
想到这,林都轻声嗫嚅一句,“不是命大。”再抬起头,把画好的纸递给林逆涛,看着他的眼睛说:“害了一条人命帮我垫背。”
林逆涛伸手去接却什么也没说,车前仪表盘的暗灯照在一进一退捏纸页的手指上,满是腥红的脏污。林都和他一样拧一样倔,也都明白单薄的言语慰藉和开脱,不过是拿污布擦良心,越擦越脏。
果然只沉默了一会儿,林都又开口说:
“不止徐兴荣,是赵虎容不下我擅作主张打草惊蛇,非要弄死一两个马仔灭他的心头火。边境上传过来的关于姜铎的大单,我觉得非常蹊跷,货源都收的这么窄了,不管是原料还是各种成色的货,行情涨了两倍都不止,源州境内却一家散货的大=麻=蛇=都没着急向姜铎动手。”
“货源收了?”林逆涛面露惊疑,老街回来以后自己虽然不能再用柴刀的身份打听消息,但也不至于闭耳塞听,怎么会连货源出了问题也没察觉。
“不是有一个月期限么?”
“哪来的一个月?”林都回答,又低头想了想:
“差不多就在你们打掉边境那几股链条之后,源州这条线上的掮客们就开始躲躲藏藏说没东西了,老拿地方军政府迫于压力禁烟禁毒、准备打仗之类的借口搪塞不出货,大老板要看见姜铎的脑袋才肯出货的传闻也是那会开始的。但你也知道,境外捏紧货源根本威胁不了赵虎和徐兴荣,他们早就没靠境外吃饭了。”
皱紧眉深沉的琢磨着,林逆涛边听林都说话边盯着地图在心里权衡:
“掮客不放货,我不可能收不到消息,你的情况准不准?是不给源州这边出货还是西南整条线都在收紧货源?”
林都眉头一挑:“别地儿的情况我能上哪儿打听去?再说,你也明白我不过就是链条最末端的小虾米,肯定老板怎么跟我交代,我就怎么跟吃药的交代。”
听他说完,林逆涛皱眉沉思,是边境提前动手了?还是赵虎和徐兴荣的手笔?
思考间,无意识的绷紧上身捏着纸页,突然咽喉下部针扎一样疼起来。紧接着,抑制不住的呛咳和回酸涌上来,咳咳两声,林逆涛赶紧抬手捂嘴,却捂了一手掌鲜血。
林都吓了一跳扶住哆嗦着背极力忍耐的林逆涛,小声胡猜:
“你中毒啦?”
顺了半天气好容易才把刺痛感压下去,又摸出几片抑酸消炎、抗感染的药片硬吞进嘴里,林逆涛敲他的脑壳,“小说看多了吧!”再熟练的拿软纸擦嘴擦手,盯着眼前的建筑。
这里是临潭郊外半山温泉酒店旁边的植物园最高处,就是几天前和姜铎一起高高兴兴约会的地方。只是那天中途出了意外,两人急匆匆就下山了,没能爬到风景最好的山顶建筑群。
半山旅游开发实业集团,从表面上看和徐兴荣半点关联没有。但他手下的林都却能刷脸卡开车进景区,一路畅行无阻,制造混乱警告姜铎,再避开警方的缉捕路线走隐蔽山道扬长而去,让张程勉什么都没查着。
同样是本事通天,是有人在帮徐兴荣这个窝点放=烟=雾=弹=。
考虑到时间节点、事件地点,不得不让自己多往深处想了一想。
所以与姜铎分别的那天早晨,自己就起了个大早赶到他和林都八年前联络消息的临潭县城东郊客运站附近,不费力就找到了林都留下的联系方式和一些只言片语,心里越发笃定。
“你查胖成查了多久?”林都瞥了一眼被他哥揉成团扔进垃圾篓的血纸,忽然问道:
林逆涛一回神,看向眼前的花臂青年,
“两年多。”
“那不是已经把源州散货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了吗?”林都小声惊疑,又忍不住自嘲:“搞了半天,我拼死忙活这么些年,没准还没你查的清楚。”
林逆涛没接茬,只抬头盯着林都认真端详。
眼前这个满脸无所谓却面色阴沉的青年,与八年前初见时木然又瘦弱可欺的模样太不一样了。自己原本想拉他出泥沼,最后反而推他进地狱,甚至八年不管不顾。想到这,林逆涛皱紧眉毛再抬手,揉着林都的脑壳又诚心说了一句:
“哥对不起你,能查到徐兴荣这条大=麻=蛇=费尽心机掩藏的地洞,已经很了不起了,阿娘要是活着肯定会恨我没照顾好你,肯定会心疼你。”
林都只听没反应,神情依旧晦暗不明。
言语有时也脆弱无力。林逆涛自己很清楚,一场火烧掉他们回家的路,烧掉太多人的信念和坚持,只烧出一捧恶臭的灰,拌着毒品扬在源州的空气里。一路走来他林逆涛对不起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只能不逃不躲抵命向前。
想到这,林逆涛攥紧拳头刺破手掌,抬眼看着车窗前深幽的灯火,山风吹动树影,忽明忽灭,他不禁抬手一指问林都
“像不像?”
“什么?”林都疑惑
“像不像剑潭厂那伙人逃跑前,被搅浑的烂泥潭。”.
第122章 争斗
凌晨5点43分, 乌云翻滚, 大雨如期而至。
近冬的雨夜空气冰冷,满是泥腥味, 源州公安局法制支队办公室,隔着走廊和敞开的房门依然能听见越来越急、越来越响的啪嗒嗒声。
办公室的节能灯和桌前台灯一直亮着,余知检整夜未阖眼,雨声响起时他便抬头看了看门外幽黄的走廊, 空无一人, 再把注意力放到姜铎的办公桌前,埋头汇总梳理周箐、源鹤、临潭三地和丽州公安机关通报上来的搜查、突审情况。
办公桌上姜铎没审完的案卷和补充侦查材料登记本被他整齐的叠放到桌角,只空置着自己的手机, 边整理资料边不时瞟上一眼。
比起预定时间,已经晚了整整1个小时43分。他心底焦急,但面上不显, 因为没出问题才是大问题, 所以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连来电铃声都没响过第一秒他就立即按下接听键,急匆匆地问:
“熊忠被押解进周箐看守所了么?”
听筒那边短暂的一滞, 脱口而出:
“余知检你无耻!”
听见这个, 余知检反而稍松一口气, 又赶忙问:
“然, 你们起冲突了?兄弟们受伤了?钓出了哪些人?”
齐然当然知道他问的哪句才是重点, 恨得牙打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要是信号发射塔能隔空传导怒火他余知检早就被烧死八百回了, 电话听筒里一时只有深沉的抽气声……
奋力憋了半天的气, 才有齐然愤懑的责难传过来:
“余知检!你还能更下作一点吗?连咱们李局你都敢拿来当试路的石子。幸亏这次总算把熊忠顺利押解到了周箐看守所,不然咱们整个局都得被你拖下水。”
人带过来就好办了……余知检松一口气再低声嗤笑:“连李局的路都敢拦,这伙人是真的狗急跳墙了。然,提走宋查猜的是不是也是他们?”
对面没回答。
站在周箐县看守所前院行政办公楼前,电话另一端的齐然握着手机到耳侧,风夹雨吹到脸上,绵密冰凉,冻得裸露在外面的耳廓和手指通红。
他先用凉到没知觉的潮湿手背揉了揉腥红的眼睛,抬头看着房檐铁丝网上滴滴答答的雨水,再转身瞟了一眼正在办理看守所入所移交登记手续的禁毒局侦查三处两名战友。
这里是高墙内的周箐县看守所前院停车场,有两个持长=枪=的值班武警战士正披着雨衣站在院落中间,一前一后警戒伪装成普客内里却装置武器隔层、铁栅栏、防弹网的武装运兵车,等战友登记完毕,他们便会同侦查三处一齐押解车内的熊忠到重刑仓室。
余知检交办他的几件事,就是要他命3000,件件催命。但他还是死皮赖脸的拖着李局办成了,想到这,齐然抬手用冰凉的指尖掐紧鼻梁骨醒醒神,整理好思路后回答。
“名单范围我列好了,已经和押解行动详情一起发送到加密网页里。整个行动的阻滞痈疖有四处,你记一下:
一是在李局和我到省二监提人时,有逐级审批报告,有政法区和周箐县看守所接收人犯公函公章,手续合理合法,但监区交接处有人故意拖延时间,最后以超时为由推脱阻挠,李局那炮仗一样的爆脾气跑到人家监区长办公室发了一通火,才把人提出来。
二是暂管的省城政法区看守所内监监舍有问题,熊忠在被暂管期间咱们三处一直有人陪同坐牢,那伙人没得逞,详情在已上传的简报里。
三是侦查三处的押解车出了省城高速道口就被盯上了。我总共调集了四辆押解车,两明两暗,时间、路线、涂装都不一样,中途安排熊忠换过车,参与押解的都是我情报小组能力突出又可靠的同事,根据我们几个共同研判分析的结果,几辆押解车在城内总共路过23个治安监控卡口和11个交通监控卡口,从尾巴开始咬上各辆押解车的时间和地点来推算,最有可能暴露押解行踪的地方是永井区、观武区和清潭区。四是……”
说到这,电话里没声了。齐然脸色一暗咬了咬牙,捏着拳继续道
“四是2号押解车原定计划是走省丽老路,到达百淮州境内便自行安排路线兜圈,直到我们进入周箐县2号车便折返省城。但今晨5时04分,2号车刚开出百淮州出城岔口进入702省道盘山路时,就因为躲避落石翻车了。驾驶员是我情报分析小组的甄城,车上还有两名协勤人员,2重伤1轻伤,现在在百淮州边防军区医院急救中心抢救。”
齐然汇报完,电话一时断了信号般沉寂,两头都只听得见对面深重的呼吸声,隐约还有同一片乌云底下密匝匝的雨水在拍击地面。
实际上,余知检已经边听报告边打开姜铎的电脑进入公安专网加密页面,查看省城道路监控分管区域、百淮州地图,并查收齐然发给他的人员明细和事件经过。看了一会儿才仿佛想起手机还在接听状态,连忙轻声问:
“然,你有没有事?”
此时此刻,余知检一声状似亲昵的爱称比突然落进后脖领的雨水还要寒他的心,从里到外冻着疼,齐然没什么情绪的回应道
“余处,接下来我要押解熊忠进监区,手机得上缴,有事儿您直接给我们情报组小东打电话,他负责联络各行动点和看守押解车。”
便挂断电话。
心里极轻的豁开一道小口子,但余知检的注意力早就不在手机另一端身上了,他只断线了一会儿,便捏着各地汇总材料对照加密网页上的信息做研判分析,看着名单里几个熟稔到能背出他家祖宗三代的名字,越发笃定的笑了笑。
又打开全国在逃人员信息登记网页,输入指令代码进入管理后台,查找林逆涛的临时身份证号码,确定在各地局域网都能出现他的涉案人员信息编号,再查看人员登记时间范围,并不违和,才关闭网页。
齐然连这件事也办的很漂亮……
余知检会心一笑,刻意屏蔽掉心内冒出的某些不可控只让自己留存感激,打算下次见面时在好好补偿他,便置之脑后。
注意力转回办公安专网计算机上,对照汇总材料敲击出下一步工作方案的同时,余知检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上面写着:省厅物检鉴定值班室。
他的战场从来不在驳杂散乱迷雾重重的下线,八年前,剑潭厂的焦炭反应高炉被人摁灭,铁水成灰,究竟是要遮掩哪一些人的腌脏,他势必追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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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6点半,临潭,离日出尚早,后半夜下起的雨这会儿稍稍小了一些,空气潮湿阴冷。
一辆县政府牌照的黑色丰田SUV风风火火的驶进公安局后院停车场,值班警车都停在前院,这个时间点后院场内空空荡荡。驾驶员便干脆边拐弯边降档拉手刹驻车,几乎是甩进车棚底下的预留车位,走位嚣张车轮溅起一路脏泥。
车停稳后驾驶员赶紧跑下车,边撑伞边拉开后排座位的车门。
时任临潭县副县长、县公安局局长霍雷,顶着俩青黑的乌眼泡推开车门躲到伞下,满脸写着要吃人。
在车内枯坐一宿熬夜赶路不说,一路上手机就没消停过,接电话都烫脸。来自各方的各种旁敲侧击绵里藏针让他十分恼火,仿佛出了一趟差,他临潭县公安局就被人打上各种派系标签贴了大字报一样,成了所有人攻讦的对象。
想到这,霍雷的脸色越发狞得难看。
没成想天太黑,停车场光线昏暗,下车脚步又着急了点,没留神一脚踩进脏水洼里,泥点溅了西装裤一裤脚,鞋袜污脏。
霍雷边皱眉低头嫌恶的看着坑洼不平反着光的地面,边向副驾驶座上下来的警令室主任安排道:
“通知王志鹏,让并案侦查行动相关人员7点半准时到四楼警令会议室集中,不准请假。”
警令室主任立即转过身去打电话。倒是临潭县政府秘书室文员,霍副县长的秘书兼驾驶员小孟立即撑伞凑近,小声提醒霍副县长
“缉毒队张队长负伤了,这会儿应该还在县医院接受治疗。”
霍雷听后,稍稍考虑了一会儿又向警令室主任安排道:
“张程勉不用来,让他们队洪海教导员带队过来。特警队今晚参加缉毒清缴行动的队、组长也必须参会,让特警队准备好行动经过和战果汇报材料。还有,咱俩开完会就到县医院走一趟,叫上政委和王志鹏,按照公安工会的慰问标准上限去看望张程勉。”
说到这,霍局长略一沉思,边大踏步往机关办公楼走边说:
“张程勉这小子,脑子活络有勇有谋,闷不吭声就给咱们临潭公安队伍添了丰硕的战功一笔。你得嘱咐好政治处、宣传和后勤部门,安排人手把他的个人英勇事迹材料、住院费报销、工伤补贴、奖励申报等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替他办了,让他安心休养,也体现咱们局党委对他工作的肯定和对他个人的关心。”
警令室主任听罢连连点头应和不说,还准备趁机添上两句马屁:说他张程勉再英勇,不都是在局领导的关心支持下才能有所建树么。可刚要张口,猛然瞅见霍局长依旧满脸寒意笑容戏谑凉薄,忽然就不敢开口了。
果然,挨局长太近不想听他也听见了,他们局长轻声嘟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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