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汉闭眼咬牙不吭声,前胸跟风箱似的剧烈起伏着却是宁死不屈的作态,洪海耐心的压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来,屋里一时静的出奇。
轻轻的啪嗒一声!床板一侧传来机璜被抠开的声响,老汉木楞了片刻后惊骇的牙关一松,目瞪口呆又难以置信的看向王瑞。
床板有夹层,就在老太太翻个身就能伸手抠到的地方。
王瑞直起身子一阵摸索,从床板上跳下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用塑料袋包裹住的牛皮纸文件袋,塑料袋里还被老太太细心的摆放了几片防虫防潮的樟脑片和炭片。
洪海用手使劲压着剧烈挣扎起来的老头,怒喝一声,“老实点!”在看见王瑞有条不紊的打开勘验箱,拿出物证密封袋,再把塑料袋小心翼翼的打开,结果一打开就有惊喜。
这牛皮纸袋他太熟悉了,和他文件包里装着讯问记录纸的一模一样,连暗红色宋体字印刷的封面都分毫不差。纸袋下方赫然印着“临潭县公安局制”几个字,只是这个被藏在床缝里的牛皮纸袋十分陈旧,满是霉味和腥臊,而且袋底还有一点火星燎过的焦痕,正面有几个醒目潦草的钢笔手书字迹:
“请转交林边疆。”
难道是从林家火场里拿出来的东西么?王瑞心内跳出巨大的问号,对纸袋装着的东西越发好奇。
他皱了皱眉,先用手指按了按文件袋估量一下内装物件的薄厚,在翻开袋口瞄了一眼,便拿出长柄镊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夹出来,分别放进透明密封袋内。
只有一本存折和五张照片。
存折是老太太的名字,余额显示6打头7位数,整整六百多万人民币。开户时间早在1993年4月份,存入过多笔款项,取却只有寥寥5笔,期中最近一次取款是在三年前,一共取走了八十多万。王瑞心里想了想,大概就是被这老头忽悠着盖房子的时候。
把存折收进勘验箱后,王瑞在把透明密封袋一一展开,一张张拿起看了一会,人物不多,就老太太和许久湖、赵虎三个人的生活留影,时间水印显示正是许久湖在货运站拉货那年。
最后一张,却有些突兀,从场景到内容都与前面几张无关。
照片里有一大一小两个人,正重叠着站在一堵斑驳的白墙前面,照片左侧上部露出半个朱红色的木质框架的一角,有白色氤氲的一团挡在前面,像是神龛。
小孩在照片正中央,年纪不过10来岁,照相时面无表情也看不出喜忧,身穿一件发黄有虫蛀的夏日白色汗衫,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巧的金貔貅坠子,肩膀正被身后成年人宽厚的手掌按住。
大人在后,照片里只有他脖颈以下身着黑汗衫的样子,胳膊粗壮、肌肉纠结,右臂一侧露出小半个老虎脑袋,粗糙的手指上却带着个大翠玉面戒指,看纹身猜测,应该就是许久湖。
王瑞盯着最后那张照片端详了半晌,只觉得文件袋上的字迹很熟悉,照片场景很熟悉,这个小孩的样貌很熟悉,连他挂着的坠子也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他皱眉用力回忆了半天,仍是无解,便拿着文件袋和照片走向洪海。
洪海右手压着老头,伸过脖子只瞄了一眼,立即煞白了脸色,抬起僵硬的假肢戳向照片小孩脖颈间,冲王瑞低呵,“这坠子?”
一瞬间,王瑞惊醒过来看向洪海,“他说今天要去看守所看小涛,我马上给老姜打电话!”
——————
临潭县看守所,把犯人带到提讯室讯问时,办案民警可以携带通讯工具,但是以亲友探视的理由申请进入监区,手机等通讯工具就必须交给看守所统一保管。
所以姜明远的手机在保管室里嘟嘟嘟一阵疯响的时候,他人却在另一栋监区探视室外,正和临潭看守所所长田伟达有一搭没一搭的吹散牛拉关系走后门。
按照规定,嫌疑人在刑事拘留期间不能接受亲友探视,但宋之田满管不着,总是隔三差五的胁迫刑侦队主办案件的小丁和小赵以提讯为由去看望小涛。
黑明辉万没有料到他敢假公济私到这种程度,在看向丁耀和赵克朝,一个一脸憋屈,一个恨不得给督察纪委写匿名信告他个滥用职权,只得脑瓜子疼的把难题丢给姜明远。
姜明远揉揉脑壳纠结了半晌,想出一个更假公济私的办法。
他先严正警告宋之田要是再敢胡作非为不服从上级命令,就让看守所给小涛戴械具。然后又态度一软,说是如果他收敛一点,就带上他一起去找到田伟达,争取一次单独探视的机会,并跟田伟达套套近乎讲讲交情,把林逆涛弄到在押人员背景单纯一点、条件稍好点的监室去。
所以这一会,宋之田隔着一层玻璃和铁栅栏,在看守所民警的监视下与林逆涛面对面坐到了一起,看着他向自己笑起来
“谢谢你小田叔。”
“甭客气。”宋之田豪爽的呵呵起来,隔着玻璃都想揉揉他的头发,但听见他问
“您让谁帮我把花送去的?”
又尴尬的嘿嘿两声,眼神有点飘的小声嗫喏道,
“那个……这个……最近我们都忙……就老吴退休了正闲着没事,他又刚好要去源鹤,我就交给他了……”
“老吴?!”林逆涛白了一张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宋之田,向前一倾身:
“不会是我猜的那个老吴吧?小田叔你有没有谱啊?要让吴伯伯知道我和姜晓堂的事儿,他不得把姜晓堂腿打断了啊?”
“你放心!”宋之田满脑门汗的叫起来,笑着宽他的心:“我没告诉他是你送的,你放心,那个老古董他怎么可能会往那方面想。你放宽心啊,来,叔给你剥块儿糖,”
说着宋之田便笑着打开小糖盒,挑出一颗大白兔,从铁栅栏的玻璃小窗里递给林逆涛。.
第88章 奶糖
好多年没闻见过奶糖的味道, 林逆涛盯着糖纸上俏皮的小白兔, 心底笑了笑,还没吃上嘴里就溢出一丝甜味儿。
宋之田看着林逆涛紧紧盯住自己手, 嘴边又挂起纯真的笑容, 梨涡浅浅,像小时候那样馋的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心底不禁也跟着温暖的舒展开。
但见小涛一接过糖便急切的当着看守所民警的面把糖纸剥开,再递到嘴边,刚要吃,他却忽然顿了一顿,蹙眉纠结着十分不舍得似的盯着那宝贝糖块看了一会儿, 才面向自己,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弯起眼睛悄悄比了个“小田叔,咱俩可是一伙儿的”的小动作, 再轻声说。
“这会儿吃完就没有了……”
再用手掌掩住把奶糖悄悄藏进袖管里。
三两啊, 这都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你儿子他怎么还能那么可爱那么萌!
宋之田心底五味杂陈一把老泪荡漾出来……心道别说是糖,等他出来了他要什么老子就给什么, 老子一定给他拉一卡车奶糖过来往死里喂他!往死里疼他!
这么想着, 宋之田又拿出一颗糖递过去,心疼的笑骂道
“吃!叔这还有呢我再给你拿!”
林逆涛脸上僵了一僵。
突然嗙啷一声, 屋内众人骇了一跳, 监管民警做戒备姿势扶住枪看向门口。却是姜明远脸上血色全无的疾步冲到宋之田面前, 先一把拽过他捏着糖的手,再将他面前的糖盒盖紧抱到手里,从凳子上把宋之田提起来拖到门口,直接道,
“这糖小涛吃了没有?”
宋之田被他惊惶的样子吓得怔住了,直愣愣的说,“没有,刚给了他一颗他舍不得吃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姜明远惊疑不定,瞪向宋之田,却见他木愣着点了点头。
低头思索了一秒,姜明远立即松开宋之田。怒气冲冲的折返探视区直接示意看管民警拷住林逆涛,看守所所长田伟达已经刷了身份识别卡打开探视区侧边的大铁门,走到探视区内侧,戴上手套开始对背手上拷的林逆涛进行搜身。
“你连你小田叔都敢骗?”
“这糖果然有问题?”林逆涛弓着腰被人擒住,褪去笑意,露出一脸精滑凶恶。愣了一秒后又惊惧的看着姜明远急声道,“有人吃过了?是姜晓堂么?这糖宋之田给姜晓堂也送了一份?他吃了没有?你告诉我他吃了没有?”
“他没事。”姜明远恶狠狠的剜他一眼,戴上手套把搜出来的糖小心翼翼的放回糖盒内。
宋之田什么都明白了,揪着心沉着步子走进来,满目悲切又自责的看着林逆涛,轻声问
“小涛,发现糖有问题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林逆涛没有吭声,只用与刚刚诚挚温情截然相反的面目看向自己,满目冰寒,
这一眼,凉得宋之田的心脏针扎一样疼起来,他心下了然,小涛怀疑自己,小涛不想打草惊蛇。
姜明远恶狠狠的一拳捶向分隔探视区的钢化玻璃,低吼一声:
“林逆涛!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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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向后曲背折腕,手臂被看管民警押住重新带回放风场。松了手铐之后,林逆涛转了转手腕,走到高墙底下的角落里,靠墙坐到地上,阴沉着脸直愣愣的盯着风场铺就薄灰的水泥地面,左手架上膝盖,右手却伸进裤兜里,轻轻摩挲起一团卫生纸。
卫生纸当间夹着一小片刚刚包裹那颗糖的糯米纸,是自己趁宋之田被拽走时偷藏起来的。
包糖的糯米纸不对劲,自己拿到手里时指尖有一点颗粒物的异样感,立即让自己心生警觉。
白兔奶糖的糯米纸既脆又薄,经常会紧紧粘在糖粒上,而且糖面很平滑不会有突出的糖粉和颗粒,但仔细观察以后,宋之田递过来这一颗的糯米纸却稍粗稍厚,与糖块整个分离开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送到鼻尖前自己就老觉得这糖一定既辛又苦。
没想到,还真的有问题……
思虑至此,阴郁爬进眉间,被困在这高墙之内闭耳塞听,全然失去了当初向余知检妥协再妥协拼死跑回来的意义,林逆涛狰狞了眉目愤恨的低骂一声“狗杂种!”,再泄愤似的咬紧牙挥拳砸向地面。
砰!的一声闷响,尘灰四起。放风场的在押人员眼睁睁的看着水泥墙面被砸出一小道深坑,都愣了一愣。
背肌带动臂肘关节发力,指骨紧握,粗厚的拳面直接迎向坚实的高墙,立即冲撞出一道道血痕,直到看见灰白的地面上有啪嗒啪嗒的滴落状血迹,林逆涛才仿佛冷静了一些。
人群统统唬了一跳向这边张望,风场上闹出点骚动,却也不是什么大事,门口的值班民警只从凳子上站起来往这边看了看,便又重新坐回去。只要不是打架斗殴逞凶斗恶,一般他们连望都懒得多望进来两眼。
“你有病吧?”
是超哥走了过来,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接近林逆涛。新兵仓的在押人员都知道这新来的小白脸沉默寡言拽得要上天,关系还特别硬,都不太愿意搭理他。
看着林逆涛腥红破烂的拳面,脸上却是痴呆儿一样魂不守舍木楞愣的表情,超哥不禁皱着眉伸出手,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劲儿够大的呀,以前练过拳?起来去报告管教,让管教带着去医务室包扎一下。”
“不用。”林逆涛挥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边走到水龙头旁边把伤口的血污冲干净,边问了句:“有纸么?”
超哥在裤兜里翻找了一阵,摸出来比纸更好的东西,一卷干净的纱布布条,边递给他边说:
“哎,你到底是哪位领导的公子?咱们新兵仓八个大老板(管教),有六个专门来交代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可以啊……家里在公安系统吃得挺开嘛,看样子你进来也就走个过场的事情,分分钟就跟我们拜拜了。”
林逆涛冷着脸接过纱布布条,用犬齿咬住一撕两道,裹了个很专业的包扎结口。
“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个?”
超哥把脑袋凑过去,故作神秘:“香烟火腿肠牛肉干,还有撸管专用美女扑克和画片,都是审判仓服刑的老前辈们留下来珍品。手头有东西或者替我洗衣服值夜班就能换,了解一下?”
林逆涛想了想,也凑过脑袋耳语几句。超哥听完后却脸色一沉,“你要这玩意干吗用?难道你……你可不能这么楞啊!”
“两条塔山,你不吃亏。”林逆涛用裹着纱布的手掌拍了拍超哥的肩,沉声道,
“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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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源州第一人民医院肾内科,姜铎坐在病床前,看着插着鼻饲管,胸前指尖佩戴心电监测贴片正昏沉沉的齐然,手里捏着陈振辉连夜往返省里做出来的毒化检测报告,一页一页翻开来,
果然是=乌=头=碱=中毒。
刚把童必祥和齐然送到医院时,因为不能明确究竟是被下了哪一种毒物,医生只能根据他俩的病症采取口气管插管、机械通气、电除颤、电复律及抗心律失常等抢救措施。好在西南这地方猛士级别的吃货历来特别多,每年为了吃上一口鲜,把自己吃进医院甚至吃进土馒头里的层出不穷,也让急症、肾内科、心内科的医生们对几种毒物的中毒症状辨认精准,累积出丰富的抢救经验。
春夏第一声闷雷响过,菌子破土冒了尖,医生们就知道自己又有事情做了。而到了秋冬,附片、附子和草乌炖猪脚这几道苦死人的西南名菜也会陆续上桌,卫生和疾控部门年年明令禁止加好言相劝都挡不住老百姓对土制药膳功效的迷信,所以,总有那么一两个疏忽大意的,没有把猪脚和草乌分开炖煮或炖煮时间不够,结果把自己或自己一家老小连累进棺材里。
而眼下,还在阎王殿大门口飘来荡去的童必祥正躺在ICU病房当间,被自己连累得多源室性心律失常,深度昏迷,只能切开气管使用辅助呼吸设备维持生命,而病房里躺着稍好一点的齐然,因为怕长蛀牙从小没吃过大白兔,且吃东西事逼儿的习惯让他以为外面那层白纸不能吃就认真的剥下来扔掉,死里逃生。
“现在,你还觉得你骆驼不在乎你的生死么?”
余知检守在齐然旁边,眼睛盯着引流管里缓缓下降的液体,声音却向着姜铎。
姜铎不出声,低下脑壳面冲报告纸页,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报告是余知检启用特殊通道让省厅检测中心加急赶出来的,提取了当天的食材样品等分别作了仪器分析(色谱分析)和毒性试验,从与生物检材公司提供的纯度为98.78%的乌=头=碱=样品比对上来看,这依附于糯米纸上的=乌=头=碱=浓度相当高,大概率是经过加工萃取后的=纯=乌=头=碱=配=比出高浓度溶液喷洒在糯米纸上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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