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一个判刑的都没有!刑拘不到30天,检察院就以证据不充分全部不予批捕,然后你们急忙慌的向源州通报情况,变更了他们的强制措施,要么监居要么取保要么直接释放。这么大一起被连锅端的集团案,成员之间相互质证或攀咬,证据链完备,嫌疑人被轻处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你和你的组员游离于涉毒集团边沿做过的那些事,究竟得吃几年牢饭,甚至够不够得上吃枪子,是你们支队长清楚,还是你那些黑色世界里的“兄弟”清楚?可结果呢,进了看守所就他妈像去旅游了一趟,转眼屁事没有,谁信谁脑残。”
姜铎拿眼睛鼓着他,越说越激动。靠近火把的额发开始焦糊曲卷。鼓噪胸膛气急的深喘了两口气,才一忍再忍,尽量控制着开口。
“骆驼早就开始动手了。如果单从王保昌案入手,虎牙小组行动成员根本不可能找得这么准,他隐忍不发,把清算屠杀时间全部放在缴毒行动的六个月后,就是想看看他们当中满手血污却能全身而退的,到底有几个!”
尔扎都惹同样鼓着眼睛,呼吸乱七八糟没有节律,竟比白天翻山越岭探查目标时耗费的心力更让人窒息。半晌后,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挪开持火把的手,再松开姜铎的衣领,坐回石头边。
喉咙一松,夜晚寒凉的空气瞬间灌入心肺让姜铎猛地呛咳起来。
深山草甸冰凉刺骨,边咳嗽边使劲揉掐被烤的又干又涩的眼睛,再抬头看向尔扎都惹时,影影绰绰,似乎有火舌一般簇拢贲张的魂灵正压着他的肩膀,让他总是伸不直脊梁歪向一边。
魂灵?心底惊疑,姜铎却仍然拧眉恶目直起身子,捏紧拳头,破罐子破摔的冲他继续道:
“既然你肯定骆驼在临潭警队,那你为什么不留在国内查?却非要舍近求远到金三角去捉岩盘?王保昌集团被清缴以后,三两叔为什么逼着你改换户籍,他是……”
一个急刹,恶语却被姜铎咬着舌头生吞了回去,戳心窝子撕疮疤的活不好干,何况是戳被十四条性命紧紧压在底下的尔扎都惹。
他一只白了尾巴尖的老猴精山狐狸,他怎么可能会不明白,他要不明白,他能躲到果敢老街和金三角给岩盘下套下那么多年?
果然,话已至此,尔扎都惹戾气全无满身灰白,佝偻着腰颓得像一截倒进沙土的枯树杈,又开始用木棍戳火堆,
“小子,谢谢你还顾忌我一个孤老头的脸面没有直接说出来。我早就知道,最大的破绽就在我身上。为了救林三两和洪海,我成了最先暴露的那一个,只要顺着我的社会关系和活动轨迹,再结合你说的重罪轻罚,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骆驼也是利用了这一点。”
“还有……骆驼已经跑了,你抓不住他。”
闻声一愣,这一次,轮到姜铎灰白了面目。
“剑潭厂倒闭,王保昌被执行枪决,之后骆驼便偃旗息鼓,把岩盘手里抢过来的货源和通道重新整合,一点不留的散给刘应生、赵奇和熊忠等人。现在连岩盘也死了,他早年参与运贩毒的犯罪证据便全部消失,从法律上讲,他一双手干净都可以去创先争优做标杆了。”
“不是还有那U盘吗?”姜铎不服,边把帽子重新翻起来包住脑壳,边出声打断他。
“他不运毒,但他挺喜欢搞研发,是不是?”
尔扎都惹一愣,又了然,“你分析过熊忠的讯问笔录。”
“对。”姜铎答道,先捏攒竹穴再按压太阳穴拼命醒瞌睡,垂了垂眼睛似在回忆:“而且我亲眼见过。”
“……”
“刘应生的拳场单房有一具女尸,死亡时口唇发紫,不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那种紫绀,倒像是染剂。老黑叔疑心重,偷偷撕了一块沾染她血迹的衣物碎片并擦拭了她口舌分泌物,带回来做检验,结果检出了果敢不常见的毒品,蓝精灵(=氟=硝=西=泮=)。”
说到这里,姜铎往包内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继续说
“那具女尸很重要,重要到阿扎云河不惜硬挨小涛几刀也要拖住他让他晚一步进单房,我被老黑叔救出单房到小涛冲进去找我,前后不过只错开了10多分钟的时间,尸体就让人秘密转走了。”
“所以,老虎牙我问你,这一次骆驼要杀我,是不是和那个U盘有关?”
“没错。”尔扎都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毕竟现在最能让骆驼心惊肉跳的,就只剩这个U盘了。但是,骆驼他早年为了脱身,给岩盘、王保昌和陈舸挖了那么大一个坑,杀了那么多的人,剥筋剔骨蜕掉几层皮才摆脱毒贩的身份。现在你却怀疑他参与制毒,你觉得,他会不会蠢到再走回头路?”
“……你的意思是,骆驼换人了?”姜铎疑心,又嗤笑一声,“难怪,行事风格都变了这么多,大张旗鼓=买=凶=杀=人,和八年前一点点误导三两叔、弄垮剑潭冶炼厂、逼虎牙自己跳出的路数,完全像是两个人。”
“……”
说到这里,争论戛然而止。
尔扎都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而是收了拨弄火堆的木棍,在添了些干柴到篝火里,裹紧羽绒被。盯着火堆看了一会儿,他拿出姜铎以为他从来不抽的过滤嘴烟盒,点上一支,穿透烟雾望向远处密林间深幽却致密的黑暗,静心沉默。
眼皮深重,姜铎早已浑身惫懒困意沉沉。
抬手看了看表盘,夜里十二点二十分。疲累奔波了一整天,换做平常他早就该倒进床铺往死里睡过去,要不是和这老虎牙越说越上火,何至于熬到这个时辰。
想到这,瞌睡说来就来,姜铎的脑袋开始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往前耷,还囔囔自语
“不过没关系,新骆驼也好旧骆驼也罢,只要我找到熊忠的下家,找到当年和女尸案有关联的行凶者,总能把他揪出来。我先睡会儿啊……”
说完这个,耳边却响起尔扎都惹的嗤笑声
“找到他们以后呢?”
“统统关起来,关到死!证据捏准了判他们个无期死缓,让他们去牢里赎罪……”姜铎听见自己絮絮叨叨浓重的鼻音,下巴抵着胸口,石头太硬脖颈有点酸,便皱着眉往背包软处靠。
“再然后呢?等事情了解了,我还想是搞个铺面。你呢?”
姜铎有点烦,这老头闷起来像块臭石头,话多起来怎么像八辈子没聊过天一样,叨逼叨逼叽咕个没完,便有些恼火的顶了一句:
“警察不能经商。”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还没打算饶了姜铎,
“那我辞职脱警服,你说我铺面里卖点啥好呢?要不干脆弄个小超市吧,或者摆个烧烤摊,我记得阿都木爱吃肉串来着,哎,小子,你有什么打算?”
这他妈没完没了,姜铎气急的翻起来,几乎是骂出声:
“我能有什么打算?别让人开车碾我,追在我屁股后头给我下毒我就烧高香了,我只想认真工作挣钱养家,带我爸妈出门旅游,还有,和小涛结婚。”
尔扎都惹吓得嘴一张差点让香烟烧穿作训裤,大笑出声,
“哈哈哈!现在警队招人都不体检了吗?你脑子没病吧?”
“我他妈知道不合法!”姜铎被羞臊清醒了一点,挣红了脸大声吼道,“你他妈还有完没完,老子追着你跑了一天山路夜里还得给你当陪聊是吧?”
尔扎都惹充耳不闻,这个话头太有意思了他不想就这么打住。
“我问你,你打算怎么结?向两会呈请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提案,还是直接出个国?移个民?”
“我要敢出国结婚,我爹能打断我俩的腿。”
聊吧聊吧老子聊死你!姜铎置气的靠着登山包使劲扭了几下,蜷着身子,认命的回答:
“还能怎么结,和小涛一起去三两叔、文清阿姨和奶奶坟前磕个头。在请一次客吃个饭,让临潭的叔叔们都做个见证,给他们敬酒发烟送点喜糖。”
“呵呵呵……还想得挺周全。”尔扎都惹笑起来,
“还有,得帮小涛治治他的夜惊症。”姜铎咕哝了一句
“……夜惊?”尔扎都惹懵懂一愣,没有多说什么,在望向姜铎时,就见他因为实在疲累得不行已经完全合拢了眼睛。
“夜惊就夜惊吧……”
尔扎都惹转回目光,抽起烟,鼻尖前的白雾一缕一缕飘向篝火,沿着山涧林地和溪流层层叠叠的浓黑色轮廓,细细描摹了一遍,咽了一句,
“兹莫格尼,山林保佑、先祖庇佑、无灾无劫、清吉平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aya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番外一
1999年3月1日, 傍晚。
林逆涛站在姜铎那个10来平方的小狗窝窗边, 左手拎着灰扑扑的书包,右手往里把破破烂烂的新课本一本一本外往拿, 码到书桌面上, 越码脸色越精彩,恨不得抽出刀来拿刀背敲姜铎的脑袋。
“我错了,我真错了小涛。我这就去院里捡两块砖把书面合拢压一压,准能压平了?”姜铎在他身后一会左一会右小心翼翼的瞎往前凑,想赎罪想帮忙,又无从下手。
林逆涛边码书边抬眼瞥他,轻轻一笑, “成啊,你捡来我来压,看看能不能把你那猪脑壳也压平了。”
“小涛我真错了。”姜铎一脑门细毛汗上前拽住林逆涛的手腕,把他扯向自己正面对着, 眉头拧了个川字眼角往下耷拉, 一脸无辜:
“这事儿吧真不赖我,他们四五个追着我一个人下黑手,我这不一着急抡顺手了嘛, 谁成想你那包那么不经甩, 还没抡两下呢拉链就扯断了。”说着,姜铎心虚的往皱巴巴的课本上瞟了一瞟, 谄笑,
“我来给你包上书皮, 保准跟新的一样。”
林逆涛干脆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抱着胳膊眯缝起眼睛,光拿眼睛横他
“姜晓堂,忽悠谁呢?八成是你这猪脑壳又忘拉书包拉链才把书全甩出去的吧?你能耐啊,开学第一天就和初三的打架,要我看,上这个学还真是委屈你,你应该行走江湖直接行侠仗义去,古惑仔最配你。”
“嘶……你娘们儿啊?怎么能全赖我呢?”姜铎下巴一抬开始回横,捏着他胳膊的手又往里掐了掐,“打球输不起就拿胳膊肘架人脸换谁不得揍丫挺的啊,就为了给你捡书,我还生挨了他们好几下呢,就这你还跟我娘们儿唧唧的使小性儿。”
火蹭的一下烧到最旺,林逆涛眼底一压稍纵即逝,瞬间灿烂的笑起来,趁姜铎一晃神,突然抬手拧住他的胳膊上前一步压紧他的肩,转腰向下一摁,手肘顶着他脖后关节把他脑袋按到刚码好的书面上,咚的一声!皱巴巴的两样撞在一块了。
“行,把老子新课本甩个稀烂是不是也得把你揍个丫挺啊?再他妈敢说我娘们,揍死你信不信?”
在林逆涛跟前,姜铎被一向识时务,立即讨饶,“涛爷,我错了涛爷,骂顺嘴了涛爷,您男子汉,一顶一的男子汉,课本我的赔给你还不行吗?”
“你的?”林逆涛撇撇嘴,放开他再剜他一眼,“还不是破烂。”
懒得再废话一句,林逆涛坐到桌前一言不发的找胶带和剪刀,贴课本,贴试卷集,贴习题册。
今天是初二下学期第一天开学,班里没安排课程,就光注册、认教室、领新书和交寒假作业。自己不过耽误了一小会儿到办公室帮老师登记名册的功夫,转眼两个书包就被跑操场打篮球的姜铎一手一个抡铜锤似的砸了一篮球场,两套新课本题册牺牲了一套半,得亏今天风小,他把人打跑了还不忘把散了一地的试卷纸页捡起来,不然还得找同学借了复印。
想到这,林逆涛做手工活一样小心翼翼的比划着粘书,粘完姜铎的还得粘自己的。
其实弄破书倒也没什么,就皱了点但没缺页粘好了还能用。和人动手也没什么,初中男生半大不小直不愣登,动手永远比动脑子快,经常打场球打着打着就变成打群架了,姜铎身板够,反应灵活,下手又黑,基本轮不着他吃亏。
只是自己气不过他那几句口头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老骂自己是娘们儿。
同样是=胯=下=二两肉,怎么自己就娘们儿了?难道他已经发现了,其实自己巴不得自己真是个娘们儿,能够光明正大的喜欢他。
想到这,呲的一声劲儿使大了,合拢的书页被自己多按出去一截大口子,胶带没粘对位置,反而黏了自己一手。林逆涛恼火的抠下来搓成球扔进垃圾桶,重新比划着重新剪。
“小涛,吃糖。”
林逆涛一愣,刚转头嘴里就被塞进了一颗剥好的大白兔,再看向姜铎,就见他没事人一样拖过凳子坐到自己旁边,放下糖盒,也拿起胶带照着书比划,边比划还边凑过来,弯起胳膊肘哥俩好似的一撞自己的肩,给自己笑了个不要钱的。
“你别生气了啊,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能原谅我了吧?这书我帮你粘好了你先用着,等周末我到书店去给你买一套新的。我再给你剥块糖好不好?”
艹!心脏大爷我给你跪了,能他妈别跳那么快么?
林逆涛低头不说话,边认真吃糖边专心粘书,仿佛在粘=炸=弹=。
姜铎皱了皱眉以为他还在生气,又剥了颗糖递到他嘴边,张口就来:“别他妈跟个娘……多大点事儿啊,等会儿我就上书店行不行?”
嘴里是奶糖味,鼻尖前也是奶糖味,林逆涛寒着脸艰难的抬头看了姜铎一眼,脑子一抽直接上口咬住那颗糖,没咬准含深了,唇瓣嘬了一下,舌尖有点咸。
姜铎惊了一跳被火烫了一样抽回手,都已经落自己嘴里的糖硬是被他带出来掉到地上,糖面和心一起沾上一层灰。
“……我,我给你找胶水去。”
瞥了眼抽屉里的固体胶,在盯着慌慌张张往门外赶的姜铎背脊看了一会儿,林逆涛又转回桌前,铺开一张A4纸,把撕成三大片还印着半个大鞋印的物理课本封皮拼好,粘在白纸上,就觉得眼前脏兮兮皱巴巴裂着几道大口子还敢往上蹿的航天运载火箭,很像自己的心。
98/164 首页 上一页 96 97 98 99 100 10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