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的午后,小玉、毒蝎子各捧着一碗拌了葱花、撒了香菜,蒜汁辣椒油样样齐全的劲道爽口的凉粉,坐在树荫下的摇椅上惬意万分。
此时,毒蝎子的心中仍有疑惑:没包饺子么?
小玉舔干净碗底,意犹未尽,转头看晾晒红薯粉的莫清玄,问:“哥哥,咱们晚饭吃啥?”
“酸辣粉”
“我没吃过,好吃吗?”
“我也第一次做。要是不好吃就换炒菜,苦瓜炒肉怎么样?”
“唔……不怎么样。”小玉皱着弯弯柳眉,十分嫌弃苦瓜,“哥哥,你以前是不是大厨师啊?”
莫清玄笑眯眯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就像当初醒来,虽没有了记忆,但他能听说读写汉语、会使用筷子,伙房这些也是一样,无不信手拈来。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但总感觉不是整天跟锅碗瓢盆做伴的厨师。
“那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这个嘛,你要问蝎子大哥。”
“为什么问他?又不是他做主。我们要走,他还能拦着啊。”
小玉撅起嘴巴,再转头看毒蝎子,说:“你听到了,哥哥让我问你。”
毒蝎子沉着声音说:“问贪狼。”
莫清玄:“……”
小玉的眉头几乎要拧成一个结:“贪狼又是谁?”
……
晚上,剁碎的麦芽与糯米发酵出米白的浓浆,纱布过滤后的汁液舀进大锅,大火熬制。小玉负责烧火,莫清玄不停搅拌,等水分蒸发,米白汁液熬至粘稠的琥珀色。
小玉吞咽着口水,说:“真好。”
“什么‘真好’?”
小玉一本正经地解释:“能遇上哥哥,我感觉真好。”
“因为我做饭好吃?”
“这也是一个原因。对啦,哥哥你还在烦恼吗?”
莫清玄搅拌的动作一顿了下,反问:“你指什么?”
“就是你觉得说出来矫情的事情啊。”
小玉晃了晃脑袋,笑嘻嘻的脸庞透出几分聪敏机警的狡黠。
“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不高兴,但我觉得啊,能活着就是很幸运的事情了。”她扳着手指头,数清楚:“我住的巷子每天都死人。尸体丢进垃圾场,我每次经过都能闻到熏死人的臭味儿。然后我就会觉得,虽然我过得不快活,但好歹活着呀。还有,嫂子说,人活着总要承受各种各样的辛苦。可我始终觉得,不管活得多辛苦,只要还活着,有手有脚能动弹,就是天底下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少女的心思通透,深谙世故而不世故,像道路两旁生长的野草,充满了野性的活力,生命力顽强得令人发指。
莫清玄垂下眼帘,缓缓说道:“我没有记忆。我的名字,还有我的身份,我花的钱、穿的衣服,享受的一切……都是柳川给予的。除去这些,我什么都没有剩下。”
“哥哥,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灶台的火光将小玉的脸熏得通红,亮晶晶的眼睛里有火苗跳跃,看上去像闪烁着兴奋热切的光芒。
“你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啊。做人别这么消极嘛,像我,每天活得傻乎乎,也很快乐,还遇到了哥哥这么好的人!做梦都要笑醒啦。”
莫清玄怔了一怔,听她继续说:“你做饭好吃,总是很温柔。这样好的人,以后也会遇见更好的人,值得更好的对待。”
这让莫清玄的脸火辣辣地烧
他想:我没有这样好
……真正温柔的人是你,小玉。
第12章 故人来
麦芽糖很甜
……
一颗琥珀色的麦芽糖放进肉乎乎的小手心,他听见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说:“不哭哦,阿青不痛……”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站在朦胧雾气里,大点儿的孩子眉清目秀,牵起阿青的手。这时雾气散开,阳光破开云雾霎那间光芒万丈,四周是人来人往的街市。
他像躲在见不得光的角落偷窥这一幕,浑浑噩噩不知所想。突然这时,名叫“阿青”的年纪偏小的孩子大喊了一声:“哥哥——”
脚下的土地颤抖着撕裂,滚滚黑暗倾轧而下,将幼小的他推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那颗麦芽糖“咕噜噜”滚到了地上,沾了土,不能吃了。
他撑起沉重的身体站起来,四周是阴森不见人影的树林,正好奇这是哪里,突然身后有声音喊他——
“阿青”
这是喊谁?
周围没有旁人,在喊我么……
他应声回头,疑惑间只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个衬衣长裤、面色严肃的男人。
……那张脸,前不久才见过,是苏城,甚至更年轻些。
他动了动嘴唇,想问“你喊我吗?”,可是话滚到嘴边儿却发出尤为稚嫩细软的童音,说:
“我迷路了”
苏城冷着脸,像在训斥:“你又乱跑,让家里人担心。这样任性不听话,长大后怎么照顾好你的母亲。”
话音落下,莫清玄立即感觉到胸腔里冒出一股强烈的委屈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又似乎要从眼里流出来。不仅如此,随着苏城走近,他发觉苏城的身材像巨人一样高大魁梧,他要吃力地仰起头才能看到走到跟前的苏城的脸。
这时,苏城说:“阿青,你要懂事,保护好你的母亲兄长知道么。不要让我失望。”
“可、可是,父亲……”
……谁来保护阿青呢?
童稚的声音刚讲出半句话,下一刻戛然而止。
无数魔鬼般凄厉的嚎叫声划破天际,四面八方延伸出来的树影又像地狱伸出的魔爪将大地撕碎。眼中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形,不知谁发出的凄厉的嚎哭声刺穿耳膜,他站不稳,脑袋里仿佛有沉甸甸的东西要破土而出。
“……不要了,头好疼啊。好疼,柳川——”
苏城的背影越来越远
“不,别走……”
他伸出双臂迫切地想挽留,可视线里看见一双白胖馒头似的小手伸出去。
瞳孔蓦地缩紧
紧接着,无数眩晕的白光撕裂黑暗。
……
夜深人静,深睡的时刻,一双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
梦境远去,种种强烈而深刻的情绪蓦地散去,没留下一丝丝的痕迹。
莫清玄冷汗淋淋地从梦中醒来,捂住冒汗的额头,气息凌乱,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月光下婆娑的竹影印在窗户上,风摇影动飒飒。他舒了一口气,推开窗户,见窗外明月皎皎,茂盛的翠竹在迤逦开来的粼粼银白的月华下摇动,景色十分清雅。这时一阵清风吹来凉爽宜人,又无睡意,他干脆拿起外衣静悄悄地推门出去。
临出门,抓了一把麦芽糖放进口袋。
此时,月上中天。
淙淙流淌的溪水映出一轮明月,莫清玄将双脚放进去,登时一股丝丝凌冽的冰凉飞一般直冲向脑瓜顶,脑中仿佛炸开了朵冰霜似的烟火,打了个冷颤,全身寒毛竖起来,再随着血液流窜至四肢百骸,霎那间透心凉。
“好爽~”
莫清玄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踢起一串雪白的水花。忽地这时,身后响起一声忍俊不禁的听上去十分轻快的声音,随之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还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他不确定地回头:
“……贪狼?”
那低沉含笑的声音回答:“是我。大半夜不睡,跑出来赏月吗?”
“你不也一样。来,坐下聊会儿天。”
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凑近,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滚烫的气息扑上柔嫩敏感的耳根然后脖子印上火热的嘴唇。
莫清玄:“……?!!”
耳旁的笑声轻佻暧昧
一股强烈如火烧的危机感后知后觉地袭上心头,但他强作镇定地回头,恰与贪狼四目相对,平静地打招呼:
“晚上好”
任尔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月色当空,良辰美景。我屋子里藏有美酒,饮一杯?”
把“撩骚”说得如此诗情画意,清新脱俗,莫清玄的嘴唇小弧度抽搐了下,忍住吐槽的冲动,慢吞吞说:“我不喝酒。我刚做了噩梦,胃里难受,想吐。”
贪狼礼貌地挪开半步,指着哗啦啦的溪水:“请便。”
莫清玄木着脸:“呵”
“你不用这么防备我,我没恶意。我有一条规矩——从不杀中国人,你该知道的吧。不过,偶尔也有例外的时候。”他坐到莫清玄的身旁,彬彬有礼地问道:“莫先生,我是否有荣幸听你说你的噩梦。”
莫清玄略感歉意地答:“不行。因为我忘了。”
“这真遗憾。看了那张照片,我还以为你能记起以前发生的事情。”
这听上去像极了关心。莫清玄拧着眉头像是不得其解的模样,道:“你在关心我,我很感谢,但我能不能记起来是我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的吧。还是因为这张脸跟苏城很像,我又拿着你送苏城的怀表,所以你就认为我跟苏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才关心这些?”
无论怎样,他都无法理解传言中丧心病狂的贪狼对他表现出关怀。
“可是,即使我恢复记忆,能记起来苏城的事情……”
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段凌虐的录像,然而他感觉不到丝毫动人心魄的悲伤,只觉得残忍罢了,继续说下去:“……苏城也不会活过来。苏城死了,你潜意识里把我当作复活的苏城,认为我拥有苏城的脸、苏城的怀表,有没有可能我的记忆也是苏城的?可,‘复活’这种荒诞至极的事情根本不会存在。”
他越是剖析,贪狼的神态越发多情,赤红的眼睛开始贪恋。
“我可能是过去某个被认为死去的人,但绝不会是苏城。”
“留下来……”
贪狼哑着嗓子,沉浸在自己深刻迷恋的情绪里,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摸莫清玄的脸,说:“……我每晚做噩梦,你说你要走,无论我怎么挽留,你留给我的始终只有远走的背影。这回,留下来陪我吧。”
莫清玄定定看着贪狼英俊性感的面孔,被这样深邃的眼睛深情凝视着,或许会让无数女人脸红又疯狂。他忍不住幻想苏城坐在这里,会不会因为这样的深情心生动摇,从而妥协?……应当不会,苏城有妻有子,生前不会走到一起,死后更是断了贪狼的念想。莫清玄忽地好奇:
“苏城是个什么样的人?”
贪狼顿了一顿,回答:“警察”
苏城是警察
这时候,莫清玄的内心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丝不可描述的绝望。警察、毒枭,本就是两个非常极端的容不得半分妥协的对立者。就算苏城活着,使命使然,定不会放过违法犯罪的毒枭,一旦交锋,必有一方损伤。
“那他怎么死的?”
贪狼身上的酒气越来越浓,说出的字眼沉重又缓慢,像是被无限放大,留给他的印象更加深刻:“执行任务。”
四个字,言简意赅,他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只是这样?”
贪狼反问:“要不然呢?警察是个高危职业,我好多次劝他放弃,他偏偏不听。我挺欣赏他的血性,但有时候这实在是个愁人的毛病,固执己见,听不进去人言。”
迄今为止,他所了解到的是苏城死了,且死前受尽折磨,凶手的事情贪狼却只字未提,提到死因,反应还如此平静,难道说有别的隐情……
莫清玄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长夜漫漫风声悠悠,一轮明月照着两人坐在月夜下的岸边赏风景的身影,看似促膝夜谈一般的亲密。寒风自丛林间呼啸而过,远远望过去,席卷的风潮仿佛在他们身后不停歇地拍打着,下一刻便能吞噬掉彼此的身影。
贪狼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依旧自顾自地说:“这里没外人。你问的这些事情我都回答了,作为回报,我也该问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莫清玄点头:“当然。请问。”
“你跟柳川芳泽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莫清玄一愣,显然没想到会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我想,是我谈不上喜欢也不反感的那种。至于他对我是怎样的感情,我不敢乱猜。”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
那双狼眼似的黄色瞳孔突然盯住莫清玄的脸,像极其贪恋,又好似深不可测的冰山一角逐渐浮出海面,却见从天而降破碎的冰雪当头砸下。莫清玄全身忍不住寒冷地一抖,像被逼迫至墙角的小兽,一时竟讷讷地发不出声音。
贪狼却像没留意到自己强大的气场,面上一派闲适,嘴角扬着一丝性感而轻佻地笑,道:“你先别怕,听我说完。年初我根据掌握的情报截获了一艘跨境走私的货船。那批货很有意思,我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撬开了船员的嘴,你猜怎么?”
那艘货船——
那批货——
瞳孔刹那间瞪大,他几乎维持不住“坐”的姿势,整个人——两只耳朵倾斜向贪狼。
“——居然是柳川家的货船。柳川芳泽动用人脉,耗尽了财力从金三角购买的一批货,谁能想落到了我的手里。换作其他人会认栽,但他那人从不肯吃亏,也最在乎面子,肯定想着怎么揪出我千刀万剐示众。”
所有渴望知晓的情报突然间摊开在眼前,应该欣喜若狂?还是装作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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