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尼斯、南国眨了眨眼睛,皆茫然:“啊?”
“他们总骂我黑铁,好像黑铁是个挺丢人的段位,所以我想上个黄铜。我邀请你们了!”
“嗯,看见了。”南国内心:黄铜也很丢人啊~
菲尼斯沉默半晌,忽然说:“你开心就好。”
如此颓废地过了几日,莫清玄整日不见人影,南国与菲尼斯相处的时间反而更多。南国日渐烦躁,心事重重,一边失望于莫清玄的疏远,一边因为找不到沈荼而担惊受怕,秦歌又时不时催他回去,三重打击之下,鼓鼓的娃娃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瘦。
菲尼斯不会安慰人,却偏偏多嘴:“沈荼手上的人命不差这一条。李停死了,这里就没有事绊住莫清玄的脚,他能立刻跟你回去。”
“我是警察。”南国义正言辞,垂着眸子,掩住落寞地说,“他已经做错了一回,不能再任由他下去。要不然,也没脸见苏长青了。”
“苏长青要是知道这一切的事情都是因为他,会感激,还是生气?”
“苏长青会生气,很生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那个人有着丰富且敏感的内心,从小到大所接触到的是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一面,所以他相信人性是善良的,世间是正义的,认为恶有恶报,坏人做坏事就会受到惩罚,杀人就要偿命,可是他兄长的死打破了这个认知,令他一度陷入惶恐。没过多久苏长青的母亲去世,当天晚上,他收拾好行李,一声不吭地去了楼顶,六楼。”
菲尼斯微微一怔,表情不再阴郁麻木,而是露出明显的惊讶,黑漆漆的瞳孔转向南国,听他继续说。
“当时,讲真,我跟秦歌都要吓死了,扶他回宿舍的时候,我腿都是软的。也就是那晚,苏长青说他要去当警察,因为经历过绝望,那一刻但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回应他的诉求,他也不至于那么痛苦,所以,他说,他想当站出来的那个人。他选择像他父亲那样,当一名锄强扶弱的警察。”
菲尼斯张开嘴唇,说:“苏长青是军人。”
“对,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搞笑的是,我那时候已经是个见习警察,哈哈哈不瞒你说我大学毕了业打算当程序员,一想到苏长青,觉得当警察也不错,刚好有贵人引荐。”南国摸了摸自己的脸,勉强笑了笑,然后轻轻“嘻~”了一声,语气变得坚定,“当初听到张婷一家烧死的消息,尽管他们都在怀疑苏长青,但我很清楚,我知道,苏长青不会那么做,也不屑做杀人复仇的事情。”
“李长盛以为苏长青是杀人凶手,实际上沈荼才是。”
“——啊呸!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南国气鼓鼓,双手抱胸,靠在沙发上怒目圆瞪,“再说了,你也没有证据。这个事情都过去好几年了,当时处理的结果是煤气泄露引发的火灾,是一场意外。显然李长盛不这么想,知道苏长青活了,立马派人过来给妹妹报仇,给小情人儿报仇。”
菲尼斯接道:“是张老太告的密。”
“可能……她想利用李长盛杀掉莫清玄,替女儿报仇,可惜被识破,最后关头幡然悔悟,终于知道李长盛靠不住,决定弃暗投明,所以替莫清玄挡了一刀,不想一刀致命,临终托孤,实在令人唏嘘。也是可怜人呐。”
南国突然开始同情那个老太太了,张婷一人作孽,连累全家,除了李停,其他有关系的都不得善终,真他娘的报应!
菲尼斯闻言,沉吟片刻,略作思考。这在南国看来,就是平常的反应迟钝。
过了好一会儿,菲尼斯才慢吞吞说:“还有一种可能性,张老太告密不是为了杀莫清玄,是让李长盛跟莫清玄斗,她好坐收渔利。目前情况来看,李停是最大的受益者。”
他愁,想到那张干净乖顺的小兔子一样惹人怜爱的面庞,不禁叹气:“兴许你说的对。可现在李停不是跟他爹走了,以后保不准养成跟许成祯那样疯狂的复仇者。”
实在可惜,这么想着,又一声叹气:还不如跟着莫清玄走。
菲尼斯又摇头,说:“李停私生子的身份,就注定了李长盛不会善待他。张老太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寄希望于莫清玄。”
南国一琢磨,也对,她要是信任李长盛,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不联系,一个老人带孩子也不容易。
紧接着,菲尼斯那两只硕大的眼珠缓缓转向挂在墙上的钟表,盯着“滴答滴答”移动的指针,忽然说道:
“已经3点了,还没有莫清玄的消息。”
窗外烈阳毒辣,刚过12点半,天空一片炽热的赤黄色。眼前高楼好像在炙烤中变了形状,变得歪歪扭扭,下一刻就轰然倒塌,将他彻底掩埋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莫清玄在李长盛住的酒店门口蹲了一天,腿酸,摇摇晃晃地站起,想去超市买一根雪糕舔。没走出多远,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动,他以为是南国催他回去,可滑开手机,显示是:李停
心头“砰!”一跳,忙点开短信,眉头不禁慢慢皱起。但他神色坚定,眼神坦荡,扯唇一笑道:
“鸿门宴么,李长盛教你的?”
第48章 早慧
艳阳天,忽吹来一阵冷风,天空耀眼的光辉逐渐黯淡下去。莫清玄仰头看天上流动的云,停顿了片刻,才迈开步子走进一家荒废很长时间的工厂。院子里齐腰高的杂草丛生,石灰墙剥落露出里面异常鲜艳的红砖,他不知道李停怎么找到这个偏僻荒凉的地方,树影重重,极容易藏身。
推开厂房铁锈的大门,迎面扬起一阵飞尘,明亮耀眼的阳光下一个纤瘦的校服少年站在窗前,低着头,侧脸如雪一样苍白,身后是堆放在墙角生满了蛛网的废料。
他问:“这是什么地方?”
李停心思细腻,不会凭白无故约这里。
那少年抬起头,缓缓转向这边,声音很轻,有种虚无缥缈的空灵之感,对他说:“这里曾经是个服装厂。在我为数不少的记忆里,我的母亲,也开了一家服装厂,出事前,她经常带我去厂里玩耍。”
“那你来这里,纯粹是为了悼念你的母亲?然后呢,李停,李长盛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呐,莫先生,你想知道吗?”李停歪了歪脑袋,看上去单纯而乖巧,又问:“那你呢,有没有想对我说的话?”
“我么”
空气中飘着浓重到呛鼻的尘土味,莫清玄不禁揉了揉鼻子,一面淡淡说:“关于老太太的事,我很抱歉。虽然她救了我,但我并不感激她。”
话音轻轻落地,整间空荡荡的工厂突然归于沉寂,空气也忽然凝滞,一切都变得沉重无比。
但下一刻,李停走过来,这过程中表情仍然平静。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此时却显露出相似到可怕的薄凉的冷色,全无平日里的温柔与乖巧。
莫清玄一动不动,看他走过来,像是知道了些什么,抿了抿嘴唇,说道:“李停,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聪慧的孩子,有很多事情,不需要我明说,你自己也能想明白。”
李停走到跟前,仰脸看他,问:“你的朋友菲尼斯没和你一起来吗?”
“只有我一个”
然后,李停扯唇笑了下,又问:“我叫你来,你竟然真的来了,不怕有陷阱?”
“你在这里,我不敢不来。”莫清玄略感无奈,“除我之外,还有一个人更关心你的行踪,李长盛应该知道那是谁,你也应该猜到了。”
李停平静地说:“我不是傻子。李长盛是我的父亲,帮我料理外婆的后事,但我也……并不感激他。这几天他和我讲了许多关于莫先生的事情,是真是假,现在外婆不在了,我只能自己一个人作出判断。”
他轻声问:“那你判断的结果,是什么?”
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李停又走近一步,两人距离极近。然而,随着这一步靠近,两人间突然传出——“噗”一声白刃刺入血肉的摩擦声。
莫清玄喝醉了似的晃了一晃,又勉强站定,问:“这就是你的回答?”
“莫先生……”
李停后退一步,停留在空中的双手缓慢地、颤抖着收回去。他哑着嗓子,才13岁的少年强作镇定,眼眸清澈,说:“我的母亲、爷爷都因那一桩坠楼事件而死,外婆也是,已经七年了,我不想再受到它的困扰,我也不想追究当年的真相,现在这一刀——”
莫清玄的腹部——这是人体十分柔软的部位,五脏六腑肝肠脾胃可都在里面。然而那片鲜血正不断渗透出来,霎时间染红了衬衣的白布料,一截刀柄露在外面,依稀可见埋进血肉里的白刃。
这把刀锋利无比,显然不是李停一个初中生该有的东西,但此时,他却握住这把刀,毫不迟疑地捅了进去。
没有丝毫13岁少年该有的胆怯
莫清玄硬撑着,听他继续说:“——现在,扯平了。”
“这一刀,刺不死我的。”
很疼,但不足以致命。他只能想,李停不是真的要杀他。
果真,李停摇了摇头,说:“你要是不来,就是心虚,那我千方百计都会找到你,把刀插进你的心脏,替死去的亲人报仇。可你来了,我就想,我刺你一刀,然后,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以后再见面,我都不欠你,你也不欠我。外婆的死,我自然也不会再恨你。”
“所以你说,扯平了?”
莫清玄尤觉得不可思议,不追究过往,不迷失于失去至亲的悲痛,而是刺一刀,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泯去恩仇。他原以为要面对的责骂、怒火,埋伏的狠毒,统统没有出现,甚至留意他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以为他会理智尽失地冲过来,可是——没有,像疯子一样丧失理智受情绪支配作出的手段一个都没有,少年从始至终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冷静。
他不禁惊艳,情不自禁地笑,赞叹说:“李停,我真想夸一夸你,如果我们能活着走出这里的话,我一定——一定,抱一抱你,带你回家。”
明亮的眼眸里除去一份缱绻的温柔,还有一抹不加掩饰的疼爱与珍惜。
李停受“回家”两个字触动,低下头,细密而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笼上一层发白的雾气。
莫清玄正抽出刀子,心想这孩子下手真狠,一点儿没留情,捅人刀子丝毫不怯场,险些把他都骗过去。
就在这时,铁门“嗡嗡”响了一声,他一愣,紧接着捂住伤口,一手拉住李停的手,挪向窗户,极艰难地使自己看上去冷静可以依靠,说:“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李停虽不明情况,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就在下一刻,厂房铁门“轰”然倒塌,飞滚起的烟尘里,一群手持钢刀铁棍的装扮另类的青年走进来,年龄看上去都不大,但一身轻浮流气。
而当中为首的男人,竟然是本该收押在警局的许成祯。
莫清玄心中讶异,护李停在身后,说了句:“冲我来的?”
“是杀你来的——”许成祯咬牙切齿,然后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身后的李停,说:“你为什么跟你的仇人混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对你的亲人做了哪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李停说:“你看他很正常,你看上去,反倒有些不正常,像会作出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那你父亲呢,他说的话你总该相信。”
李停回嘴:“我还记得,你骂我是私生子,骂我的母亲是不知羞耻的情妇,意思不就是说李长盛对婚姻不忠。我跟外婆在外躲躲藏藏,疲于奔命的时候,他又在哪里?你既然提到‘信任’,那我问你,他那样对婚姻不忠、弃亲子于不顾的人,有哪点儿值得我信任?”
“——那他,他也是你的父亲!”许成祯脸红脖子粗,但话里已没有了刚才气势汹汹的底气,粗声粗气又说,“苏长青杀了你的亲人,这总该是事实,你就不应该放过他。难道你忘了你外婆怎么死的,是莫清玄杀的——你还不恨他,还跟他一起,是想怎么样——”
莫清玄低头看李停的反应
李停没反应,反而扶住他的手臂,淡淡说:“就算莫先生杀了人,正确的做法也应该是第一时间报警,让警察抓他,法官治他的罪,而不是你想杀就杀。以暴制暴是恶性循环,我不赞同这个做法,我身上带了手机,现在就可以报警。”
——我艹!
这翩翩风度,不慌不乱,内敛冷静,言谈举止皆彬彬有礼,这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姿态,简直要让莫清玄折服了!他不禁生出“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之感,誓要将他培育成才。
许成祯果然变了脸色
然后,李停小声又咕哝了一句:“我又不是傻子,他以为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话能糊弄我,未免看不起我。”
声音虽小,但莫清玄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嘴角不禁上弯,笑了,只不过时机不对,表现出来容易引众怒,所以又努力憋回去。忍得辛苦的时候,他便虚咳一声当作掩饰,李停却抬头看他,问:
“你嗓子不舒服?”
“咳,咳咳,有一点儿。”
“那现在怎么办,你能打过他们吗?”
莫清玄忍住伤口剧烈到身体发麻的疼痛,眼前发黑,眼里的事物开始摇晃,心想孩子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但不敢露怯,于是装作淡定:“别担心,他们要杀的是我,要死也是死我一个,你还能多活一会儿。”
“你这叫什么话!真是,还好~~”趁他不注意,李停竟摸着自己的胸口顺了一口气,没等莫清玄问还好什么,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为防万一,我已经报警了,你撑住。”
“……???!!!!”
不仅莫清玄,许成祯也吓了一跳,暴跳如雷,问:“你报警了,什么时候?!”
“李长盛要真是好人,就不会说那些我一个孩子不该知道的血迹斑斑的往事,煽动我刺杀莫先生,还派人跟踪我,不就是担心我失手,你们来补上?”李停无声叹了一口气,又看上去极其自然地抿了下嘴唇,可离他近的莫清玄忽然听见“咯吱咯吱”细碎的磨牙声,他登时明白,这孩子跟他一样,在强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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