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哉怪哉,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怪东西。”
穿过小诊所的墙壁,背面是一条幽长狭窄的土胡同。而在胡同的尽头竟然生长着一棵花开绚烂的樱花树,粉红色的花树像沉浸在月亮洒落下来的柔白的光晕里,树枝随风声摇晃,樱花纷纷扬扬,远远看去,如同翩跹起舞的粉红萤火。
那粉红萤火像受到吸引,汇聚成一条流动的粉红水柱,慢慢缠绕上黑暗中出现的青年的手臂,姿态看上去分外亲昵。
青年头发蓬乱,皮肤透出吸血鬼一样惨淡的苍白,但眼睛奇大、瞳孔极黑。几乎暴突出来的眼珠贪婪地盯住胡同的另一方向,不多时,“哒哒哒”的脚步声传出来,紧接着是一声无奈的叹息。那声音铿锵醇厚,掷地有声,说道:
“这都能被你找到。不死的菲尼斯,我李熙见也是服气了。”
青年脸色阴郁,沉声道:“你说过,我治好空桐南的双手,你就告诉我莫清玄的下落。”
李熙见走出阴影,回视菲尼斯的眼神锐利清亮,里面似乎有几分戏谑的意味,嘴上幽幽一叹:“众所周知,莫清玄已经死了。你找一个死人做什么?”
菲尼斯听后,撇开脸,看向旁边的樱花树,顿时整个人陷入一片沉寂的阴暗里。
这是一个抗拒的动作,李熙见明白其中的意思,于是笑了笑,又问:
“的确,我当时跟你承诺过,只要你能治好空桐南的双手,我就告诉你那个人的下落。可我确实不认识一个叫作‘莫清玄’的人呐,因为那只是个假身份,我只知道苏长青。我就再跟你确认一遍,你究竟想问谁,莫清玄还是苏长青?”
菲尼斯黑暗沉寂的瞳孔逐渐透出纱雾一样的迷离,像是突然变得迟钝,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慢吞吞说:
“我问,苏长青。”
李熙见顿时如释重负一样松了一口气,语气随之变得轻佻起来:“早说嘛。你别因为治好了空桐南的双手,让他重回手术台就自我感觉多么多么的伟大。你这一点小小的还没我指甲盖大的奉献,早早受益的还不是你的心肝宝贝儿苏长青。”
语气稍顿,那张微黑的脸上掩不住喜滋滋,说道:
“把你那心放□□里吧。苏队,苏长青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但他大病初愈,身体十分虚弱,你想见到他,恐怕还得等一段时间。不过呀,苏队的体质堪称小怪兽,俗称打不死的小强,所以,你可能不用等很久……”
最后一句话听完,只见菲尼斯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散发出神莹脉脉、荡漾微波的奇异而生动的光芒。
李熙见稀奇地“咦”了一声,虽然青年的脸看上去仍然阴郁苍白,但内心却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喜悦。过了片刻,李熙见释怀:
“是的,苏长青回来了,我也觉得很高兴。”
菲尼斯没有吭声,其实他很高兴,非常高兴,内心的喜悦像破土而出的春芽,在他听到“苏长青回来了”——这个声音的时候,瞬间抽叶开花,长成一棵参天花树,所有的荒原被繁花似锦的潮水淹没。
那座孤岛,仿佛刹那间花开似锦,在乳白色的月光下姣姣荡漾,煜煜生辉。
精悍敏捷的男人不知何时离开,菲尼斯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突然察觉到一个远离的精悍敏捷的气息,这时他才发现李熙见已经离开了,四周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值得在意的踪迹。
菲尼斯扶着墙刚要走,忽然听到墙里响起一个猫叫似的孱弱的啼哭声——
与此同时,胡同外的小诊所,凌霄正小心翼翼地扒住门往里看,出乎他的意料:屋里有人!椅子上坐着一个娇小幼雏一样的女人,哭声正是从女人的怀里传出来。
凌霄忙揉了揉眼,仍看不清楚那个女人的脸,而就在她手边的藤椅上,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性悠哉游哉地躺着,与惊弓之鸟的女人不同,他像沐浴在阳光下一样自在享受。
那名男性的脸暴露在灯光下,高鼻梁、深邃的眉眼,刀刻斧凿一样深刻立体的五官轮廓,在这一霎那无比清晰地映入凌霄的眼帘。
“是——”
他是——!!!眼睛突然迸发出剧烈又火火辣的刺痛,像插进去一把尖刀,整个眼球像玻璃珠一般破碎,破裂,疼得双眼发烫,痛苦得撕心裂肺。
——当年绑架他,拿他当人质逼迫父亲就范的歹徒,竟然,原来是——
“贪狼!!”
却被另一个声音掩盖住。凌霄忙捂住嘴巴,险些失态,内心的阴暗悄无声息地滋生,像深海里的海藻缠住四肢,再次将血肉与灵魂一同拖进那令人窒息的深渊里。
推门进来的是白天见过的柳川芳泽。
柳川芳泽显然也在咬牙切齿,也极力隐忍,道:“贪狼,我和你之间没有恩怨可算。”
“是啊,你和我之间没有。”贪狼慢慢坐起来,睁开眼睛,一双金黄色的瞳孔竖起,道,“我看你总冷落你的太太,正巧我这人清闲,所以特意接她们来这里做客,代替你照顾她们。我这么热情,呵呵~你不该说一声‘谢谢’吗?”
凌霄顿时怒火暴涨,心道:又是这种下作、不入流的手段,你个混账外国佬儿,看我逮到机会怎么整死你!
然而柳川芳泽比他想象中更冷酷无情,说道:“既然是做客,那就麻烦你照顾她们了。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我来这里,是为了送她一件防身的小玩意儿。”
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柄精美的匕首,远远地掷到女人的脚下。沉重的金属落地的刹那,不仅凌霄,贪狼也立即意识到那是个杀人见血的真家伙。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拿一把小刀就能够防身吗?凌霄心里冷冷嗤笑了声。
贪狼拍手称赞:“好狠的心肠,你既然不管你太太的死活,那为什么还赴约前来?”
柳川道:“我在意莫清玄的死活。”
如此坦率,坦荡。
贪狼扭头看窗户下整洁干净的病床,突然微微有些失神。
“我现在如此后悔,如果当初我不放他走,不给他逃离我身边的机会,哪怕将他当作一条狗拴在我的腿上,也好过现在他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举枪自尽。”柳川芳泽的语气听上去那么的哀伤,表情像沉浸在如水的波澜里,贪恋、眷恋,念念不忘,“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到痛苦;我对他做的所有事情,他都觉得是耻辱,可不管他对我抱有什么样的情绪,他只有活着,活生生的人才能够感受到愤怒、耻辱,以及各种各样的痛苦。我只希望他活着,无论是用哪种苟且的方式。贪狼,莫清玄他……真的死了吗?”
贪狼恍惚着说:“……他死亡的模样太不堪。我想给他报仇,替他出气也好,总之,不想什么都不做,不想每天沉浸在可悲的情绪里做一只可怜虫。”
“是这样么”
柳川不可无不可地勾起嘴角,再也没有留恋的意思,毅然决然地转身,在女人无力与麻木的、希望逐渐熄灭的目光里,抬起脚步迈出了诊所的门槛。
婴儿的啼哭声也慢慢虚弱下去
一时间,凌霄竟然分辨不清楚这样一个人是痴情还是无情,被啼哭声吵得心神恍惚的刹那,暴露在空气里的脆弱的后颈突然挨了一闷棍。
——不好!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凌霄昏倒的时候想到这句话,立即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就是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好运气,遇上一个英明神武身手不凡,救他于危难之时的大恩人。
……
等睁开眼睛,嚯~好家伙!没有温柔照顾的美女,眼前倒是有一张阎王爷的讨债的脸。
所处的环境也十分眼熟:空间狭小昏暗的屋子,空气中是草料污浊腌臜的气味,躺在晒干的草堆上,门窗的缝隙透出几缕乳白色的月光。唯一不同的是手腕上的绳索系得更紧,难兄难弟变成了熟悉的人。
凌霄得意洋洋,要不是拴着手,估计要拍掌哈哈嘲笑:“嘿江锋,你怎么也在这儿,是不是也被贪狼抓来的?!!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我还以为你怎么厉害着呢,原来也有失手的时候呐!哎哟哟~我手机放哪儿了,这么好玩的场面难得一见,我怎么也得拍下来,留作纪念才行啊是不是~”
笑得前俯后仰,几乎喘不过气来。
江锋则一副看白痴的表情:“我赶到的时候,贪狼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沦落到现在这个处境,你以为是谁的错?”
——妈卖批个贪狼,又拿他当人质!一支箭带着麻酥酥的负罪感“嗖”一下射中凌霄的小心脏,让他久违地触动了下,然后乖乖认错:
“好吧,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擅自行动了。等逃出去,请你吃火锅当作赔罪行不行?”
他现在的心情很乐观,很简单,因为贪狼立下的一条规矩:
不杀中国人
有这个护身符在,至少能保住一条小命儿。然而,江锋一句话打碎了他美好的幻想:
“贪狼的目标不是你也不是我,难道你还没明白过来他的真正意图吗?”
凌霄毫无愧意的笑脸僵住:“你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贪狼对苏长青的父亲苏城怀有……特殊的感情,如果苏城死于非命,那贪狼不可能不报仇。而且我告诉你,邮件的收件人其实是你,贪狼想拿你当诱饵,钓你背后的大鱼。而那位柳川太太的作用其实跟你是一样的,备好的鱼饵,只不过柳川芳泽没有上钩,那凌霄,你想一想你背后的大鱼是谁,想到了,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凌霄在听到“诱饵”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几乎扭曲,心里瞬间有了恐惧的猜测,可是,他难以相信道:“那个老东西,我早跟他一刀两断了!他不可能管我的。他肯定在哪个胡同里跟战友下棋呢,哦不,就他那个臭脾气谁愿意搭理他呀!——应该把自个儿关在某一个屋子里喝酒骂骂咧咧摔凳子才对!!”
江锋竟然点头:“你最好祈祷是这样。”
凌霄的怒火一下子被憋回去,胸腔都要爆炸了。
“我大致已经了解贪狼的手段了,确实很卑鄙。现在你我被困在这里,还是想办法报警吧!”
——报警???
报警的话,老东西引以为傲的功勋,当年卧底的真相一旦抖出来——这些,假设,如果真有外人不得知的细节,苏城之死和老东西有关,不,现在还不能爆出来!还不能,凌霄的脑子从未变得如此清醒过。
“就算苏城的死和我爸有关系那又怎么样,苏城他已经死了,死了多少年了,为国家、为名族大义死得其所,为什么还要旧事重提?!老东西性情大变的原因我也不想知道,贪狼敢动老东西的一根头发,我就削了他整个脑袋拼命!”
凌霄越说越激动,情绪反而逐渐镇静下去。
“江锋你过来,这次让你碰我高贵的头。我头发里藏了铁片儿,咱们先逃出来再找贪狼算账。”
外面不断传出紧凑的呼啸风声,“咚咚咚”拍打着门窗,每一声都像敲击在心脏上,从而发出更沉重的错乱无比的心跳声,每次呼吸都沉重得喘不上气,他扶着墙勉强定了定神,伸手推开门,可在碰到门锁的时候忍不住停了下来。
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居然在想,如果他陷入危险:那个老东西会来救我吗?
……
爸,你还会跟当年一样不管我的死活么?
第85章 弃子
“我不走了!”
凌霄略带赌气地说,不管会不会惊动贪狼,直接“嘭”一下泄愤似的将门摔上,然后坐在地上默默扣手指甲。
“……”
江锋心里惊了一下,问:“你怎么了?”
凌霄应声抬头,手托下巴,表情轻松,语气笑嘻嘻地道:“没怎么。不是找当年的真相嘛,那就找啊!——别乱跑了,贪狼不就在这儿,找他问清楚不就好了。”
江锋无声叹息:“你问他,他就会告诉你吗,至少要拿等价的东西与之交换吧。”
凌霄耸肩,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没关系,不是有你在。我可是很信任你的哟~警察同志,真相就在眼前,让我们携手并肩,同生死共进退,一起找贪狼那个卑鄙无耻的大混蛋谈判吧!!为寻找真相而死,死得其所,哼!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老子也不会退缩的!这份觉悟已经有了,江哥哥~”
他冲江锋妩媚地抛了个媚眼,说:“我现在是不是很帅气呀~”
江锋低头:“……”
“先不说这个了,江锋,那个哭声让我有点儿在意……”
凌霄神色一敛,轻佻的笑容尽收,显出几分不得其解的疑惑看向窗外。丝丝缕缕的婴儿哭声正不断穿透墙壁传过来,猫叫似的索命,令人不禁头皮发麻。他想到柳川芳泽的太太,抱在怀里哭声孱弱的小婴儿,神经像被刺了一下,整个人忽一激灵,就地爬起来,说:
“好像就在隔壁,我过去看看!”
……
隔壁屋里亮着灯,从窗户看过去,很清楚看到一个穿和服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正仰起头看窗外的月亮。
明明怀里的孩子哭声孱弱,断断续续,像一抹飘荡在黑夜里的幽魂,但女人却毫无反应,巴掌大小的脸上神情素淡如霜,月光落在那身雪一样素洁的和服上,恍惚笼罩着一种圣洁的光辉。
那种姿态,凌霄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在菲尼斯的身上看到过,两者散发的气息几分相似,但不同于菲尼斯的憧憬与仰望,屋子里的女人更带消无声息的寂灭。
——“扣扣!”
凌霄敲响门,女人应声回头,秀丽细腻的面庞白得几乎反光,两道黑色般沉重的视线一同射过来,直让他心头一跳,紧接着全身汗毛战栗地竖起。他举手摇了摇,打招呼:
“晚咳、咳咳,空帮哇~”
女人竟听懂了,点头:“你好。”
凌霄:“……”
发音还挺纯正,而且轻轻柔柔,像拨动的琴弦、吹乱的香烟一样。既然能听懂中文,那就方便多了,凌霄大摇大摆地进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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