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金心里是恨不能将那两人食肉寝皮。
提学府拜了主人习性所致,坐落于王京郊区,这里远离京城繁华,周围都是青山绿树,房疏寻得一颗百年银杏,叶子却脱落得差不多了,像百年老人垂垂老矣,又像孤傲之人受尽千帆过尽依然昂首独立,就将她沃于百年老人之下吧。
“房疏……”
房疏放下南金姬尸体,问:“你来做什么?”
“怕你生了气……”,霍台令走上前,“我带了铁锹来的。这两个朝鲜小鬼哭得好生凄厉,若是有人路过,得活活吓死!”
一旁两姐弟悲恸不已,哭得停不下,死了父母寻了个异性姐姐,却又死了!悲欢离合越经历越悲伤。
房疏也觉得他们声响都惊动了入冬的动物,打破了寂静,便轻声说:“你俩也别哭了……金姬可不想坟头有两个嚎啕鬼。”
俩姐弟立刻止住了哭声,哽咽了起来。
霍台令到了树下,“是要在这里挖么?”
房疏点了点头。
看房疏搭理自己,挖着死人坑都像挖金矿,就差哼起了曲子。
房疏从一旁拾来木块,问寒冬里撩起袖子的霍台令,“你的短刀呢?借来用用。”,他知道霍台令有把随身带着的短刀。
霍台令从怀里掏出那短刀,扔给房疏,还挺沉的。
房疏用它削整成了木牌,刻上了房疏之友南金姬之墓,注明了死亡日期,却不知道她生辰八字,又是重叹了口气,抬头望夜空,那一弯月牙贴在夜幕里,位置是正好。
这已经是腊月底,还有数天就是己亥年,突然又感叹起了岁月如白驹过隙,侧头看霍台令已经挖了半人深的坑,那两姐弟一旁帮他推土。
霍台令时不时会抬头打量房疏,多少有些怕他轴劲儿又上来,非要去拼个你死我活,和房疏对上了眼,这次房疏也不移开目光,就直勾勾地看着他,又不像在看他,只像透过他看别人,霍台令首先有些受不了,移开视线,继续自己的挖坑事业。
房疏开口了,夜里透来温润声音,似已入春,“霍台令,你与陈璘是个什么交情?”
“旧识。”
没有料到房疏会问自己这些问题,奇怪自己也不抗拒,可也不愿说太多。
“什么旧识?”
“一起眠花卧柳的旧识。”
房疏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又问:“只是这样?”
“那还能有什么呢?男人之间一杯酒也能喝个生死之交。”
房疏边修整木牌又问:“你和沈一贯呢?”
霍台令愣了下,时间极短,还是被房疏捕捉到了,房疏好整以暇地等他回答。
“也是旧识。”
“何来交情?”
“那可就多了去了,帮他铲除异己,替他拉拢浙党,还睡过他一个小妾……”
房疏哼笑一声,“那还真是交情匪浅……让他做了王八,也能饶你?”
“他倒不说什么,毕竟小妾多自己年纪又大,顾不过来,我帮他顾顾,他指不定心里多感激……但是还是惹得虱子上头,搔得头破。那女人还想让我娶她,妄想症还挺严重的。”
妄想症还挺严重的……
房疏不再问,将木牌放置一边,喃喃自语:“连纸钱香烛都没有……”
霍台令跳上来,踅到他跟前,从怀里摸出一根像炮仗一样,“这是我近几日做的烟花,可以送用做丧炮。”
房疏从他手里结过,是用黄色皱皮纸包装而成,夜色黑,火把只有一把,在坑旁,上面有字,看不清,问:“你这……写得什么?”
“写的是:房小妾……本来是送你的来着。”
果然这撩拨手段高明,“哪里有什么丧炮?又是你发明的什么浪词语?”
“丧礼也可以弄点特别的,为什么要一板一眼按路数来?留下生者心意不就行了?”
房疏把玩着火炮,问他:“你怎么这么能说?怎么都有些道理”
“我什么时候不能说吗?不过也没你能啊!你这时候倒傻了口!”
“没……我也看看你弄得什么炮仗。”
“这可不是什么炮仗!别看它个儿小,能给你点亮半边天。”,霍台令隐隐露出一些得意,像给玩伴炫耀他的玩具。
房疏心情好了些,“你又是弄火器又是弄炮仗的,以后不做官了也能混口饭吃了。”
霍台令看他眼光柔和了许多,趁那俩姐弟不注意,在房疏脸上偷了个香。
房疏下意识轻推了他一把,低低的骂他,“你别不要脸!”
“你这样儿,可真像娘们儿撒俏!”
房疏又不理他,将南金姬尸体抱起放入坑内,霍台令努了努嘴,上前一铲一铲将她埋葬了,两姐弟啜泣在一旁。
霍台令说:“她的丧葬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又是我这做苦力的,又有两个哭丧的,还有给她提墓志铭的。”
“少说些风凉话……”
房疏看了手里的木牌,“这木牌过段时间就会朽得看不清字,直到永远消失了”
霍台令将她埋成了个小山包,“怎么会永远消失?死人也非无情物,化作沃土养大树。这女子已经很好命了,我还伺候着她入土了。”
“……你吃了人家豆腐,做这些事情难道不应该?”
霍台令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她给你说的?还是……你偷偷看见了?莫不是吃了酸?”
房疏在她坟头插入木牌,似乎听不见霍台令刚刚的话。
霍台令闷声:“切!”
“你那炮仗呢?点一个看看……”
“不是炮仗!哎,也罢也罢,我去弄点打火石。”
霍台令弄来了打火石,将那小型礼花半插入土里,让那俩姐弟靠后,俩姐弟一开始是以为他们吵到了这个奇怪的男人,就退后了许多。
也让房疏退后五步,房疏说:“你可别把火器和炮仗弄混了,到时候还捎上几个陪葬的。”
“这也能弄混?那你也太看不起你男人了!”,霍台令点燃了引线,两步诈退到房疏身旁,捂紧了他耳朵,就看着一团光亮嗖得一声升空,房疏心吊到嗓子眼,只看得那光亮消失在夜空中,寂静了须臾,天空突然炸亮,出现了一朵带着绿色花萼的白玉兰,将那月牙都亮得寻不见了。
那俩姐弟惊喜得忘了忧伤,只是哇得感叹出了声。
霍台令站房疏身侧,看他眼里就知道这烟花有多美了,眼里都闪着光,嘴唇微张似乎那声感叹已经从嘴里流了出来。
烟花易冷,也不过须臾就暗淡直至消失。
“这烟花……”
霍台令得意起来,“喜欢么?我就越想这玉兰花和你极配,我可实验了好多次才弄得差强人意,那花萼部分……”,其实哪里止很多次,没有上千次也有上百次。
房疏心里又是惊喜又是害怕,比霍台令知道他真实身份还害怕,他拿下霍台令掩耳的手,打断他,“你没有必要为我做到这个份上,我不是你眠过的那些花花柳柳,也别用这些伎俩搅弄人心!若是觉得好玩儿,京城那么多艳姬名妾,忍不了多久你又可以散播你的迷魂汤了。”
这一泼凉水从头给霍台令淋下,滋灭了他的热情,经他一说,也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儿了,全是这些很陌生的情绪,他甚至开始觉得这情绪冒犯了他,又像被人忤逆了心意,气急变脸,勾住房疏带着发泄似的吻得两个人都呼吸不过来,霍台令才放开他,“我这还不是怕房大人和那些女子一样冷落了一下就要寻死觅活!”
房疏顺了气,皮笑肉不笑,“霍大人也放宽心,想必也不是所有女子都会这样,我非女子,也不会这般不识好歹。”
俩姐弟看这一个烟花没有过瘾,冒着胆子来问房疏,“哥哥……还有没有……弟弟说他还想看。”
霍台令心情不佳,自然语气冲了许多,“这俩倒霉鬼说些什么?”
“他们还想看……”
霍台令捏住弟弟的脸,说:“没有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俩姐弟听不懂,只知道他没有善意。
房疏将他们护到身后,“你别吓着他们了!”
“都是三岁小孩儿吗?!这就吓到了?房疏我劝你别往自己身上揽什么责任,你也扛不起!”
“我揽什么责任也不用霍大人操心!”
“这南金姬的事情看来你是一点教训没有汲取!若不是你收留,她这唯唯诺诺的性格怎么可能能接近季金,若是你收她做房也好,你偏又负担不起,你这些假仁假意也只是一把刀!”
房疏怎么会不明白,只是这层窗户纸被霍台令一字一句给捅破了。
霍台令看房疏低头不语,任不住口,“这件事的责任你怎么推脱得了?!”
房疏内心千般挣扎,只怪自己太过妇人之人,做不到绝情绝义,所以他更怕霍台令有意无意的靠近……
霍台令又回到南金姬坟头,取下手上银链,刨了深坑埋了进去,“你的且还你!”
也不知道他是对谁说的,说完,看也不看房疏,便扬长而去。
第29章
本来是打算今晚要和房疏同眠的,却被他弄的心情极差,霍台令看着自己手腕,和心里好不容易有了什么东西一样,又空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敬德带领全府的人送房疏和霍台令启程,李敬德眼圈透露出疲惫,看来昨晚的事儿反而让这个事外人自责不已,房疏也对他生了愧疚,对他深深鞠了躬。
陈蚕也出来送霍台令,说是季金受了伤,实在起不来,才没有来送。霍台令只是回答:“无所谓,他也不是多重要的人。”
俩姐弟怯生生的送了一瓶他们自己酿的“曲儿幽”给房疏,说是他们改了些配方,这个改良版是不烧的。房疏接过,对他们也鞠了躬表示感谢。
房疏带着自己那十多个精良护卫,跟着霍台令出了王京,才见到城外驻扎的神机营军队。
这回京路上一个月来,霍台令也没有来骚扰房疏,连话都是能让士兵传绝对不主动找房疏直接交流,这本来也应该合房疏的意,那晚被他一通乱怼,自己气不打一处来,看他走后又是无尽的伤感,陷入了悲痛中,几天后才缓缓从这消极情绪中挣扎出来,他知道自己看上去肯定比较颓靡。也有可能是这样霍台令就没了半点兴致?
所以之后房疏让守卫祁闹子给自己弄来铜镜,铜镜有些残缺,有些支不稳,需得靠着东西才能立稳,估计是哪个注意仪容的士兵的物品,却被自己“强取豪夺”了,房疏看着镜里的自己,也真是一副疲相,好生疏整了头发,绑了几次,束发都歪了,那白发带就是不听自己使唤,要不是绑不紧,就是扎得丑。从小是娘亲扎的,然后都是尔良扎的,后来偶尔南金姬帮衬一下,进了李敬德府上又打扮成了朝鲜人,现在这军中全是糙汉子,谁也不会。
外面祁闹子又拉着别人摆谈起来了。
“这房大人突然要了面铜镜,感觉反常的很!”
又寂静了半刻,听得有推搡的动静,“你这臭小子!爷和你说话呢!立得跟个木桩似的!”
“祁……祁大人……我正在值岗呢!”
“你用腿站着值岗,用嘴聊天,哪里冲突了?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没有……祁大人别生气呀,您说您的,小的听着呢!”
“我看你昨晚儿是跟着神机营那群人去窑子了吧!看你腿都打着哆嗦……”声音又转为猥琐,“听说那最漂亮的窑姐倒贴了那霍台令大人?!快讲讲艳情故事!”
“祁大人……你不是说铜镜的事儿么?”
“对对对……铜镜……那铜镜还是我偷的‘宝姑娘’的!哈哈,你可别告诉他!他急眼儿的时候能蹦得老高了!”,宝姑娘本命宝鸿林,是一个有些白胖的男人,性格温和,爱好整洁,只是因为有点娘娘腔,就被他们嘴损地取了这个外号,祁闹子经常带头戏弄他,就为这些小事儿祁闹子也没少被房疏责罚,这祁闹子是越责罚越来劲儿,房疏都有些拿他没辙。
祁闹子讲了半天,又扯回了昨夜他们逛窑子的事情,问:“快给爷讲讲!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儿?要不是昨晚房大人非要我给他守夜,我也能去的!”
“哎……我快当的很……被窑姐赶了出来……”
那人老实,一五一十都秃噜了出来,祁闹子不客气的笑了起来,“谁问你了!你那点破料有什么好听的,一句话就带过的事儿,我问的是霍大人和那窑花儿!”
“我……我不清楚……”
房疏突然披头散发出现,打断了他们,“祁闹子!让你弄个铜镜,你还偷宝鸿林的!!快给他送回去!”
祁闹子很是干瘦,一看房疏一身白衣,配上快遮住五官的及腰黑发,黑夜里真像个吊死鬼。把祁闹子吓得像个猴子一样向后跳开了一步。
“房……房大人?你……是来索命的?”,祁闹子还伸手准备去探他鼻息,被房疏一把抓住,一个翻腕压肘,疼得祁闹子连连呼痛,一旁的士兵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规矩站好,像祁闹子这种就爱摸老虎屁股的人还是少。
“房大人……先放手!!我这就去还给宝姑娘!!”
房疏又加大了手劲儿,这次祁闹子是疼得说不出话了。
“叫他宝鸿林!什么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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