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急匆匆回来,颇有一股近乡情怯的意味。
毕竟在书院里除了繁多的课业,也有不少可爱的老师。
想及此,沈却云的脚步拐了个弯,朝教舍那边走去。
此时正是早晨第二堂课,熬夜写药理分析解刀兵属性的学生们眼底青黑,苍白着一张脸。除了前面两排听得津津有味的强者,后面几乎倒了一大片,晨日柔和的阳光打在人身上,最是催眠。
台上的先生好似没看见,自顾自讲得起劲。
看见门窗外的沈却云,也只是懒懒耷拉一下眼皮,再不理了。
沈却云不觉好笑。
下课钟声响起,有课的学生死猪一般被惊醒,装了课本匆匆赶往下一个课堂;没课的学生摊在桌上,像是失去生命。
毕竟是最能催眠《藏书学》。
先生日复一日的浅褐色衣裳,黑中掺白的发丝被梳得极为妥帖,在台上往门外一望,指着板上一道题,说:“门外的何不来解解看。”
哟!
这位先生虽然嘴巴毒了点,但上完课后可都是安安分分不搞事的,今日怎么开始为难起别人了,还是连刘先生都花了一个时辰才解出来的题。意识尚还清醒的学生一个激灵爬起来,直觉有好戏看,连忙叫起附近一众趴着的人。
到底是何方神圣?
“先生何必为难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尚困倦着的人也醒了。这声音……说不出的好听,清脆悦耳,恍若仙乐。
门外的人走进来,面带笑容,步履潇洒有致。
嘴上说着“为难”,却一点也看不出被为难的样子。径直走到台上,拿了粉笔便是银钩铁画一个“肆”。
知晓答案的人齐齐发出惊呼。
“此人是何方神圣,竟然……”
“我听说……”
开始小声交谈起来。
沈却云将粉笔抛回壶中,双手合拢,弯腰弓身一道大礼:“先生好。”
“哼!”李知勉强满意,“还算你小子没把基本功夫落下。”
一道连另外一个《藏书学》先生都难住的题,到了这李先生口中,竟成了基本功夫。
沈却云随李知走出教舍。
直愣愣盯着他们远去背影的人突然一个激灵,道:“我想起他是谁了!”
“是谁?”
那人极为笃定:“沈却云,好几届之前的学长。”
“没听过。”
那人摇摇头:“李知有一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爱徒,听说当年《藏书学》满分通过,是个天才,就是他了。”
“原来就是他啊——李先生天天课上念来念去的。”
“嘿!”那人又得意扬眉,“还有一件事——他还是剑尊的徒弟呢!”
“什么!!”
一言惊起千层浪。
当事人却很平静。
李知端着姿态,憋了一路,终于憋不住了,问道:“你此次回来,可想过之后要做什么?”
如果学生在游历中的表现十分突出,便可以直接毕业。沈却云游历之中一路上降妖除魔,中途还在奉波大会上拔了个头筹,早就打出了名声,再回来读书,就太不像样了。
“应无识留在书院里当了先生,你于《藏书学》上天赋百年一见,潜心研究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李知苦口婆心劝道,暗搓搓挖剑尊墙角。
这学生他实在是喜欢啊!为人处世不失风度落落大方,在理算上的成就更是甩开常人一大截。怎么就被那个卓山玉抢了去!
一想到这么好的学者却去学剑了,李知就心口疼。
“先生。”沈却云无奈。
也不是他想要风里来雨里去的,他也想留下来吃喝玩乐养老啊。
“行了行了——”李知摆手,“你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就气!”
“不留下来也好,反正之后……”说到这件事,李知就心愁,“万一你留下来了,我却回不来,那不是耽误了你。”
沈却云:“怎么了?”
李知也不解释,只是模模糊糊说了几句:“反正你最近都不要跑到西洲那边去。”
原来是这件事,沈却云心里了然,面上仍带着疑惑之色。
闻言,只是笑说:“我没事去西洲做什么,那边早就被封了。”
李知放心了。
两人走到教师宿舍外。
李知道:“你别送我了,做你的事去吧。”
“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关天地灭亡的事情,神神秘秘就是不说,整天找不到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气哼哼道。
沈却云目送他进了房间里,拐头朝最开始的路线走去。
——他确实有那么一桩事。
装在心头许久了,时时刻刻想着,怎么也不能忘怀,偏生还不能轻易做成。
为了这桩,他走了许许多多的地方,杀了许许多多的人,压着伤势不肯治疗。
此前他外出游历,曾受过一次濒死的重伤。
埋在雪地里,无法求救也没人求救,意识模糊不清,连指尖动弹一下都很困难。
身躯僵硬,意识却来到另一个地方。
在那里他知道了一些事情。
知道了这件事后,他就明白之前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了。
沈却云走出书院侧门,眉目冷淡。
现在他便要去做了。
第27章 孔怜南
漫天大雪纷飞。
沈却云重伤的躯体一点点被新雪掩埋住,冰雪的气息冻僵了他的伤口、他的手臂。四周荒寂无人,唯有恣肆的雪花。
不是没有想过通过系统求援,只是今日郭笑然同指荒于西洲有要事,逢青在另外四洲的部署也已到了关键时刻,沈却云受的伤虽重,但也死不了。
他今日来北洲春风关,原是想来寻一味叫“丰实”的药材。却不料偌大一个春风关,竟连一个活人都没有,甚而在中央大阵中封印了一个上古妖兽的妖魂。
这妖魂被封印了这么多年,都不成妖形了,沈却云一边跟他打一边端详,愣是没看出他是什么品种。这位老哥又疯又强,实力是沈却云目前所见最强之人,直接把他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沈却云拼了命才在他愣神的片刻耗费所有灵力杀了他,代价就是被埋在雪里动弹不得。
那位老哥临死前还疯兮兮念叨:“卓……山、玉……杀……”
可以说是对自己那位便宜师傅爱得深沉了。
结果就成这样了。
春风关,北洲第一大关啊,没有普通百姓就算了,连个戍卫之人都没有,简直是令人迷惑。他一个大活人,埋在雪里都没法呼救。
唉。
沈却云却一点也不着急,几日前连夜奔袭,现在睡意上涌,甚至还想睡个觉。
然后他还真闭上眼睛了。也说不清是因为伤势过重神志不清,还是因为真的太困了。
意识悠悠荡荡,胸口孔师遗笔《策乱》重若千钧。
他来到此前从未有人来到过的、以后也不会有人来到过的,地方。一个新世界。
书香味倦浓,斜日光照进纱窗昏沉。
绿纱衣的女子正低头捋袖泡茶,茶叶在清晨朝露中一荡,反复冲泡,漫出苦涩清甜的香气。
沈却云的魂体落在沾灰的木地板上,没有什么实感。
女子不紧不慢泡茶,泡完之后品茶,执着书卷细细品读,似乎没有察觉有外人到来。
不,她还是察觉了。察觉到了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灵魂。
女子喝完茶后,抬头笑眯眯,说:“你来了。”
你来了。
沈却云:“我是谁啊?”
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子摇头:“我不知道你是谁。”
“那你还——”
“——可我知道你是玩家,或许还是微生家人。”她不紧不慢补充。
咦?玩家,微生?
沈却云弯腰凑近看,女子柳眉薄唇温柔眼:“那你是……”
女子:“我是孔怜南,也是玩家。”
孔怜南啊孔师,原来这位威名赫赫、青史留名的大宗师就是这样的,普普通通没什么突出的地方,就像是寻常爱读诗书的才女。
孔怜南泡好另一杯茶,推至对面:“坐,喝喝茶。”
沈却云依言坐下,啜饮一口,入口干涩却回味无穷,原来魂体状态还能喝茶。
孔怜南看他,道:“你能来这个地方,肯定是遇见了不好的事情,辛苦你了。”
这话说的,沈却云一笑:“谈不上辛苦不辛苦,毕竟这也是我要面对的。”
如果不是为了来到这里,他也不会专门带上《策乱》,跑到北洲春风关来找死。
这里也许是孔怜南留下的幻象,藏在她的遗书《策乱》中。他不知道怎么进去,只能选择了这种最极端的方法,毕竟主角重伤时得到秘籍遇到金手指老爷爷什么的,是当时流行的套路,最后真被他进入了,算是玩家之间的默契吧。
孔怜南:“外面现在怎么样了?卫启那狗东西死了吗?”
沈却云:“早死了,你死了没多久就半夜猝死。说是为情所伤,依我看啊,就是天天熬夜熬死的。”
孔怜南笑:“便宜他了。”
“说到卫启,”沈却云突然想起了之前的“皇图霸业”的任务,问,“你们俩怎么回事啊?”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
孔怜南放下书卷,道:“这还得从两千年前的妖龙之变说起。”
沈却云:“您请讲,我听课。”
“两千年前,龙族的首领屠杀春风关百姓,之后未给解释,继续屠杀,当时的北洲大宗禅宗与之相斗,原本只是个人恩怨结果上升到了全宗派。结果是龙族全数被戮没,禅宗也死的死伤的伤,就此没落。”
孔怜南:“这一段历史正对应着《仙途》里的一个资料片。”
沈却云补充:“妖龙记。”
那条护城的黑龙就是他在妖龙记时捉来的。
“没错。但是龙族为妖族之首,镇压百妖,自龙族灭绝后,百妖兴风作乱,人妖之间的摩擦日益增多,最后演变成两族的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终妖族大败,幸存的几只妖怪退守西洲,西洲大阵被封,这大概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
沈却云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孔怜南感叹:“人族大兴,其后便是平安无事的三百年。”
“三百年后,我和卫启穿越到这里,其中创业的艰难就不说了,卫启连同其余三洲灭掉当时称霸中域的巨山宗,而我另辟蹊径创建了一介书院,二者相互扶持。”
“只是卫启建夏王朝后,其余三洲反水,合力要灭他,我与卫启合力,在书院奉波湖处灭杀三洲总共十六派二百八十余元婴及炼虚大能…”
沈却云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二百八十多个…还都是元婴炼虚大能……
“厉害,厉害。我自愧不如。”
孔怜南难掩得意:“此为奉波湖一役,自此后,三洲隐以中域为尊,而中域,又是夏朝与书院的天下。”
“只不过,”她话锋一转,面色变冷,“这狗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看种马小说看多了,当上皇帝后沉迷女色、好大喜功,还让三洲送来宗派精英为人质,蠢笨如猪!我截了人质,送到书院里就说是学生。于是我们决裂了。”
沈却云懂了,问:“这是不是就是保送生啊?”
“对啊,人质多难听。”孔怜南看他,“你是不是也参加了考试入学?那还真是对不住了,误伤老乡,误伤,误伤。”
沈却云啧了声,逞强道:“这点考试算什么,轻轻松松。”
“嗐,您就装呗。”
沈却云撇嘴:“就这些啊,这些除了奉波湖那一战,我都知道啊。”
孔怜南瞳色渐深:“但是……他原来不是这样的。我了解卫启。”
“男人善变啊。”
孔怜南却说:“他身上有东西。”
“东西?”沈却云追问,“什么东西?”
孔怜南不答反问:“你还记得《仙途》里的剧情吗?”
“呃……我不怎么关心剧情。”
孔怜南:“我之前和卫启分析过,《仙途》这个游戏或许是琉璃界的投射,于是我们趁着记忆还行,把《仙途》里的背景设计默写出来了,然后去求证,确实是琉璃界。”
“琉璃界这方世界,原为一位悟道的大能劈开……”
大能在自己的世界里丧父丧母,妻被子杀,子亦要杀父,从小贫民窟里长大。从一个脏兮兮的贫民小子,长成如今呼风唤雨手劈天地的一方大能,其中辛苦,可见一斑。
大能来到自由运转的十万方世界,他的意识在日月星辰中巡游,他只知道这些或大或小挂在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有特殊的命运,却不知道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它们被安上“地球、太阳”的名字。
大能只知道,在这些星星之间,有一块空地,别人看不见,只有他能隐约窥出那块地的模样。这或许就是他的机缘,他与天地同寿无所不能无所不有,现在是时候为世界做一些事情了。
他用了一剑。
一剑劈开荒芜蒙昧的空白,开出一个叫琉璃的世界。
此剑为他历经世事所悟,名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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