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
此时的南昱,正忙得鸡飞狗跳。
文帝颁诏,设立商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商部,同时还动了许多人的腰包。
六部官员心知肚明,可无人挑头置喙如今刚愎自用的文帝,户部工部来往最密,一边管支钱一边管花钱,流水一般顺畅,巧立名目、中饱私囊之事不胜枚举。
商部一出,管事的皆是人精,大到土地丈量估价,小到针头线脑,闭着眼都能算出个一二三来。
此后朝廷工事,都需经商部审核估价,户部才能拨钱,以前那些虚高的报价经不起商人们劈啪作响的算盘敲打,生生降下了一大截。
这之前谋刮了多少油水,一目了然。
就算工部使性子不干,那也没事。商部会将工事项目张榜闹市,自有能工巧匠前来竞争,甚至报价还能低过预算。
工部作为昔日的油水衙门,如今清水一汪,好不萧瑟。
南氏家主南思成携各商贾富甲往大殿一站,与那帮所谓的上流权贵平起平坐,手拿算盘之人一朝荣登大雅,颇有些光宗耀祖之感。
其余六部指指点点腹诽了几天,也就渐渐没了声息,可总觉得商部那些都是外人,无法打成一片。最可恨还个个家财万贯,别说会受贿贪污了,压根看不上,商部尚书南思成还自请将自己俸禄尽数捐出,引来百官反对才作罢,俨然成了朝堂一股清流,应该是泥石流。
文官们对这股泥石流一开始还不屑,就如同他们看不起那些行伍之人,自己博览群书,通晓古今,武将无脑,商人无才,你们都是凡夫俗子。可后来发现商部的官员里,竟不乏文人雅士,谈吐文章皆十分了得。
更有头脑灵光的商部官员不绝奇思妙想,上表称可将西疆三城重建之事作为范本,造了一个十年大计,势必要打造出百城繁荣的盛景。
百官咋舌,文帝喜形于色。
此法朝堂无须花一分一文,自有一套民间商工体系支撑完成。朝野里的文臣们觉得除了诗文尚可,比脑子怕是永远比不过这些生意人。
商部带来的新鲜劲哗然了整个天下,也让文帝父子兴致盎然,在后花园里聊得心花怒放。
“你别,他们这些人的脑子是什么做的?人家就能将鸡生蛋、蛋生鸡的事琢磨的那么透,还借鸡生蛋,哈哈哈哈,有意思!”文帝乐不可支。
“父皇早已料到?”南昱觉得文帝极其老谋深算。
设立商部一事,本是自己受了渔歌晚的启发,临时起意。拜访南氏家主也是硬着头皮求财,说起生财之道时,稍带提了一嘴。
没想到引来南思成极大兴趣,南昱彼时只当他想做官想疯了,竟愿意拿出一千万两军饷做投名状。
“料到什么?你去南家?”文帝道:“朕知道你会去找南家,你那父王极其抠门,定不会将毕生积蓄给你,不过他会支招。千万两动不了南家的根本,出于面子,你上门了,南思成也会捐出来。”
南昱有些失落,只怕那南思成与文帝也有勾结吧!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成就感瞬间七零八落。
“不过,”文帝悠然道:“商部,却是个意外收获。一开始,朕也觉头大,认为你是胡言乱语,可细细琢磨,又觉妙哉。直到现在朕都还在品味,此中大有玄机。昱儿做得很好!”
这是文帝头一回亲口夸赞,南昱滋味莫名。
“历代朝廷,文武分庭抗礼,一刚一柔,以为和谐。可商部显然介于二者之间,行伍之人不懂风月,也不会精打细算。文臣自命风雅,不落俗套,可多为纸上谈兵。商人却不同,行商走货之苦不亚于行军打仗,经营生意所耗心神,又岂是写几篇诗文那么简单!生于市井,却精于世道,不可小觑啊!”
南昱每次与文帝交谈,总会潜移默化受些影响,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随着年岁阅历增长,慢慢也听进去了几成,不自觉的开始重新审视他的父皇。
猛然间发现五十岁不到的文帝,今年已是华发遍染,疲态尽显。盛世明君在夕阳光照下安然而立,有着莫名的迟暮苍凉之感。
“父皇可知龙渊阁?”南昱突然问道。
文帝有些惊诧,神色变幻之余忍不住咳嗽起来,竟停不下来。
南昱上前抚背被其拦住,文帝背过身咳嗽了好一会,将那捂口的锦帕藏于袖中,回头已是满脸涨红:“你从何处得知?南思成告诉你的?”
南昱不置可否。
文帝盯着南昱看了许久,咳嗽过的声音有些沙哑:“还不到时候。你也别闲着,该去军机处理理事务了。”仰天长叹一口气,缓缓回了宫。
南昱出得宫门,见南光着急忙慌的在宫门前跺脚。
“何事?”南昱还在文帝欲言又止的状态疑惑。
南光一脸喜色,左右看了看,附耳轻声道:“浣溪君来了。”
风之夕尚存之事,南昱只告知南光一人,如今突然造访,想必是幻化了容貌。“浣溪君”三个字让他顿觉神清气爽,当即打马急速回府。
岂料府中并无风之夕的影子,前前后后遍寻不着,才见边丰荷闻讯前来:“殿下可是在找那红衣公子?”
“人呢?”南昱气喘吁吁。
“已经走了!”边丰荷道:“我见他指名道姓问殿下的去处,想必是故友,我和他说殿下不在,他便转身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啧啧,就是这样!浣溪君就是这样有性格。
突然登门造访,府上一个女子回道“我家殿下不在”,然后他就拂袖而去,一如当年... ...
当年!
南昱从头皮麻到了脚,脚底顺带隐隐刺痛了几下,仿佛已预见一条荆棘大道横呈在跟前,只等他抬腿走过去。
风之夕若是吃醋,定会吃得不露声色。
恰巧不明就里的平阳又赶来凑热闹,南昱久未回王府,与边丰荷男女有别,便安排了人照应,自己则住到□□去了,平日里无事,平阳会偷偷跑过来与边丰荷搭话聊天。
南昱没料到风之夕会突然杀个措手不及,心里七上八下。
平阳滔滔不绝:“在说什么呢?哥哥今日终于舍得回府陪嫂子了!晚上我们就一起用膳吧,好些日子没同哥哥一起吃饭了。”
“郡主可不能这么叫。”边丰荷见南昱脸色一沉,慌忙阻止:“我寄住在此已是叨扰,与齐王殿下形同姐弟,不能乱了称呼。”
“她也没叫错,”南昱说道:“我本该唤你一声嫂子,平阳跟着叫而已。”
饭毕,边丰荷见南昱心事重重,想必还在为那不辞而别的故友,寻了个无人的机会说道:“殿下,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他走的时候,是何表情?”南昱问道。
“好像没什么表情。”边丰荷不知南昱为何会执着于此:“就是盯着我肚子看的时候,让我有些不自在。”
南昱心想完了,面无表情的风之夕才是最可怕的。
肚子,南昱猛然一怔,边丰荷自南谷来时便有孕在身,此刻已经四月有余,想必有些显怀。
就算不显怀,以风之夕那双贯穿两界,通晓天命之眼,还有什么看不清楚的,只怕连胎儿性别都瞧了个一清二楚。
边丰荷作为南宫策的遗孀,怀着南宫策的骨肉,孤身一人难以安身立命,掩饰身份居住在胞弟府上,也不算什么了不得之事。
但愿,但愿他没有多想,自己是受兄长所托,可以解释的清。
“嫂子一人独居府上,可要照顾好自己。”南昱道:“明日我再安排几个下人来伺候。”
边丰荷咬唇沉吟许久,道:“我想回玄风潭去看看,在那里生下孩子,延续竹禾未尽之事。再说,殿下尚未娶妻,我久居齐王府也不是长久之事,瓜田李下的,怕连累了殿下的名声。”
“你以为现在还能回去吗?嫂子是否想过,那玄风潭可还在?只怕门主一死,门生鸟兽散去。就算还在,北境又岂会善罢甘休,嫂子此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南昱说道。
边丰荷骤然一愣。
“嫂子安心住下吧,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我既答应兄长要护你们母子周全,就不会让你涉险,嫂子只管心平气和的住下,其他的不要去想。”南昱宽着嫂子的心,自己却兵荒马乱。
正欲夜赴翻云台,出门前见了平阳,又想起李沧澜的事,怒从心起。
此刻的镇北大军已远在千里之外,南宫沛挂了主将,李沧澜为副将。临行仓促也没来得及多问,只知他向平阳求亲被拒,想必走时心情不佳。
“你给我过来!”南昱厉声道。
平阳不知道南昱吃错什么药,居然莫名的发脾气:“哥哥要不要与我一同回府?”
“不回!”南昱粗声大气:“我问你,为何拒绝李焉?”
“我为何要答应他,我又不喜欢他。”平阳也呛声道。
“李焉有什么不好,哪里配不上你了?”南昱怒气冲冲:“京城上下,你找的出几个这样的汉子来?”
“我还真不稀罕,老实告诉你南宫昱,我若要嫁,就嫁给李焕然。”
“... ...”
“我再说一遍,你给我听好了,我南宫平阳此生,非李焕然不嫁!”
你是不是中了什么魔咒?
南昱呆望着平阳。
若换做数年前,平阳要嫁那李焕然,他心烦气躁之下,保不齐会一巴掌扇过去。可时过境迁,这丫头虽然傻乎乎的,却居然还有这份长情!而李焕然那厮也俨然不是以前那软骨头模样。
事实证明李焕然一直就不是软骨头,此为后话。
回到□□已是深夜,南昱打个招呼刚想抬脚离去,被南宫静一把拉着:“昱儿,我们父子许久没有长谈了!”
南昱本就心猿意马,南宫静突然摆出要推心置腹的架势,他又不忍心弃之而去。
南宫静所谓的长谈,不过是将最近发生的事感叹了一番,眉飞色舞的说着:“想不到最后,还是南氏出头抗下筹饷大旗,昱儿干得漂亮!”
南昱只当他自己藏富不出,怂恿自己以后只管朝南思成伸手:“不要白不要。”
父子俩也没沟通什么重要的事,更像是在议论别人的长短。南昱心不在焉,多是南宫静在说,他随口附和几句,或是连附和都没有,只是不断嗯嗯点头。
南光最近神出鬼没,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获了一枚神院通行令牌,时不时便被那陵光君唤去跑腿,屁颠屁颠的还挺高兴。
这不南昱刚摆脱秦王的唠叨,南光又急匆匆送来一封密信。
“陵光君说务必交殿下亲启。”神院跑腿南光可算尽职尽责。
南昱启信愕然,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神院内,一男子沉色问道:“此事是否上奏朝廷?”
明却道:“先将忘北扣押,再搜查住处,看能否找到那张图。至于其他牵涉之人,神院不便出面,我已去信给齐王,他会暗自查探,若图已经送走,那就坏了!”
于是南昱还没来得及赴翻云台去哄风之夕,就被一封信生生拦住。
事关战事,哪怕自己再紧张风之夕,也不能置如此重大之事不理。
只求那翻云台上的小师叔高人雅量,自己先消消气,再等等他。
渔歌晚归来的主子面色惨白时,便知事情不妙。
风之夕先是去了莲花坡,又去了康都,回来后便神色凝重,心事重重,自己也不敢问,只能小心陪侍左右,等他吩咐。
等了两天,主子总算开了尊口:“简万倾呢?”
“回殿下,管在岩壁的禁室呢,前几天贪杯喝醉了,昏睡了两日。”渔歌晚如实回答。
“把他叫来。”
须臾,一脸憔悴的简万倾出现在主殿,眼神涣散似乎还带着醉意:“先生给我喝的什么酒啊,为何老觉得醒不过来?咦,这不是冥王殿下吗?冥王殿下在上,请受凡夫一拜。”
冥王夙见简万倾不光嘴上说,还真就掀袍跪地,虔诚无比的叩拜在自己脚下,冷了渔歌晚一眼:“弄醒他!”
渔歌晚面露难色:“我不知道那酒后劲那么大,灌了数十碗解酒汤了,还是这幅德行。”
“他这般疯疯癫癫,我怎么问话?”冥王夙嫌恶的看着地上呢喃之人。
“殿下就这么问吧,”渔歌晚无奈道:“只怕他真的醒了,明白了殿下话里的意思,说不定会吓死!”
“谁,谁吓死了?”简万倾忽地发出声音:“鬼书生,你想吓唬我!你就爱吓唬人。哈哈,阴毒,谁都没有我阴毒。”
“是,是,吓人是我们做鬼的一大乐趣!”渔歌晚看了一眼主子,蹲地正色说道:“你打起点精神... ...”
“抬起头来,我有话问你。”冥王夙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如同惊雷灌耳,吓得简万倾猛地一扬头。
“什么话?”简万倾口齿清晰,醉意似乎褪去不少。
“万世咒,如何能解?”冥王夙问道。
简万倾一脸懵然:“我不知道。”见冥王夙眸色渐厉,谄笑道:“我真不知道,我活得不久,万世咒流传到我手里,已经是五百年之后了,殿下应该去问那几个老家伙,当初是怎么回事。”
冥王夙蹙眉不语。
“你是说,青木龙知道?”渔歌晚追问道:“当年之事,就在青木龙头顶上发生,他是不是知道内情?”
“先生问我,我又问谁?”简万倾哭笑不得:“我又不是轩辕后人,也从未入过青木海,与那青木龙素未谋面,他老人家知道些什么,会主动告诉我吗?”
“殿下,是否要去东岭?”渔歌晚望着他的主子。
冥王夙不置可否,朝简万倾说道:“你听好,我契约万世咒于百里氏,不是为了你简万倾,要如何还债,我自有打算,轮不到你决定。”
简万倾听得一惊。
“孟章君还不明白吗?”渔歌晚说道:“那张人皮挟持不了我家殿下,之所以应召而出,看的是你老祖宗的面子。区区一个万世咒,还操控不了我幽冥之主。”
71/82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