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去哪里?”
秦老头捋了捋胡须,“先去扶风关。”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北祁军同长镇军留家看守那部分融合,朝着扶风关进军。
……
宗政迟和萧清和成功接头时,他已然神志不清,一身是血,脸上也溅上了斑斑点点的血沫,面色铁青,目光坚定却无神,仿佛靠什么硬撑着。
“清和!”宗政迟大喊一声。
萧清和闻声望去,准备提刀砍人。
宗政迟未料会是此情此景,千钧一发之际将长剑举过头顶,硬生生接下一刀,气急败坏地吼道:“萧清和!你清醒一点,看看我是谁!”
萧清和一怔,终于回了神,七魂八魄仿佛在这一刻才归了位,眼睛里的迷茫和悲伤叫人看了于心不忍,他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低声呢喃道:“我……杀了人……迟崽,我终于杀了人……”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颤抖着手,双目无神地说自己杀了人。
宗政迟闻言心中一恸,走上前去,呼了口气,却是什么都不说,默默地守着他,四周的弟兄们正在激愤杀敌,包围之势已成,现只剩下瓮中捉鳖的收尾,也有秦白水带着,大可放心,他只需要守着萧清和,别再让他受伤即可。
这是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战士必须走过的一段路,多说无益,也无人可以代劳,没有见过血的刀开不了锋,开不了锋的刀杀不了人。
杀不了人的刀,保护不了自己,更卫不了家国。
在两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李管家见萧清和恢复如常,默默转身,隐入军队之中。
秦白水和宗政迟一来,此战胜得毫无悬念。
首战告捷,整个扶风关都洋溢着热闹与喜气,大恩不言谢,男子汉大丈的感激不必用言语表达,扶风关统领举着敞碗,从秦白水将军到萧清和与宗政迟,再到长镇军的其他弟兄们,一碗接着一碗敬酒以表谢意。
萧清和趁乱乱窜,拉着宗政迟找寻了好久,终于找到了正一人碰碗饮酒的李管家。
“李伯伯!”一声大喝,吓得李管家手一抖,碗中的酒都泼洒了一些出来。
小少爷自从十岁那年被他的小同伴说了一句:“这么大了还撒娇,不知羞”之后,便再也不曾这样叫过他。
李安睿心知逃不掉,便任由着萧清和拉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出人群来到一片空地,他讪讪叫道:“小少爷……”
萧清和瞪着一双眼睛一言不发,周遭的空气开始凝固,宗政迟伸手碰了碰他,试图缓解气氛,“清和,你……”
话未说完,他就愣住了。
萧清和红了眼眶,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管家空荡荡的袖管,氤氲水汽迅速在眼眶中凝聚起来,一双天生带着向上弧度的唇角此时耷拉了下来。
李安睿见小孩儿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手忙脚乱地安慰,“哎哟,清和怎么要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李伯伯,伯伯替你撑腰,别哭了……”
李管家向来把萧清和放在心尖上疼着,护着,这时见他哭了更是方寸大乱,想同小时候那样抱抱孩子,伸出一只手臂曲,才想起来自己没了另外一只手臂,又不好意思地收了回来。
萧清和见了此景,像小时候掏鸟蛋从树上掉了下来那样,仰着小脑袋,张着嘴巴,哭得更凶了,惊天动地。
“好了,好了,”李管家已经心疼得不行,连忙上前用一只手臂揽住他,连声哄着,“清和乖,不哭了好不好?”
萧清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实在太伤心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一面打着哭嗝一面说:“呜呜……李伯伯……嗝……李伯伯没有手了!哇……呜……”
宗政迟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哭得乱七八糟的萧清和。
等他哭够了,宗政迟过去擦干他脸上的泪水,顺手捏了一把他的脸颊,也不笑话他。
“我不要你留在这里!你回家去!回怀耒城去!”萧清和吸着鼻子执拗地要求李管家回家,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李伯伯再受伤了。
“小少爷,这不行!”李安睿变了脸色,坚定地拒绝道:“我要保护好你!不回家。”
“姓李的!”萧清和猛地提高了说话的声音,“这是命令!你给我回家去!你一把老骨头在这儿能做什么?!我也不需要你的保护!”回去晒晒太阳,下下棋,安享晚年。
李安睿见小少爷动怒了,连忙跪了下来低下头,却是不说话了,态度却坚如磐石。
萧清和好言相劝不成,撒娇耍泼也不成,李管家就是打定主意要留下保护他,最后他气呼呼地走了。
宗政迟也跟着走了,看着气得圆鼓鼓的人,牵起嘴角,了然一笑。
难怪萧清和性子张扬却又带着一种软绵绵的可爱,连府上的下人都这样宠着惯着。
被人宠爱着的孩子实在令人讨厌不起来。
那日酒足饭饱过后,满面红光的秦白水大手一挥,长镇军一行人就此暂时驻扎在扶风关外。
接下来的几日,练兵之余,他不时会站在高处摸着下巴上半白的胡子远眺,好像等待着什么似的。
这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把萧清和和宗政迟急坏了,探子频频来报,边关战事全面点燃,我军已然不敌,已被敌军一连攻陷多个关卡,攻势之迅猛,再这么放任自流,不出三月,敌军就要杀到怀耒城下了!
这天上午,萧清和对秦白水登高远眺一事十分好奇,这日本应该轮到他在马厩喂马,他将此事扔给了宗政迟,登上了小山坡,扯着脖子望了半响也望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当他准备下坡回去喂马时,眼角余光扫到一缕赤色。
他眼力极好,眯起眼睛定睛一看,远处那座山腰间整整齐齐列着栗子大小的人,这些粒子大小的人在秩序井然地向前行进,像是一只工蚁带着一群蚂蚁队伍在归巢,而那片亮眼的赤色就是举在“那只工蚁”的手上。
萧清和心中一震,心跳失速,双目逐渐张大,那……那是他们祁国的战旗!
也就是说,那山间行进的是他们祁国的军队!
转身跑下小山丘,萧清和一路狂奔回去,他这才明白这些天来秦白水在等的是什么!
祁国乃泱泱大国,祁军作为祁国的主力军队,怀帅将之才之人比比皆是,断然不可能因宗政叙回宫之举造成祁军群龙无首之态,但也恰恰因为人才太多,难免造成明争暗抢貌合神离之况。
再者,天高皇帝远的,军心不齐,无人管束,这样的军队上不了战场,而长镇军在祁国远近闻名,长振军将领的头衔整顿这样一支军队,绰绰有余。
他拼命跑到马厩,一把抓住宗政迟正在给马喂草的手,满头大汗,望着一脸疑惑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叙叙的军队来啦!”
萧清和眉宇间的兴奋与激动难以自抑,“已经近在眼前,至多申时便可到达扶风关!”
事实上,时间比他推测的要早,未时刚过,秦白水留下的的那半支军队浩浩汤汤地来到了扶风关,祁军兵数是长镇军的数十倍,兵强马壮,战旗高扬,井然有序,场面十分壮观。
当日,萧清和找遍了军队都没有见到宗政叙,这才死心相信,他未从皇宫回来。
深夜,黑暗中一片静谧,浮生尽歇,传入耳畔的是士兵们绵长的呼吸声,偶尔有士兵口中嘟囔地说着听不真切的梦话,或呼唤着心爱姑娘的名字,或表达着谁的乡愁。
萧清和瞪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从前他睡不着还和宗政迟翻身竞赛,此时却连翻个身都无心动弹。
须臾,他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他望了望远空明亮的月亮,慢慢爬上了小山丘。
从山丘上看下去一片黑压压的,黑云遮住了半个月亮,萧清和紧了紧衣服,啧,有点凉了,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远处的山峰只模模糊糊看得到轮廓,他眯了眯眼,仔细辨认,可惜,看得眼睛都酸涩了都没看到期盼的栗子般大小的人群。
“别看了,他不会回来了。”
“啊!”身后传来的声音把他吓得惊呼一声,回身看到抿着嘴的宗政迟,火气就上来了,“大晚上不睡觉,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宗政迟看了他一会儿,道:“你别看了,皇兄不会回来了。”
“你放屁!”萧清和粗暴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额侧青筋暴起,胸口起伏急促,恶狠狠道:“他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
宗政迟握住胸口的手,一字一句,认真道:“清和,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皇兄的目标是皇位,他此去便是为了继承皇位,这天下,哪有皇上亲自上战场的道理?!”
“你闭嘴!”萧清和红了眼,颤抖着双唇,喃喃道:“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
宗政迟果然闭了嘴,坐在土坡上陪了他一夜,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二人方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蓝瘦
第42章 裂心
秦白水将长镇军编入祁军队伍,并将整支军队分成四支,又单独分出人数较少的一支留在扶风关,命四支军队分别从两个有驿站方位行进,便于资源补给同时保证驿站的安全。
李管家也趁机请求调到了萧清和带领的那个分支。
萧清和瞪了他很久,然后扁着嘴接受了。
秦白水命萧清和为镇北将军,宗政迟为镇南将军。
自此,二人平起平坐。
全军顺利抵达被敌军围困的昶州城,打的第二场战役便是这昶州战役。
敌军来势汹汹,萧清和和宗政迟第一次并肩作战,二人都兴奋着,杀得畅快淋漓,刀光剑影之间配合也十分默契,真正成为可以交付彼此后背的伙伴。
“哈哈哈……一群野鸡,还妄想被端上盛宴桌……不自量力!”
萧清和和宗政迟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清和飞身一脚踢飞靠近宗政迟的敌军,道:“秦老头又在骂人了哈哈……”
宗政迟勾唇一笑,一剑刺向他肩侧,替他挡下一刀,道:“老头杀高兴了就骂人!”他惯于使剑,行云流水的招式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哎,我说,”宗政迟在杀人的百忙之中抽出空隙来调侃萧清和,“丞相府是不是上下一心宠你?”
小少爷白了他一眼,道:“作为最受宠的小王爷,你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吧?!”
此时削铁如泥兵器削的是活生生的人,不过是阵营不同罢了。
宗政迟笑得很欢快,扔出一人,打倒了一片,“倒也是,但宫里的人可不会抱着我哄,跟我说:‘乖,不哭了,好不好?'”
他特意把李管家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却完全不同,腻人得紧。
“你闭嘴!”萧清和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一阵恶寒过后,他杀人杀得更加暴戾了。
“哈哈……”
虽说敌方人数众多,但此战算是酣畅淋漓,大获全胜,打得敌军落荒而逃。
解救了被困民众只是第一步,祁军的目标是:收复所有失地!
当日晚,全军驻扎一晚,整顿休沐,萧清和准备去草垛子上躺一躺,耳畔传来交谈声。
“嘿!”一人应该是拍别人了一巴掌,声音响亮。
“以后我就是皇亲国戚了,对我客气点!”另一人骄傲地说。
“啧啧啧,吹牛谁不会?”
“哼,我可不是吹牛,怀耒城孟员外知道吧?”
“孟员外家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人说,“皇城第一员外!”
“我可是孟员外家的远房表亲!”
“嗬!这怎么就扯上皇亲国戚了?!差得远了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那表妹,三日后就要嫁给七王爷宗政叙了!圣上龙体抱恙,倘若不日驾崩,这堂妹可就是当今皇后了!”
萧清和仿佛遭了当头一棒,两人还聊了很多,他再也听见其他的,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七王爷要成亲了,宗政叙要成亲了!他死缠烂打追来的男人,曾经水.乳.交融,情同一人的男人,要成亲了,和那个员外家的千金小姐。
他们曾经一同出现再自己眼前,宗政叙撑伞遮过她。
宗政叙,要和孟塘成亲了……
萧清和翻身起来,平静地到马厩里去牵了一匹马出来,随着马匹一声嘶吼,他朝着黑夜窜了出去。
还没跑出多远,身后传来马蹄声,原来是宗政迟打马追了上来。
“清和!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宗政迟心里是知道的,他只是想从萧清和嘴里得到一个和他心中想的相反的答案。
“宗政叙要成亲了,你相信吗?”萧清和甚至还笑了笑,“反正我是不信的,我得去看看。”
他勒马停下来,转头看宗政迟一眼,道:“迟崽,你见过孟塘吗?那女的生得不如我好看,洗澡看来,她做人也不行。”
宗政迟心里不合时宜地想:你见过的人里,有几人能生得比你好看?
“连我都看不上,宗政叙怎么会看上他?”萧清和表面上一片平静,其实心里很没底,“对吧?”
宗政迟说不出一个“不”字,只是说:“那我同你一起去。”
“不要。”萧清和摇摇头,“我去去就回,如果连你都拐走了,秦老头得弄死我。”
“不成!”宗政迟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放他一个人走,他状态很不对。
“迟崽,你让我一个人去吧。”萧清和垂着头,“我想一个人去,这是我和他的事。”
宗政迟最后还是没能拦住他。
……
萧清和风雨兼程来到了孟家门外。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是遇到宗政叙,这次是他要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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