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玦依言行事,找到一名官声尚可的官员,以毒相逼。
“告诉颜尚书,刺史府密道字符排序是乐律所排序。只说到这里,多说一个字,你的性命丢了无妨,但是,你家中的家眷可就无人收尸了。”
“我我我、小人明白明白。”
“将所有活口押解上去。”
“是!”
夜雪如棉絮,纷纷扬扬。
正堂四角立四盏明灯,灯火旺盛,照亮寂夜。堂心之上,悬一盏制作精良的八角灯,灯脚所缀下的流苏穗子轻轻摇晃,犹如游丝。
颜岁愿身服官袍,丹红绝艳,飞禽生威。上戴展脚乌纱,要围玉带系绶佩。台阁生风,官威朗朗,人如芝树,灯下一绝。
右手边,坐着歪头瞌睡的程藏之。
颜岁愿皱眉,见对方睡容颇香。便按下不悦,重重拍下惊堂木。
程藏之登时,跟被雷劈一般,跳起身来,侧身抱上颜岁愿的脖子。在他耳边重重喘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狼来了。”
“……”颜岁愿扯动嘴角,将他从自己脖子上拽下,“公堂之上,成何体统!”
程藏之一本正经道:“你带着我,不耽误审案。”他心说,知道你要审人,没想到你能这么正儿八经的审,一板一眼的照着朝廷流程走,连觉都不睡了!
然后,程藏之转移了阵地,从爬床改成上身。
颜岁愿一向兢兢业业,勤恳政务。他不废话半个字,当即反手抓住程藏之的手腕,巧劲到位,程藏之两手一松,便将他反剪。
而后,见佑安领着两位副使来,便道:“公然扰乱公堂者,以程节度使为鉴。”
言罢,在两位副使刚到的时候,便将程藏之按倒在公案之上,拔出佩剑斩下程藏之一绺头发。
两位副使连同后面押解上来的犯官都愣了,古典有载,以发代替稽首,斩发如斩首。
季瑛脸色苍白,忙不迭上前劝诫颜岁愿:“颜尚书,程大人不仅是朝廷命官,还是河西驻军主帅,您这样,过了……”
另一副使连同佑安也劝,“大人,您冷静冷静,程大人也不是头回出挑了,您再忍忍。回京之后,我等定然请皇上为大人做主。”
擦擦额角的汗渍,绷着一根弦,生怕颜岁愿怒不可遏,就将程藏之给真的斩首示众了。
颜岁愿见杀鸡儆猴的效果已然尽到,便准备顺势放了程藏之。
然而,懒懒趴在公案上的程大人出声了,“你们懂什么!颜尚书这是想跟我结发为夫妻呢,怕我自己断发伤着自己,帮我断发呢。”
“…………”
众人抽着脸,程大人,你自己眼睛有病,别当我们都瞎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颜尚书的表情描写里渣写手的安排是——隐约提醒一下,其实颜尚书是知道程节度使的身份,只是变化太大,需要什么实证确认,然后后面收到的金子算实证吧
第21章
一素知晓程大人对颜尚书纠缠不休,但谁人有机会深刻领教一回?
现下,两位副使与一种州府官员深深领教。何止是纠缠不休,何止是情根深种,何止是爱之若宝。
简直情真意切的,令人发指。
季瑛不免愁叹,若程大人是个女子,又或者颜尚书是个女子,那这二人必是人间第一佳偶。
自古皆是鸳鸯戏水,不许双鸳归宿。若是两位大人都再寻常些,不是朝廷呼风唤雨的人物,也许还有玉成的可能。偏偏二位,又不是寻常人。他按捺下愁绪,思忖着将此事传书于主子。
颜岁愿松开程藏之的动作,近乎是甩,直接将人扔下公案。而后正色,道:“众目睽睽之下,请程节度使,好生自重。”
目光一瞬,移到季瑛同另一位副使,说:“升堂。”
颜尚书声色俱威威,像似从未被程大人的轻薄之言影响,也从不耽于儿女情长。
反观程大人,被清理下公堂,不恼不怒。只是依靠在公堂合抱之粗的梁柱,以掌扶着额头,虽然看不清他眼神,却能清晰看见他嘴角拉长的弧度。
无声而笑,且笑意盎然如春。只需看一眼,便好似如沐春风,置身春煦暖阳江畔,看风起花繁。
颜岁愿微微垂首,心间生出縠皱波纹。
依然是骨瘦如柴、皮黑肤残的王二狗,他一见刺史府一众官员。便如红了眼的野狼,狠狠扑上李怀恩。嘴里咬牙切齿的咒骂:“你个毒蛇蝎子的狗官!你还我妹妹和妻儿!断子绝孙的畜生,畜生,禽兽,禽兽!猪狗不如的东西!”
谩骂声仍旧持续,待到最后,王二狗已经念念不出什么话来,他只是泪流满面,面颊的黝黑,掩藏不掉这个小人物的悲伤。入骨之恨,滔天之恨,至仇之仇,不言而喻。
本就皲裂的唇肉,因为破口大骂,溢出鲜红刺目的血,王二狗满口血腥,不觉下颌顺着嶙峋瘦骨黏流的血痕。
李怀恩受到惊吓,不知反抗,只是被王二狗掐住脖颈,憋得脸色紫黑。还是刺史府剩下的官员把从王二狗手里夺出。
缓口气的李怀恩望着王二狗,惊恐万状,仿佛见鬼。他捂着自己的脖颈,颤声问:“你不是死了吗?!”
王二狗冷笑,阴毒的看着李怀恩:“我化成厉鬼来找你报仇了!”
疾风如雷,穿过公堂。李怀恩倒吸凉气,跌坐地上。
他念念有词:“就算我不抢你妹妹和你妻子,她们也会被别人抢……而且,你儿子也不是我抢走的,你父母也不是我杀的……别人都老老实实听话,你非要告御状,你不死谁死!”
“怪不得我!要不是我,你连干脆一死都行!你不应该找我!你要找就找——”
漆黑浓夜里一片薄如纸的飞刀,直-插-李怀恩心口,将李怀恩的后话打断。
程藏之一跃至堂口,袍衣旋飞,一个转身下来,两臂已然张开,双手指缝见是八片飞刃。刃光如青虹,分外醒目。
“小心!”
身前没有任何屏障,是以飞刃直袭此处。程藏之目色定在一处漆黑,后倾身子的同时,一条腿提起,脚腕微微转动,将飞刃悉数踩在右脚下。又将双手拦截下的飞刃,朝着那处漆黑之处飞掷。
金器没入血肉之声,廊下宫灯轻晃动,一处血色现出。
赵玦等人不待吩咐,直接杀入夜色,金戈交响,不绝如缕。
程藏之转身,不理会行刺之人,只是望着颜岁愿微微一笑:“谢谢颜尚书提醒。”
颜岁愿松开紧握的手,垂目淡声:“是本官多事了。”程藏之这身手反应,哪里需要他提醒。
堂中人们为程大人矫健身后赞叹,也不经为程大人悲叹,颜尚书真是一根弦,直!
程藏之没有再答颜岁愿的话,他闪身至尚有一口气的李怀恩面前,点他几处心脉。然后着急上火的说:“先别死啊!你先告诉我你那些好物什在哪啊?!”
李怀恩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留口气,却硬被程藏之给气的咽气了。
“……”
三缄其口,寂静的畏人。
因为李怀恩曾经试图用‘好物什’贿赂程藏之的话,不少人都听闻过。因而,反应敏锐的人当即抓到‘生机’。
有个绿袍官员爬出,高呼:“程大人!我知道那相思缓在何处!就在密——”
一方棕红的惊堂木拍在绿袍官员脑门,遂即把人砸的头破血流,晕厥不醒。
又是个没说完话的。
只不过,这次动手的人,是危立公堂的刑部尚书。
颜岁愿脸色如沉沉黑水,他以为程藏之出手为了救人,却是为了那等不堪之物!
程藏之站立起,退让到原来靠着的梁柱,面不改色心不跳道:“请颜尚书继续审案。”再玩下去,颜岁愿饶不了他!
何况,他已经猜出相思缓所在。
公堂之中连死两人,公堂之外,一干侍卫正在拖死尸。
两位副使看着公堂之上为数不多的犯官,果然颜尚书一出手,绝无活口漏网之鱼。
颜岁愿已在堂上发话:“王二狗,你是当事人,尽可言说冤情。”
王二狗见李怀恩心口插-着刀子,上前一脚将冒出的刀身踩下,确认李怀恩死的彻底,才说:“回禀大人,我本是羊蛋村人,三年前,村中来了伙子穿盔甲的人,说是刺史府兵曹的,来征兵。起初我们也相信了,但是我们村有个秀才,他在刺史府中供职。赶上这事,说刺史府之中并未有这件事。他告诉我们金州府兵的铠甲不是这样的,本想去刺史府求助,但,刺史府府兵来后,不但不为我们主持公道,还与这群来历不明的兵沆瀣一气,烧杀抢掠……”
“我们逃出来的人恨不过,就要远上京府告御状,但是刺史府府兵一路追杀,还在城墙上押着我们父母乡亲,很多人信了府兵的话,自投罗网,结果都消失了……”
“我是因为妻、妹被刺史强掳去,她们在刺史哪里求情,我才幸免一死。但之后,便被送去苦役,挖一条密道。李怀恩将密道挖好,便将我们都活埋,我提前得知这个消息,便钻进偷偷挖出的一条臂长密道,这地下靠着老鼠蟑螂苟且半年,才出了密道。”
“出来后,又赶上荒年,险些饿死,但却被一户猎户收留。但是,山里打猎收成不好,为了报恩,我跟一些人跑去转生帝教去卖皮换粮食。等我回来的时候……老猎人已经饿死,虽然妹妹还活着,但是染病,又没有大夫……也死了。”
公堂之上,回荡着几声唏嘘声。他们之中,身份最卑微的佑安,也不曾吃过这样的苦。除了感慨,便是感慨。
世道如此,谁能逆天而行?!
颜岁愿却问:“让你在金州那家酒肆等本官的是何人?”
王二狗道:“贵人我确实不认识,是我为阿妹求医问药时碰见的。还有我这胳膊,也是那贵人身边的大夫医治的。”
他想了想,又道:“大人,那贵人的口音与大人一般,但是比大人要轻柔,听着就像风一样软。我只窥见那贵人衣角,那料子很名贵,还有就是贵人身子骨不太好。我听见大夫说,那贵人这一辈子都不能有子嗣了………小人当时还将村里的土方告诉贵人身边伺候的老妈妈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起效……”
风一样软的嗓音,口音是青京,衣料名贵,身子骨弱,不能有子嗣……尽管王二狗依着贵人的交代如实说,颜岁愿一时间也猜度不出此人的身份。
却听程藏之发问:“你那个贵人让你告诉颜尚书的?”
王二狗点点头,“正是那贵人交代小人的。”
“旁的也就算了。”程藏之玩笑似的语气,“连自己不能有子嗣这种事,都能让人传话,真是有意思。”
言辞之中不乏揶揄,显得十分讥诮讽刺。
见众人纷纷玩味,王二狗忙不迭解释:“这个不是贵人交代的!是我无意间听到大夫跟老妈妈说的,大夫跟老妈妈说让贵人多加调理,即便不能有子嗣,也能长寿些。”
“长寿些?”程藏之似有疑问的念了遍,“言下之意,岂不是,命短?”
王二狗脸色一白,觉得这个大人说话太尖锐,不由得瞪着程藏之。
程藏之却无所谓的看着颜岁愿,颜岁愿陷入沉思,而后在程藏之的目光之中淡声:“就这些?”
王二狗重重点头,“回大人,就这些。”
颜岁愿看向两个副使,说:“核实清州府官员罪状,而后从其他州抽调官员暂时管理金州府,另外,贴文征集本地有才识德望之人,尽快将金州诸事归于正轨。这期间,季瑛你负责武功,蒋副使是文官,便负责文治。”
蒋副使与季瑛齐声道:“下官遵命。”
颜岁愿又对佑安说:“你协助两位大人尽快的设置一些粥棚,抚慰民众,最好能挨家挨户上门宽慰。”
佑安道:“佑安明白。”
而后,才看向程藏之道:“城中所传烹婴一事,便由程大人协助本官去探究竟。”
程藏之含笑应下,自然还有寻找卢老未能吞完的金。
第22章
诸事交待完毕。
金州犯官里才有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来。
在颜岁愿的允准之下,老人道:“犯官曾见过李刺史所挖掘的密道,犯官曾听李刺史醉言说,密道里有人间最好的乐曲,不知这话对大人可有益处。”
颜岁愿回想起那一百零八块字符,其上的文字有的天文、有的是地支、有的是古谣,涉及的范围极其广泛。确实有一组乐律。
难道并不是将所有的字符都排列正确,而是将其中一组排列正确。
“有用,按照律法,堂下之人可算将功赎罪。”
颜岁愿言罢,堂下的老人便抢了一名侍卫的钢刀,老泪纵横道:“我的罪,赎不清了……多谢大人美意……只期望,我的死能为家人积攒一些阴福……”
言尽,钢刀割裂喉管,碧血溅出丈高。
一夜之间,一百零八位官员死得只剩十八位。这些人泪目朦胧,纷纷俯首在地,捂着心口痛至骨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世间最平凡不过的箴言,可谁人会引以为戒?不到血流骨枯,无人肯醒。
“退堂。”
夜幕缓缓落下。
晨曦自窗花泄下,一束明光打在颜岁愿的掌背。清骨节节,煞是优美。
他翻着一本乐律的书,而后撕下一页。
又是那只玄衣包裹的手,将他手里的书抽出。
程藏之带笑看他,说:“一看颜尚书便是不涉足烟花巷柳的人,不然也不用看着乐律的书。”
“我确实不喜声色之地。”颜岁愿今日也穿箭袖白服,一身爽利,而后道:“程大人似乎精于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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