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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自重(古代架空)——寻南溪

时间:2020-06-01 10:05:14  作者:寻南溪
  颜岁愿亦然偏过头,“是么?我是落水要溺死之人吗?”
  “我想救你,管你溺死还是涝死。”程藏之心口松下巨石,轻松许多,他未怒。
  可之前两次唐突呢?那又是为了什么?颜岁愿忽忆起程藏之促疾而去的鬓影,既心有怖悸,人有畏忌,为何强求?
  程藏之心中到底有些忧惮,毕竟前两次唐突完还能溜之大吉,纵颜岁愿想拒绝他,他也是听不到令他不痛快的话。
  本已经做好听颜岁愿严词拒绝的准备,程藏之却颜岁愿说,“程大人,你不是小姑娘,我也不是。”言下之意,你身上有伤,不必如此。
  “……”程藏之听懂他弦外之音,“我怎么心痛如绞起来。”
  颜岁愿是真不愿与他趣言,他双手掀起压在程藏之身上一块硕大如斗的土块。骤然间翻身而起,上下调转。躺下的程藏之见他背后一阵土石雨下,他猝不及防轻笑:“原来,你偏好在上。”
  “我只是证明,本官不是弱女子亦不是文弱书生。”颜岁愿声线很是生硬,他肃穆着,续道:“但见程大人如此狼狈,染尘带土,便可知本官形容不端。程大人,面对灰里土里的人,说话、也该注意些了。”
  程藏之好整以暇看他,确如颜岁愿所言。对方又是血又是灰,发髻也乱,但是他还是以一种欣赏稀世珍宝的目光看他,“话虽如此,坏就坏在,颜尚书如此狼狈,竟也别有韵致。”
  “程大人,你确实是离目盲不差了。”
  “……”这是说他瞎呢。
  而后,程藏之再如何调侃,颜岁愿都不应答。只想着如何从废墟之中脱身。
  忽然听见一阵犬吠。
  颜岁愿一愣,心中讶然,此间居然还有狗?定是幻听。
  程藏之却拍拍他的肩头,“没幻听,我的狗来了。”
  “……”
  他的狗?颜岁愿忽然忆起整个刑部都没拦住的那条黑狗。
  “小……石?”他不确定道。
  程藏之道:“不是石头的石,是十年的十。”我遇见你的那一年,也遇见了这条狗。他忽而又说:“马上就改名十一了。”
  “……”颜岁愿难以言答,这犬的名字竟还是一年一改。
  犬吠声越加近。
  很快,赵玦、佑安、二位副使皆到了。
  程藏之和颜岁愿是被埋在最底层,他们各自分开立在两条岔道,等人把两位高官挖出来。
  佑安有些焦急,“赵侍卫,你这犬确定大人在此处?!若是弄错了,再塌陷下去,大人就危险了!”
  赵玦冷看他一眼,“这犬跟着公子十年了,马上就十一年了,熟知公子的气味。曾经带着军队去救援陷在埋伏下落不明的公子,除了这只犬,没有人能找到公子。”
  “可那只能找到你家公子!”佑安气不过,“我家大人若不合你家公子一处,你挖开这里,引起塌陷害了我家大人,怎么办!”
  甭看佑安是个文弱小厮,此刻为了自己家大人,那是一点也畏惧带刀侍卫赵玦。两个人吵闹愈演愈烈,生怕发生械斗的两位副使各自和稀泥。
  季瑛劝赵玦道:“程大人对颜尚书一向爱重,若是伤了和气,赵侍卫也会惹程大人不快。”
  蒋副使劝佑安道:“眼下颜尚书不在,咱么文生哪能跟他们武生硬扛,小郎莫要像颜尚书一般性直。”
  二人不劝还好,一劝惹得赵玦和佑安双双发难。
  “我家公子哪里爱重颜尚书了!少胡扯八道!”
  得,季瑛想,有其主必有其卫,一样目盲无救。
  “我家大人性直哪里不好!正直为官,比那些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令人钦佩!”
  得,蒋副使及时闭口,有其主必有其仆,一样性直气人。
  又是一阵犬吠,黑色皮毛滑顺光亮的犬不停狗刨。
  “……”
  众人看着被刨出的两位大人,心口堵着大石,遐想的太多可言的太少。
  颜尚书虽然戾气重,动不动就给一群贪官污吏挖坟,但毕竟不是常年征战之人。蓝田生玉一般的人,瑶林玉树,翩翩清淡公子。
  程大人,人人皆知的歼灭突厥铁骑的河西驻军主帅,纵然如何长袖善舞,面相的煞气都洗不净,血海骨山淘沥出的人物。虽眉目如画俊美无俦,可却全无秀气,长眉若锋,凌厉坚韧。
  这怎么看,都不应该是颜尚书在上?
 
 
第27章 
  程藏之顶着部下惊愕失色的目光,躺着等颜岁愿把他拉起。
  颜岁愿目光逡巡众人,除了程藏之的部下不为所动,余下之人皆纷纷左顾右盼,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素来铁面的刑部尚书,忍不住地抽动唇角。却还是伸出手,将程藏之拉起,一面说:“程节度使,不怕在部下面前失去威信吗?”
  程藏之接过颜岁愿的手,借着他的力,起身之间似是耳鬓厮磨在颜岁愿耳畔轻声细语:“生来万人迷,都膜拜本官,本官也很无奈啊。”
  “……”
  虽是无言以对,但颜岁愿却未自心底嘲讽。
  有些话听起来令人贻笑大方,甚至觉得无稽之谈。但换些言辞组织起来,其中深意就不由得另人闻风丧胆、惊悸不安。
  比如程藏之这句听着轻浮自夸的话,换言之就是,程藏之与生俱来统帅之才,可令万军俯首,可号令诸将效命。
  河西,只怕真如程藏之之前在穴地所言:‘这是,要逼我河西造反吗?’纵横西北的河西驻军,恐怕已经不是朝廷的河西。
  金州刺史府。
  兽炉幽香袅袅,振灵香余味悠长。
  熏香沐浴,换一袭新衣。
  颜岁愿并不曾束发,鸦发垂落,如瀑如烟。鼻尖嗅香,神思稍安。尽管如此,仍旧觉得两侧穴位隐隐发酸。与程藏之一道,实在是枯脑焦心。
  佑安沏壶清茶,清润的茶汤自壶口缓缓倾泄下,热气腾腾间散发安神的香气。
  将沏好的茶呈给颜岁愿,佑安才道:“大人,那个村落的人还去不去?”
  颜岁愿浅白的指尖握着冰裂纹盏,轻摇头,“不必去了。让他们回中宁军,切勿牵扯此事。”
  佑安一愣,不解挠挠头道:“可是颜副将他们好不容易来帮助大人,就这么空手而归了?”
  颜岁愿亦然憾叹,“程藏之早已将此地事情摸清,此次只是借朝廷的手,光明正大的清理自己的仇敌。那个村落……藏金之地,只怕我尚未入金州,颜潭他们还未秘密离开中宁军,就已经被程藏之搬空。”
  佑安惊的睁大眼,“那那那……程大人为何还要跟大人一起下地室,这不是吃饱撑的吗?!还险些被活埋,程大人莫不是脑子有病?!”
  “……”颜岁愿攥紧杯盏,淡淡道:“或许吧。”
  佑安又添杯茶,十分赞同大人之言的同时,又顺嘴提供另一种可能,“程大人若不是脑子有病,便是卯着劲的追求大人。”
  “……”
  颜岁愿无言抬眸盯佑安一眼,目光似风,分明看不出意味,却又令人知南风来。
  佑安讪讪,低头认错,“小人多嘴了。还请公子海涵。”
  颜岁愿神色浅淡若水,“你先退下吧。”他还要好好理理这些乱如麻丝的事,若是再有错漏,日后可又要被程藏之先行一招惜败。
  佑安腋下夹着托盘,道:“那大人好好休息,我去让厨子给公子做些汤羹,好暖暖胃。”
  而后,带上门一路沿着长廊走。
  长廊之外,庭树霜花,交相勾缠。佑安目光穿过重叠交错的虬枝,瞧见暂居对面厢房的程大人与赵侍卫。
  许是对方在交谈,佑安穿过横廊行至他们所在长廊的尽头,都未察觉。
  赵玦得知公子又用秘药,脸色灰暗,硬着头皮要程藏之将秘药放弃。他道:“公子,万埃丹本就是提取世间万种极毒极阴极纯极阳精粹,相生相克的……怪药,您怎么还能服用!您还想不想活了?!”
  程藏之打个哈欠,“我要是不想活了,还能站在这听你絮絮叨叨。”
  “……”赵玦见他这幅懒懒怠怠的样子,便知自己白费口舌。他道:“您以后把的眼药随身带着,不要总把这样的怪药当救急的药吃!”
  忽然又想起公子心口的伤,他又道:“您准备几个血囊骗骗颜尚书不成吗?何必真给自己捅个口子。”
  程藏之无奈,道:“我这就是准备了血囊,谁知道颜岁愿那把剑这般锋利,身上四五个血囊都用上了。”
  佑安行过时,耳边便传来‘四五个血囊都用上了’。人一愣,回想起程大人从土堆里刨出来时情景。
  事后佑安听大人说,大人那身血是杀别人染的,程大人那身血是自己受伤所致。结合方才所言,佑安脸色一变,好你个程大人,他还以程大人是真心追求大人,却在戏耍大人!
  赵玦趁着公子尚未发颜尚书的小厮,不着痕迹地逼着公子回房休养。
  合上门,赵玦转身望同样紧闭门窗的颜尚书居所。眸色晦沉,公子再服万埃丹,势必是因为颜尚书。
  倘若让颜尚书得知公子那伤‘有假’,必然不会再与公子如此纠缠。
  佑安忍着愤怒,他家大人最厌恶谎言。等到大人醒了,他势必要揭穿程大人的谎言。
  今年本就落雪落得早,尚未十二月底,位西的金州竟已是纷纷撒撒几场大雪。
  夜雪飞旋,与月争白与梅争香。白满枝杪,梅香弥满。
  明窗几净,颜岁愿凭窗听佑安愤愤不平,“程大人那身血,那身血腥味都是假的。我亲耳听到程大人同赵侍卫说,他准备了四五个血囊,全部都用上了!难怪程大人那乌漆嘛黑的衣袍都能看出血色了!”
  “原来是心黑!”
  颜岁愿哑然失笑,原来程藏之在地穴下没有系扣,是要悄没声的处理血囊。也是他大意,搜身时竟也没有注意到。他道:“我知道了。夜深了,过两日便要启程回京,金州的局面可稳定下来?”
  说起正事,佑安面露困难,他支支吾吾道:“蒋副使倒是已经向周围州府求援了,只是,那些大人们怕沾事,而且……朝廷看了大人的传书,之后,六百里快马加鞭,传来文书,我看了那意思是……金州已然没有多少人口,又一片荒芜,不如就交给颜大将军作军事辖区,或者再添一处流放苦刑地……”
  话至最后,佑安觑着颜岁愿冷下的神情,不敢再多言。他不敢说,朝廷还想将此地再搜刮一遍‘民脂民膏’,并将一州百姓录入户部贱籍,此地百姓遇赦不允,此生不准上京。
  颜岁愿忽然而笑,“朝廷是放弃这一州的所有百姓了。”
  佑安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颜岁愿却已然了悟,难怪他自回来,季瑛和蒋副使二人至今也不来告知他朝廷传书。依着他的性子,只怕当场便剑杀传令官,将传书撕的粉碎。
  宽而空荡的白袖拂开一道苍白,颜岁愿推门见雪,“夜深了,你回去休息罢。我独自看看雪。”
  佑安张张嘴,不知如何劝慰大人。
  这一城百姓何其无辜,何其无罪,就有何其可悲。吃苦的是他们,咽泪的是他们,吞血的是他们,饮罪的同样是他们。
  庭院深深深几许,今夜雪,梅花香,都似愁。
  颜岁愿不似往常一般,将三千愁丝悉数束进一顶乌纱冒。他肩头披着一半愁青,雪片挂在上面。默然站在雪中许久,白头一半,森寒入骨。
  他走金州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就想以自己雷厉风行的手段,让这一府罪人为金州百姓谢罪。不就是为金州百姓再博得生机,不就是为金州百姓的一个公道律法,不就是为金州百姓还能有一个阖家团圆的年节过。
  到头来,都如程藏之所言:‘颜岁愿,你不是神,你不能拯救这荒唐颓败世道的每一个苦主。’
  思及程藏之,颜岁愿心口骤然一堵,呼吸艰难。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宽敞的披风遮盖风雪,廊下灯火被遮去,夜水暗河间见一张眉目坚韧锋利的面容。
  程藏之将披风顶着头顶,说:“那把青伞让你扔哪去了?我没有伞了,只能先用大氅凑合凑合。”
  颜岁愿淡淡看一眼氅衣,漳绒柔软。他垂下睫羽,目光落在程藏之心口,“程大人,心口的伤要注意处理,不要任由其恶化。”
  程藏之轻笑声,“我要说我的心口伤痕不重,你信吗?”
  “自然不信。”颜岁愿淡淡一笑,“本官还是相信自己的无烟宝剑,足够锋利。”
  血腥味是真是伪,他亦然嗅的出。
  程藏之笑声渐重,凭他的本事,如何能不知道佑安的行迹。只是赵玦,他不想太计较。更何况,颜岁愿这样聪颖智慧的人,岂能是区区小计可算计。
  “关山正飞雪,烽戍断无烟。”程藏之念声,“王摩诘的陇西行,颜尚书的宝剑,倒真是得了个好名字。”
  颜岁愿心底浓浓一股追怀,他道:“得剑之时,闻说是春秋战国冶炼大师后人所锻造,父亲为不辜负这把剑,愁了好几个夜晚,也没想出合适又满意的名字。还是母亲看不过眼,随手一翻,取了这无烟二字。”
  “以期山河关塞,年年瑞雪兆丰年,再无戍边、硝烟、战火。”
  “颜岁愿,”程藏之垂眸,又抬睫羽,看他,说:“山河百废俱兴,九州安生乐业,天下兵销革偃,这一天,不会太远。”
  你等我,等我将山河百废俱兴,等我将九州安生乐业,等我将天下兵销革偃。
  颜岁愿回看他,眸色一片幽深,“但愿,天遂人愿。”
 
 
第28章 
  颜岁愿退出他氅衣之下,折枝在手,在铺厚雪的庭中写——剑南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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