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张美人那边遣人来,指名道姓的要大小姐过去,她便去了,要我叮嘱小主今日事事留心。”珠儿在伏身在穆潇潇耳边轻声说。
穆潇潇想到那日何美人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光禄堂小厨房做的富贵果子已经备好,内廷司的赏赐还没下来,小主要不要先吃一点?”珠儿问道。
“也好,正也有些饿了。”穆潇潇微微一笑,随后看向院子里,前些时日下的雪自然是融了,屋檐正淅淅沥沥的滴水,显然是不适合在廊下坐着“前几日陛下不是赏了个鹦哥吗?提进来,我教他几句话,也解解乏。”
“是。”珠儿应声而下,不一会,小厨房做的富贵果子和鹦哥一并进了屋。
“周姐姐最近可好?”穆潇潇伸手去逗弄鹦哥,谁知那鹦哥认生,在笼子里扑棱个不停。
“自沈修仪殁,周昭仪便没再出过荟菊殿,听人说周昭仪悲伤过度,如今卧病在床。”珠儿缓缓地说“那日听小丫鬟嚼舌根,倒是听了个传言。”
“什么?”
“有传言道,陛下本来三年前就想将沈修仪抬至嫔位,作一殿之主,奈何沈修仪不愿,只好作罢。”
“沈姐姐不愿的原因可是想与周姐姐留在一间殿内?”穆潇潇用手托了吃食,伸到鹦哥面前,鹦哥方才安分下来,不再扑棱。
“是。”珠儿点头“两位娘娘的感情颇深,沈修仪如今撒手人寰,周昭仪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正常。”
“改日去探望一下周姐姐罢。”穆潇潇叹了口气,沈修仪是真心待自己好,虽不明显,但至少不曾想过要害自己,周昭仪虽没什么表示,但绝对不会在自己的对立面。
“小主,内廷司的赏赐下来了。”一个小丫鬟掀开门帘,身后跟着几个宦官。
“道路湿滑,辛苦公公们了。”穆潇潇微微颔首“珠儿。”
“天气寒冷,权当酒钱。”珠儿会意,上前每人塞了一个荷包。
“谢娴美人!”
“不光有富贵果子,还有还有一些干果,想来是陛下觉得近日来光禄堂做的点心还算可口,特意吩咐的。”珠儿在穆潇潇的示意下,留了部分,其余的命小丫鬟端下去了。
“这梅子干倒是少见,最近也有些馋酸,先把这个拿过来罢。”穆潇潇朝着端着梅子干的小丫鬟招招手“你们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罢,然后各自玩去,干站在这里也无趣儿。”
“是,谢小主!”小丫鬟们依次将手中端着的吃食放在穆潇潇面前的小桌上,而后退出去。
“这梅子干真好,你尝尝。”穆潇潇招呼珠儿“只有你我时,倒也不必拘束。”
“小主还是少吃些罢,要不一会午膳又该没胃口了。”珠儿说着,还是依言拿了一块“味道似乎有些不对。”
“如今又不是下梅子的时日,想必是去年留下的,许是陈了些。”穆潇潇抿嘴一笑,想曾经在穆府被克扣月银时,再陈的米粮都吃过,如今,却也是物是人非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穆潇潇便觉腹内绞痛不止,一时间冷汗淋漓。
“珠儿…扶我回去…躺一下…好疼…”穆潇潇疼的难受,下意识摁桌子,堪堪留起的长甲瞬间崩断,穆潇潇却因腹内剧痛而不觉。
“小主!”珠儿来扶,却惊见穆潇潇坐下见了红“来人!传太医!快去!”
穆潇潇脸色煞白,出手抓住珠儿的手腕,声若蚊呐“去…把…落落…找回来…快去…再去…找陛下…”
“是。”转瞬的惊慌过去之后,珠儿很快恢复了理智“来人!速速去请陛下,还有,方才送进来的所有吃食,全部端上来,谁都不许再碰!”
穆落落从长青阁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光禄堂已经是人满为患,却噤若寒蝉。
穆落落从偏门入了正厅,却见皇帝面色铁青的坐在主位上,一旁安贤妃安静的坐着,桌上摆着各色吃食,颇有些凌乱。
“情况如何?”年迈太医甫一出来,皇帝便问道。
“还请陛下恕罪,娴美人的孩子已然是保不住了。”太医跪地叩首。
潇潇有了身孕?!穆落落心下一惊,回想起来,今日来潇潇的嗜睡多食不喜油腻味,可不是有了身子的迹象。
“没有的废物!”皇帝猛地一拍桌子,屋里乌压压的跪了一地“怎么会保不住!”
“回陛下,娴美人有孕不过一月有余,胎象本就不稳,美人自身也不曾注意安胎,此次又食用了大量的罂粟壳,此胎就算华佗在世,也难保住。”太医再度叩首。
“罂粟壳?”皇帝皱眉,随后一挥手“你上来瞧瞧,这些吃食,哪个有罂粟壳!”
太医跪行上前,仔细品尝,最后将梅子干单独拿出来“回陛下,此份梅子干中,含有大量罂粟壳粉末,分明是蓄意为之!”
“梅子干何来?”
“回陛下,梅子干是与富贵果子及各色干果由内廷司赏赐下来的。”珠儿回道“小主贪食梅子之酸,因而吃了大半。”
“内廷司赏赐向来顺应时令,并不会在此时赏赐梅子干,各宫赏赐均有记录在册,还请陛下明鉴。”安贤妃回道。
“赵德胜!”
“奴才在。”
“去给朕查,查查这梅子干,是何人给娴美人送来的!”
“遵旨。”
·
不出半日,穆潇潇中毒一事,便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在穆潇潇尚未苏醒之时,皇帝坐镇,安贤妃将光禄堂上下审了一遍,又将内廷司今日所派之人审问一轮,不及卯时便查了个水落石出。
随后数道口谕连下:雪梅殿何氏蓄意投毒,戕害嫔妃皇嗣,念其生养长公主,贬作正八品采女,迁居怜草台,无诏不得出宫门半步;长青阁张氏与之密谋,罚禁足一月;光禄堂掌事宫女伺候不周,罚奉两月,光禄堂上下伺候不周,罚奉一月,以示警醒;投毒宫女当场杖毙;光禄堂穆氏平白遭此劫,封为正三品婕妤,以示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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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这次,真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了。”苏清婉斜在榻上,抬手按了按眉心“可知全貌?”
“大小姐如今脱不开身,今儿早遣人来道,原是那何氏,不舍长公主出塞和亲,想着求穆小主劝劝陛下,穆小主不愿,便成了如今的光景。”珍儿拿了条毯子盖在苏清婉腿上,随后跪坐在地为苏清婉捶腿“那何氏,幼时也曾学过药理,又是打小伺候人惯了,竟是比旁人更早看出穆小主有身孕,才酿成此祸。”
“落落擅药理,曾在周老先生门下受教多年,凤家那边也没少培养,按理,那梅子干中的罂粟,她该闻出来的。”苏清婉微微皱眉“出事时,落落何在?”
“大小姐被小张氏召去了,竟是只说了闲话,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小姐受罚才比旁人重。”珍儿回道。
“不过是月奉银子罢了。”苏清婉摇摇头“命人去查,查查近日来还有谁与小张氏私交密切。”
“这是何故?”珍儿不解。
“小张氏性子高傲,目中无人,自然不会注意到区区一个丫鬟,此番却点名将落落支开,显然是受人提点,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盯上了本宫的人。”苏清婉眯了眯眼,这个小张氏怕是也留不得了“珍儿,遣人去幽巷,给本宫接一个人出来,记得要避人耳目,行事干净。”
“娘娘吩咐。”
“楚清韵。”
“是。”
苏清婉抬了抬手,示意珍儿退下,后者会意,安静的退了出去。
张欣兰,苏清婉一手撑头,一手轻轻的在榻上点动,既然你如此不安分,那本宫就送你一份大礼。
“来人!”
“淑妃娘娘。”
“前些日子,哥哥得了一本箜篌曲谱,遣人给张美人送去,就说本宫赏识她的箜篌之音,让她好生学习,莫要辜负了本宫的一片好心。”苏清婉吩咐道。
“是。”
·
穆潇潇身子泼辣,虽遭此劫,养了十数日,便恢复如常,只是这孩子,倒无人再敢提及,穆潇潇自己却没过多悲伤,天命无常,得之幸失之命。
转眼入了三月,过了春分,北方才算开了春,胡人使者已经进京,公主和亲事宜也均已准备妥当。
“姐姐,我想去看看何姐姐。”穆潇潇站在院子里,逗弄着还不会说话的鹦哥。
“去看她作甚?还嫌她害你害的不够吗?”穆落落从小丫鬟手里接过披风,给穆潇潇披上。
“遭此失子之痛,我也能够体会何姐姐不愿长公主出塞的心情了,如今情况无法转变,去劝劝她也是好的。”穆潇潇回头微微一笑,一如既往的温顺。
“你这性子,未免太柔了些。”穆落落叹了口气“罢了,你想去,那便去罢。”
第20章 巧布大局
“娴婕妤驾临怜草台,可是要看看我这贱婢死了没有不成?”何采女坐在树下,全然没了往日的神采,一朝跌落云端,泥沼之中再无翻身可能。
“何姐姐…”穆潇潇一时语塞,竟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似乎自己的到来就是一个错误。
“婕妤这声姐姐,可真真是受不起了。”何采女冷笑一声,起身准备进屋“若无其他事,婕妤请回罢,别让我这台子,脏了婕妤的鞋。”
“过些时日,公主出嫁,若是姐姐愿意,我可以求陛下,让姐姐前去观礼,得以与公主一见!”穆潇潇急忙说道。
何采女脚下一顿,但是并没有回头“何苦来呢,长公主和亲出嫁,我等卑贱,就不去参合了,免得人家知道,长公主生母有多么不堪。”
语毕,何采女没有任何走得迟疑,愈发瘦削的背影在尚且萧条的院落中,显得无比凄凉。
穆潇潇站在原地,心里百感交集,最苦怜子心,可在这深宫中,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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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六,宜嫁娶,天家喜事,举城皆欢。
长公主远嫁塞外,为国和亲,三步一回头,五步一落泪,终是恋恋不舍的上了马车,从此故乡潇潇故土遥遥,此生再难归来。
与此同时,有皇室宗族之女下嫁宋家嫡次子为妻,宋家举家叩迎,更有贵妃宋氏亲自送出宫门,无上荣耀。
三日后,宋代氏回宫归宁,举宫皆惊,回来的竟是长公主代雯。
何采女得知此事,于怜草台叩谢陛下隆恩,以死谢戕害娴婕妤之子之罪,自缢于怜草台。皇帝念其多年伴驾有功,仍以美人之礼下葬。
·
“皇帝可真是与后宫诸位嫔妃,下了好大一盘棋,与天下人布了一个局。”皇太后听闻此事,轻轻一声笑“远比他父皇心机深沉。”
“妾身愚钝,还请皇太后明示。”苏清婉坐在皇太后身边,为其捏肩。
“从一开始,皇帝便没想让雯儿出塞和亲。”皇太后伸手将苏清婉的手拉下来,轻握在手里“为宋家赐婚,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挑选宗族之女,原本就是作和亲之用,又不许后宫嫔妃知晓,为的就是何氏爱女心切大闹一场罢了,只是可怜潇潇的那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罢了。”
“难怪此次赐婚如此仓促,宋家那边甚至改了公子的年岁。”苏清婉恍然,她原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如此一来,世人皆知长公主代雯为国和亲,宗族之女代莲下嫁宋家,总归无人知晓公主样貌,一旦出塞,便也无从查证了。”皇太后轻笑着摇了摇头“皇帝为了这个孩子,也真是费心思了。”
“若是代莲中途反悔,又该如何?”苏清婉还是不敢相信,皇帝居然就这样和胡人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代莲那孩子,父母双亡,倒也赤条条的无牵无挂,不会出什么岔子,出塞和亲,作个阏氏远比在宫里碌碌一生要好得多。”皇太后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那孩子我见过几面,不争不闹,就是随她母亲,性子有些刚烈。”
“有皇太后挂心,宁雀阏氏定会一生美满幸福。”苏清婉反手握住皇太后的手,温顺的一笑。
“你这张嘴,愈发会哄人了。”皇太后抬手点了点苏清婉的鼻尖,苏清婉拉着皇太后的手,撒娇的摇了摇。
“妾身前几日路过长青阁,听得箜篌声阵阵,想来是张妹妹又习得新曲,听着倒也宛转悠扬,许是古谱也不得知。”苏清婉说道。
“哀家还记得除夕宫宴,小张氏的一曲春江花月夜,那孩子也是个有灵性的。”皇太后点了点头“左右闲着无趣儿,去找她过来弹上一曲,也算解解闷儿。”
苏清婉朝着阶下摆摆手,珍儿应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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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张美人便来到了寿康宫,此等讨好皇太后的机会,她自是求之不得。
“不知皇太后想听些什么?”张美人扶了箜篌坐在阶下,扬手便是一串滑音。
“将你近日所学弹来听听也就罢了。”皇太后斜倚在榻上,苏清婉坐在一旁为其揉腿。
“新学的曲子尚未熟练,妾身便斗胆弹了。”张美人瞥了苏清婉一眼,便知这一切都是苏清婉有意为之,她要作甚么?
苏清婉迎着张美人的目光微微一笑,尽展和善。
一曲毕,皇太后大悦。
“妹妹的箜篌,可算得上是此曲只应天上有,妾身也是跟着皇太后饱了耳福。”苏清婉笑道。
“淑妃娘娘谬赞。”张美人嘴上谦逊,心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可要赏些什么才好。”皇太后招招手,张美人急忙走上前去,跪在皇太后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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