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没想过让颢儿登基,臣妾只想颢儿平平安安一辈子。”穆潇潇深吸一口气,一句话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勇气。
穆落落垂眸看着地上的波斯地毯,卍字花纹,据说是波斯王特意命人为皇太后赶制的生辰贺礼。
苏清婉悄悄地伸出手,借着袖子的遮挡捉住了穆落落的指尖,后者下意识地抬头,看到苏清婉微微摇了摇头,随看不见她的表情,穆落落仍旧读懂了她的意思,虽不知皇太后想做什么,但至少此朝夺嫡之争,不会波及皇后与五皇子了。
“好了,哀家乏了,你们都回去罢,让她们明日也不必来了,生辰后再说罢。”皇太后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穆潇潇的手背,示意她二人退下。
“臣妾(妾身)告退。”二人起身行礼,缓缓退下。
“皇后。”方才行至门口,皇太后突然出声,穆潇潇不由得驻足回首“天家子嗣,不容有错。”
“臣妾明白。”
“呕…”穆潇潇方才出了凤仪宫的大门,在甬道上就忍不住扶着墙干呕起来。
“娘娘!”珍儿急忙上前为其拍后背。
“已是皇后这么多年,仍是这般菩萨心肠,也真是难得。”苏清婉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着穆潇潇。
“菩萨心肠不曾有,修罗手段不敢无。”穆潇潇顺了口气,眼眶微微泛红“可让我亲手去结果一个孩子的命,苏姐姐,我是真的害怕,那孩子是无辜的啊。”
“暮霜与这孩子,只能留一个。”苏清婉叹了口气,抽出帕子来轻轻擦拭穆潇潇的眼角“若是她能悄无声息的保这个孩子十月落地,那生产当日,暮霜就会难产而亡,那孩子就能过继给宗族里任意一个王爷,平安一生。可如今,这个孩子只能是替她母亲挡这一劫了,这就是命。”
“这宫里向来是残酷的,这些年来的太平,已算是难得了。”穆落落在旁边补上一句。
“太平?”穆潇潇一把握住苏清婉的手腕,双眼含泪的盯着穆落落,语调古怪的反问“这些年,布了多少局,唱了多少出戏,死了多少人,谁死有余辜,谁死不瞑目,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也叫太平?”
“你想要的太平是什么样的?嗯?”穆落落走上前来,抓住穆潇潇的小臂,强迫她松开苏清婉已然被攥红了的手腕“你想要的太平难不成是阖宫和睦,众妃嫔相亲相爱?别天真了!别说这里是天家,就算是寻常的大户人家,也没有妾室和睦一说!穆家之所以相对风平浪静,是因为姨娘膝下都没有儿子,但凡有一个有儿子的,你怕是在我从庄子上回来之前,就被她们卖了,哪还有今日在此妄想太平的份!”
“大小姐…”珍儿在一旁颇为犯难,也不知是该劝谁帮谁。
第86章 博弈
“长姐说的是…”穆潇潇被这一番话吼清醒了,但穆落落有句话说得不对,家里的姨娘确实动过卖她的念头,只是被母亲拦住了,用全部积蓄换了自己的平安,这才是穆落落从庄子上回来的时候瞧见母女二人那般落魄的缘故。
“是我太天真了。”穆潇潇挣开穆落落的手,一手扶着珍儿,一手捂着微微绞痛的小腹“我是不比长姐通透,也不比长姐心狠手辣,或许长姐最初就不该选我,或许长姐最初劝父亲让萍萍姐来选秀,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也不用白白挨了那一巴掌!”
说完,穆潇潇转头就走,步子虽有些踉跄,却也足够决绝。
“你怎的突然就和她吵起来?”苏清婉目送穆潇潇倔强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而后转头,颇有些不解的看着穆落落。
“潇潇没过一个孩子,这会是什么滋味,她心里最清楚。”穆落落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她自入宫至今,走的都太顺了,是为了旁人搭过几出戏,可真正从她手上过的人命,这是第一条,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与我吵着一次,也算发泄,她心里能好受些。”
“有你这个长姐,潇潇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苏清婉挽住穆落落的胳膊,与她缓缓往回走。
“遇上我,还真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穆落落苦笑一声“她说的对,或许我当年就不该带她来,如今她也不至于面对这些勾心斗角,若能平平淡淡的嫁了人,生几个孩子,守着两亩三分地过日子,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她当年自己说过,一个商贾家的庶女,也不见得能嫁的好人家。”苏清婉柔声安慰道“旁人我管不着,我只知,此生遇上你,是我最大的幸事。”
穆落落转头看着苏清婉,后者眸中笑意盈盈,宛若夜空中的星映在一汪秋水中。念在如今还在外头,穆落落也不敢放肆,只能是紧了紧手心里的苏清婉的手,一丝温暖度过来,驱散一身凄寒。
·
“惠主儿何在?”宦官走进来的时候,朝露暮霜二人正在博弈。
“不知公公找我何事?”暮霜急忙放下棋子,福身行礼。
“奉皇后娘娘旨意,给惠主儿送汤来了。”宦官摆摆手,身后的小太监躬身上前,将托盘里的瓷碗捧到暮霜眼前。
“这是何意?”朝露一闻,神色大变,暮霜虽辩不出,可瞧着朝露表情,也就猜到了七八分。
“我家娘娘也没有法子,这是皇太后的意思,还请小主不要为难奴婢才是。”宦官叹了口气“请小主速速喝了罢,奴婢也好回去复命。”
“那我要是不喝呢?”暮霜将满口银牙咬的咯咯作响,攥着衣角的手骨节渐渐泛白。
“那奴婢就冒犯了。”宦官虽是低着头,可语调并无半分卑亢。
暮霜恨恨的松开衣角,一把端起瓷碗,仰头一饮而尽,而后用力将碗掷在地上摔得粉碎:“滚!”
“奴婢告退。”宦官再度行礼,躬身退下,全程不见有半分不悦。
“妹妹!”朝露瞧着暮霜摇摇欲坠,急忙上前扶住。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竟得如此待遇。”暮霜紧紧的捂着肚子,一阵紧似一阵的绞痛让她直冒冷汗,一双杏眼死死的盯着宦官离开的方向,目光仿若是淬了毒一般。
“妹妹,这都是我们的命啊,妹妹。”朝露满眼热泪,扶着暮霜一个劲的摇头。
“去他娘的命!”暮霜一把甩开朝露的手,自己一个踉跄不稳,磕在榻上“凭什么我就命该下贱,她们就生而不凡!被人养做瘦马岂非我愿!”
“妹妹…”朝露既不敢上前扶,也不敢放任她自己折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孩子,我的孩子…”腹中绞痛更甚,暮霜甚至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挥手间打翻了棋盘,黑子白子霎时滚落一地。
“皇后…皇后…”暮霜吃力地抬起头,从门口望出去,正有云飘过,抹去了洒进院子的一缕阳光“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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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好端端的,竟突兀下起雨来,当真是反常。”苏清婉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脸,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
“当真是让他淋了个措手不及。”穆落落褪去外衫,急忙吩咐小丫鬟烧热水,准备新的换洗衣物,回头与苏清婉对视,两人皆是狼狈不堪,不由得相视而笑。
原本二人趁着暮光尚好,在后院剪裁些花回来插瓶摆台以供赏玩,谁曾想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让毫无防备的二人落荒而逃。
“娘娘和姑姑,先去沐浴罢,免得着凉了,姜汤已经命小厨房煎上了,沐浴完了就好了。”黑曜进来说道。
“宸妃娘娘?快,快来人!”外院突然嘁嘁嚓嚓的乱了起来,很快琥珀便打起了帘子,班宸妃同样湿漉漉的进来。
“妹妹这是做什么去了,怎得比我二人还要狼狈?”苏清婉瞧着班宸妃,实在是忍不住笑意。
“娘娘莫要取笑妾身了。”班宸妃缓了一口气,任由丫鬟用巾子擦拭身上雨水“本以为今儿下午天气好,去御花园里走走散散心,谁知天降大雨,一时间唯有上清宫最近,只能先来娘娘这里避一避。”
“也罢了,别擦了,与我二人一道沐浴去罢,我们方才在后院赏花,这不也被淋了个彻底。”苏清婉道。
“娘娘盛情,却之不恭。”班宸妃颔首,三人一同转去内屋,沐浴更衣不提。
“时候也不早了,妹妹留下用过晚膳再走罢。”苏清婉坐在榻上,用梳子缓缓地给穆落落梳着尚未全干的长发,左右也已和班宸妃透了底,倒也不再避讳。
“一时沐浴完毕,还真是懒怠动弹,既然娘娘开口,妾身便也厚脸皮留下了。”班宸妃端着姜汤,小口小口的抿着,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餍足的神情。
穆落落静静的看着,自端木美人殁了之后,鲜少见班宸妃这幅小女儿神情,算起来,她今年不过才二十有二的年纪,却过分老成了。
“布膳还有一段时间,两位娘娘不妨先手谈一局,奴婢先去准备一番。”等苏清婉将自己的青丝简单束好,穆落落便起身说道。
“也好。”班宸妃舒了口气,将杯子放下“重布一句未免时间太长,不知娘娘这里可有残局,你我二人续上一续?”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局。”苏清婉起身,去架子上翻找一番,抽出一纸残局,递给班宸妃“这是多年前,与落落博弈时所余,一直忘记了,前些时日收拾屋子时翻出来的。”
班宸妃接过来,看了几眼,黑白儿子咬的颇紧,竟也看不出谁将获胜。
“彼时我执黑子,落落执白子,虽不曾下完,落落却说此局她必赢我,我倒是不服,如今你执白子,看看能否赢我。”苏清婉边说,边照着宣纸所画步棋。
班宸妃本以为此局中黑子能胜,可听闻苏清婉之言,不由得蹙眉,推翻自己方才所想,重新想过。
穆落落端了些许点心再度进来时,苏班二人皆是一脸愁云,一人拈着一子无从落子,这场面竟有几分喜感。
“这是怎么了?”穆落落将点心放到一旁,而后在苏清婉身边坐下。
“时日久了,我忘了当时每步棋是为何而下了。”苏清婉回眸瞥了穆落落一眼,颇为委屈道。
“这白子原是姑姑所执,如今棋盘上所布在我看来十分被动,娘娘却说姑姑原本有必胜之决心,一时参不透姑姑心中所想,不知如何落子才不至于败北。”班宸妃抬手揉了揉眉心,如实道。
“娘娘谬赞。”穆落落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到班宸妃身后。
班宸妃也是个眼明心快之人,立即起身,将位置让给穆落落,自己坐在苏清婉身旁观棋。
穆落落落子向来极快,只是班宸妃却是越看越迷糊,在她看来,穆落落之子无异于自投罗网。
苏清婉却不觉有异,只觉得如平时一般,虽有说不上来的怪异,但落子却是顺畅的。
十几个来回下来,棋局渐渐清明,穆落落一子定输赢,苏清婉自是懊恼不已,一如往昔,而班宸妃却多少有些震撼,原本在她看来必死之局,却被穆落落点活了。
“姑姑棋艺出神入化,怜茗佩服。”班宸妃看着最后的局面,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也没什么,不过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罢了。”穆落落轻笑一声“去用膳罢,耽误了这会子功夫,怕是菜都要凉了。”
“你有几处落错了子,我便以为胜券在握,谁知最后竟还是让你翻了盘。”苏清婉嗔道。
“那几处,是我故意的。”穆落落边说,便瞥了班宸妃一眼,知她对此局颇感兴趣,此话便也说与她听“我一错,你的心思便落去了我的错处,一心只想着如何用我的错处扳倒我,自然是忽视了我在旁处给你布的局,你以为是在布局困我,却不知在无意中已成我的网中物,最后全盘收网,你自然是避无可避。”
“果然还是你心思更深沉些。”苏清婉听完,再去回想,果真是如此,不由得喟叹。
班宸妃跟在她二人身后,听完此番高谈阔论,也不由得刮目相看,原她以为穆落落不过是有几分聪慧,如今看来,她是心有大局之人,好一句置于死地而后生,这是何等气魄。
“弄墨,去将方才的棋局描下来,本宫带回去再细细琢磨一番。”班宸妃吩咐道。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配角也想干大事_(:з」∠)_
第87章 质疑
“娘娘,派去南边的线人回来了。”文绘上前,对安贤妃低声说道。
“让她进来罢。”安贤妃抬手捏了捏眉心,将手中的信纸暂且放置一旁。
“娘娘。”文绘出去没多时,便领了个面色冷峻的丫鬟进来。
“说罢,查到什么了。”安贤妃微微眯眼,示意文绘过来给自己捏肩。
“娘娘让属下去查的穆家嫡女,虽对方已有所察觉,对自家消息多加隐瞒,可还是查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丫鬟道“据说,穆家嫡女曾与苏家有过婚约,却一直没有动静,等到淑妃入宫,更是不了了之,有坊间传闻道,这婚约是与淑妃定的。”
“还有什么说下去。”安贤妃有些不耐烦,这次培养的线人,总是好大喜功。
“还有已出嫁的穆家三小姐醉酒说漏了嘴,说是穆家嫡女,并未身死。”丫鬟继续道“属下暗中瞧过,她的坟前虽时常有人祭拜,却并未有见悲伤,仿佛只是走过场一般。”
“果然如此。”安贤妃睁开眼,冷笑一声“本宫就道一个丫鬟能有什么魅力,将淑妃迷的神魂颠倒,原来是早有婚约的大小姐,能一路追到宫里来,也真是情深义重。”
没有人敢接安贤妃的话,安贤妃自然也不需旁人接话。
安贤妃一手撑着头,另一手屈指缓缓敲打着扶手,如此想来,这些年来的不合理也都合理了,苏清婉将穆潇潇纳入翼下,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穆潇潇做账的条理性也是拜她长姐所赐。
“最近怎得不曾听闻惠御女唱曲儿的声响?”安贤妃突兀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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