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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眨眨眼(近代现代)——ranana

时间:2020-06-04 11:40:19  作者:ranana
我说:“好啊。”
小马他们乐队在中新街上的外国语学校的礼堂排练。
我们从必胜客出来,散步去外国语学校。
我很少在白天走在外面,尤其是走在新城区,我来新城区,不是去花园酒店就是去四季,去万豪。一些客人过生日,办聚会爱去这些酒店包套间,叫外卖。这些酒店都沿江,适合看夜景,适合边看夜景边把人压在窗玻璃上干。
中新街不靠江,中新街很窄,是一条单行道,十步一间咖啡店,一个十字路口一家花店,中新街两边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梧桐遮住了屋顶,遮住了电线,我走在梧桐树投下的连成片的树荫里,有时一些阳光漏过树叶,照在了我背上,我不太习惯,不喜欢,就跳起来伸手拍一拍树叶,好让它们挡住那些阳光。树叶晃动,地上的影子跟着抖动。小马也跳起来拍树叶。我看看他,他看树,看天,树叶沙沙的响,树叶发出海浪的声音,我们被海浪推着往前走,很慢,很慢地走。
路过一家奶茶店时,小马请我喝奶茶,奶茶店外头放了张藤椅,我们点单时,藤椅上躺了只猫,我们拿到奶茶时,猫跑了,椅子空了出来,我们过去坐下了。
我喝奶茶,数地上的光点。小马问我:“你点的是海盐的?”
我把手里的奶茶递给他,他把手里的奶茶递给我,我喝了一口他点的,吃到好多芒果和椰果,他站起来往前走,我跟着他。小马说:“我们食堂的香炸黄鱼挺好吃的。”
我问他:“你去哪里留学啊?”
“伦敦。”
“哦,那你每天都可以吃炸鱼啊。”我说。
小马笑了:“你懂得还挺多。”
我说:“汝兜食糖无?”
小马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吃糖吗?”
我说:“客家话。”我说,“家乡话。”
小马点了点头,我们两个都低着头走。到了外国语学校门口,小马和门卫室里一头白发的门卫打了个招呼,领着我进去了。他们学校太大了,像一个小镇,还是电影里那种欧洲风格的小镇。好多雪白的墙壁,好多一片又一片的红瓦片,好多树,好多花,花草树木边上还都插着小木牌,写着这是月季,这是海棠,这是苹果树,这是樱桃树,这是杉树,中文下面是英文字母。他们学校里还有设电动自行车租赁点,凭学生卡就能租。光是食堂就有两个,体育馆里有泳池,有篮球场,足球场上的草坪绿得发光,发亮。我站在足球场边忍不住和小马说:“原来学校是这样的……”
小马拉了拉我,指着一幢尖顶的小房子说:“礼堂在那里。”
他带我去礼堂。
礼堂里面比外面看上去宽敞多了,一点也不小,我数了数,一共三十多排椅子,全都包着红丝绒布,礼堂的吊顶很高,很高,顶上悬挂下来六盏吊顶,他们的礼堂像教堂。
礼堂里有个舞台,我们到时,舞台上已经站着三个人了,看上去都和小马差不多年纪,一个女孩儿,两个男孩儿。女孩儿在摆弄麦克风,其余两个男孩儿在布置电线。小马喊了声:“陈陈!”
那个女孩儿朝我们看过来,看到小马,看到我,笑着挥手,吹了声唿哨,那两个男孩儿也都抬起了头,和我们挥手。
小马介绍我说:“我表哥,福建过来旅游的。”
女孩儿是乐队的主唱,叫陈陈,陈旧的陈。两个男孩儿里高一些,瘦一些,头发留得比陈陈还长的是贝司手小鱼,戴眼镜的是鼓手家华。小马翻上舞台,从吉他袋里拿出吉他,也开始研究那些电线和插头。我在礼堂里走来走去,摸来摸去。陈陈和小马说:“你表哥来旅游,你怎么带他来看我们练团?”
我大声说:“我是来参观学校的!”
我说:“你们学校真不错!”我问他们,“平时你们都在礼堂干什么啊?”
陈陈耸肩膀,小鱼说:“就听报告啊,看社团表演啊什么的。”
小马说:“念检讨。”
陈陈哈哈笑,揽了揽小马的肩,和我说:“小马表哥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是三好学生!他不念检讨,你看他这排耳钉还是毕业了才敢打的!念检讨的是家华!”
家华坐在一堆鼓里,我得踮起脚尖才能看到他了,他举高手,说:“是我,没错。”
我问:“你检讨什么啊?”
小马说:“班会布置教室,要用气球,他买了一包安全套,吹了二十几个,涂成红色送去给文娱委员。”
我哈哈笑,小鱼和陈陈也笑,小马翻白眼,摇着头说:“太白痴了。”
我笑得肚子都痛了,就近坐下了,小马朝我招手:“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他说:“你别坐着啊,哪儿有听乐团坐着听的啊。”
陈陈拍他:“你别烦你表哥了。”她说,“夜长梦多。”
我说:“什么?”
不等我再问,搞清楚什么夜长梦多,一连串鼓点下来,陈陈对着麦克风大吼了一声,我的耳朵一震,紧跟着陈陈来了一连串咆哮,我感觉整个礼堂都在震,家华和小鱼跟着节奏疯狂地甩脑袋,小马踩着个黑色的喇叭似的箱子扫电吉他,一点儿都不披头士,也不绿洲。
陈陈吼完一首,喘着粗气和小马说:“副歌那边还是不太行,那几句歌词,我感觉不太顺,再来一遍。”
我这才搞清楚了,刚才她真的是唱了一首歌,那第二遍,我试着听了听歌词,实在听不出,我就只好用看的,看陈陈拿着话筒架在舞台上走来走去,看小鱼对着家华弹贝司,看小马低着头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摇摆身体。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排练,排到后来我听出来一首歌是在唱英文了,什么you什么me的。这首唱完,陈陈瘫倒在地,其余人也都精疲力竭,大家拿衣领擦汗,礼堂里安静了。我问了声:“你们乐队叫什么啊?”
陈陈说:“燃烧。”
我说:“确实够燃烧生命的,像烟火。”
他们都笑了。休息了会儿,大家开始整理乐器,我去搭了把手,陈陈和我说:“小马第一次带人来看练团。”
她塞给我一张传单:“明天我们在喷泉广场有演出,你来吗?小马和你说了吗?”
我看那张传单,下午的演出,一点到三点,传单是手绘的,我想到了老马家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画册,只是这场传单是黑白的。
小马从我边上走过去,说了句:“没时间就不用来了。”
我收起了传单,陈陈瞅瞅小马,和我比了个鬼脸,说:“你来吧,要来啊,一定要来。”
她和小鱼,和家华,陆续离开了。不知不觉,礼堂里就剩下我和小马两个人,舞台上就只有我和小马。小马出了一脑门汗,对着空空如也的几百号座位,叉腰站了会儿,坐在了地上。我坐到他边上,躺下了。
小马说:“我以后要去鸟巢开演唱会。”
 
我望着礼堂的吊顶,手搭在肚子上,忽然也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我说:“小马啊,到了伦敦,可别抽大嘛,别和那些电视电影学,不要和那些很早就死掉的组乐队的人学。”
小马也躺下了。我说:“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听的那些歌,还有木吉他。”
小马塞给我一个耳机,我戴上了。耳机里传来一首我从没听过的歌,英文的,唱歌的男人嗓音苍老,比较舒缓,有些悲伤。听了会儿,我问小马:“这首歌叫什么?”
他拼给我听,读给我听:“Lazarus。”
“谁唱的?”
“大卫鲍伊。”
“啊?他的声音是这样的吗?”
“他老了的声音就是这样的。”小马说。
我活动肩膀,说:“人都会老的。”
小马说:“他在唱this way or no way,无论哪条道路,哪种选择,you know I will be free,你知道我会再无拘束。”
我问:“他很老了吗?”
小马说:“他已经过世了。”
我哽住,想哭,我说:“别说了,我要哭了。”
小马轻声说:“你哭什么啊……白痴……”
小马跟着已经死了的大卫鲍伊轻轻哼歌。
一个女人拿着扫把进来了,她低头扫地,小马说:“那是陈陈的舅妈,刚才门卫室里的那个门卫是她的舅舅。她舅妈生下来就听不见。”
“陈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女人很漂亮,也很年轻,她轻轻挥动扫把,长头发跟着轻轻飞扬,小马还在哼什么再无拘束,我突然感觉我可能会被扫走,会跟着飞走,我很害怕,抓了下小马的衣服。
女人走出了礼堂。一道光从她没关好的两扇门中间挤进来。小马亲了我一下。
我坐起来,拉起他,嘴唇碰着他的嘴唇,换着角度亲他,我还用舌头舔他的嘴唇,缠他的舌头,亲得很深。我把什么亲人的本领都用上了,都用完了,我推开了小马,拍拍他,告诉他:“亲人你得这么亲,下次记得了啊。”
我站起来,跳下了舞台,和他挥了下手,小马一手撑着地,大概还没回过神来,他问我:“你叫什么啊??”
 
我冲他飞了个飞吻,跑了出去。
那天晚些时候,我收到“Burning_Alright”发来的微信好友申请。
我接受了,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Burning_Alright先发消息给我:我不是同性恋。
我回:我知道。
他没回,我不知道该回什么,就什么也没回。我看Burning_Alright的朋友圈。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分享歌曲,偶尔分享乐队的视频,分享自己弹吉他的视频,我能看到的他最早的一条朋友圈是他分享的一句英文。
Let me forget about today until tomorrow.
我复制了这句英文,百度了下,那是Bob Dylan的一句歌词。还是陈词滥调的Bob Dylan。
我把那张乐队演出的传单塞在了老马的门缝下。
我没去喷泉广场,没去看“燃烧”燃烧生命的演出。我收到了Burning_Alright发来的第二条,也是最后一条微信:你这个叛徒。
他把我拉黑了。
我去找过小马,我想再见见他,虽然见到了他,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要说什么,或许见到了他,我就知道了。只有见到了他,我才知道。可我哪里都找不到他。我去了外国语学校,陈陈的舅舅带我去了礼堂见陈陈。陈陈和她舅妈在礼堂里拖地,抹桌子。礼堂里没别的人了,舞台上空荡荡的。
我问陈陈:“你们不练团啦?”
陈陈说:“乐队解散啦,小马他们都要出国了,什么美国什么英国的,聚不起来了,那天在喷泉广场是解散演出啊。”她的下巴压在交叠的手背上,手心撑在拖把顶端,看着我,“小马没和你说吗?”
我摇头,坐在了边上的椅子上。我问她:“那天热闹吗?很多人来看吗?”
陈陈哈哈笑,拖着地和我说话:“倒有个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从第一首看到最后一首。”
我问:“你们都演了什么歌啊?”
她说:“就自己的一些歌嘛,你那天听过那几首,《夜长梦多》,《朝露采霞》,《喜爱》,都是小鱼写的,小马填词,小马本来要唱一首自己写的歌的,后来也没唱。”
我看着舞台,说不出话。舞台上,陈陈的舅舅和舅妈在用抹布擦地,两人都脱了鞋子,一个从舞台左面往右面擦,另一个从右面往左面,都弯着腰,弓起身子,双手压在抹布上。我听到咚咚的脚步声,我到现在还能听到那些脚步声,很像心跳。可能是我的心跳。咚咚咚咚,不安地响着。
我说:“我真对不起小马。”
 
陈陈问:“你怎么他了?”
我抓头发,生自己的气:“我多管闲事了。”我说,“我觉得老马,他爸不是坏人。”我说,“我没有的,我就想他有。”
陈陈拍了下我:“小马表哥!”
我一怵,看她,陈陈笑嘻嘻地说话:“你和他提他爸了?小马一听他爸就炸,急了还打人,他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啊。”
说完,她还笑嘻嘻地看着我,问我:“你今天穿的是四角裤还是三角裤啊?”
我没明白,她说:“我们去体育馆游泳吧,今天游泳队训练完了,泳池空出来了!”
她放下拖把拉着我就往外走,边走边和她舅舅舅妈挥手,他们夫妻俩没在擦地了,两人坐在了舞台上,小腿贴着舞台边缘,摇摇晃晃,抽一支烟。舅妈笑着朝我们也挥了挥手。
我穿的是三角裤,没下水,就看着陈陈游。陈陈穿粉红色的蕾丝花边内衣,同款内裤,到了泳池边,直接下了水。她先游仰泳,边游还能边和我说话。她问我:“那个老头儿是小马的亲戚吧?我看他们有些像,是他爷爷?”
我耷拉着脑袋,实在提不起劲来,我坐在了地上,抱着膝盖点了根烟。小马该恨死我了。小孩儿最要面子,最讨厌别人管,我还和他非亲非故,根本管不着他。我也恨死我自己了。
陈陈游得离我很远了,声音远远的。她问我:“小马表哥,你不是小马的表哥吧?”
我摇头。她说:“是吧?”
我说:“是。我不是。”
陈陈游回来了,换成自由泳了,长头发全湿了,脸上都是水珠,胳膊上也是。她的皮肤雪白,胸部微微隆起,腰身纤细,身上找不到一丝赘肉,还长得很漂亮。谁不喜欢这样一个和自己岁数差不多,趣味相投的女孩儿呢?
我抽烟,说:“小马说他想在鸟巢开演唱会。”
陈陈笑着回:“我还想得格莱美呢!”
她游着自由泳,手臂拍水,掀起老高的水花,趁换气的空当,断断续续和我说话:“小马的假表哥,我要去当高中生偶像啦。”
“以后我红了,你会经常在电视上看到我哦。”
我笑了,说:“要是小马以后红了,我也能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他吧?”
陈陈游到了岸边,浮在水面上看着我,说:“小马的妈妈好漂亮的。”
我点头:“还会说八国语言,还给宝格丽拍过广告。”
 
陈陈笑着上了岸,坐在我边上抓头发,脚踩着水,不说话了。我说:“你别和小马说我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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