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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眨眨眼(近代现代)——ranana

时间:2020-06-04 11:40:19  作者:ranana
我摇头:“都不是。”
他瞥了眼床头的那两本诗集:“你看了?你读诗?”
我点头。他说:“写得不怎么样。”他说,“我就是方泯。”
我愣住了,发白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雪一样轻轻落在方泯的肩头。他点了根烟,烟雾轻飘飘飞起来,和光一样泛白。方泯也跟着泛白。他仿佛一片雪白天地里的一个雪人。
 
方泯看着我,拍了拍我的手:“唉,你哭什么啊?”
我摸摸脸,我真的哭了。
我说不清,摇着头搓眼睛:“我也不知道。”
方泯笑着说:“我们又多了个共同点,我每天早上起来也都想哭。”
我擦了擦脸,起身找到鞋子,提着鞋子就出去了。走到门口,我回头看了方泯一眼。他的轮廓变得模糊了,他在白色的光里缓慢地融化着。他看上去很痛苦,他在被什么折磨着。他不享受。他逃不脱。
我给方泯和李老板关好了门。
我这才领悟过来我在哭什么。在一个夜晚,有人相爱,在那个夜晚,一切就都结束了。这太残酷了,这合理吗?方泯和我长得太像了,我害怕我们的命运也相似。我害怕我和他一样找不到说理的人。
我从他们别墅一间厕所的抽屉里拿走了一面随身的小镜子。镜子卖不出什么价钱,我送给一个在路上偶然撞见的,个头和我差不多,一边脸上有酒窝的男孩儿了。
我在客厅找到了蜀雪,他喝得烂醉,喊不醒,身子发沉,我费了番功夫才把他抗起来,拖着他往外走。我试着叫车,可荒郊野岭的,根本叫不到。我坐在别墅外面的台阶上点了根烟,给盒盒发消息求助,蜀雪躺在我边上,头枕着我的大腿,我打字打到一半,他翻了个身,眼看要滚下台阶,我赶紧拉住他的衣领,他干呕了声,吐了出来。吐的时候,他算恢复了些神智,问我,我们在哪里。我说,别墅门口,唉,叫不到车,我正给盒盒发消息,看他能不能叫辆车过来接我们。我说:“他估计还在睡觉。”
蜀雪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拿衣服擦了擦他的嘴巴,凑近了问他:“你说什么?”
蜀雪把他的手机塞给我,我一看,手机正在拨号。他打给一个叫催命鬼的人。
电话很快通了,对方喂了一声,我听出来了,这个催命鬼是业皓文。我想笑,业皓文又喂了一声,蜀雪没声了,又睡死了过去。我只好硬着头皮拿起手机和催命鬼说电话。
我嘿嘿笑:“业老板,不好意思啊,一大早的,打扰了。欸,我先申明啊,是蜀雪打扰的,不是我打扰的啊!”
“他又喝醉了?”业皓文问。
我干笑,业皓文倒好声好气地,没多问什么,叫我发个定位过去。我发过去了,挂了电话,把蜀雪抱起来,让他靠在我身上好好睡。
四十分钟后,业皓文开着他的大奔来了。
我们两个把蜀雪弄上车,我和蜀雪坐后排,业皓文开车,大清老早的,还是工作日,我挺不好意思的,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来。我没遇到过这样的客人。我和业皓文说:“业老板,真不好意思,不耽误您的事吧?”
业皓文和和气气地说:“没事。”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我们,“安全带扣一下吧。”
我点点头,给蜀雪扣上安全带,自己也扣好了安全带,坐得笔直。蜀雪歪在我身上,又开始叽里咕噜说我听不清楚话,大约是觉得安全带束缚了,不舒服,自己解开了,歪去另外一边,脑袋靠在车门上。业皓文又看我们,我笑笑,拉过蜀雪,再要去给他扣安全带,小声和他说:“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啊。”
我还更小声地说:“我们坐别人的顺风车呢,给点面子。”
蜀雪嘀咕:“我想吐。”
我忙伸出双手要去接,蜀雪反了下胃,干呕,没吐出来,业皓文塞过来一个塑料袋。我把塑料袋挂在了蜀雪的耳朵上。蜀雪说:“业皓文,你别弄我,烦不烦?”
我赶紧捂住蜀雪的嘴,他要吐就吐吧,吐我手上我也没有一句要骂的,我可不想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被人赶下车。好在蜀雪没再说话了,两眼紧闭,业皓文也没说什么,或许他没听到蜀雪的抱怨。外面风声很大,好像要下雨。
车子开进市区后,业皓文问我:“你昨晚没喝?”
我说:“蜀雪太受欢迎啦,他又不太会拒绝别人。”
业皓文说:“是不太会拒绝酒吧。”
我说:“他喝醉了就乱说话,都是乱说的,他自己也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之前有一次,他非得找大象,说要看大象,要去动物园,还开始哭,说大象好惨,那么大的大象被关在那么小的笼子里。结果醒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我和他说,他还反问我,说,我可怜大象什么啊?嘿,你说,我哪儿知道他可怜大象什么啊!”
业皓文问:“后来去动物园了吗?”
我说:“去了啊,和盒盒一块儿去的,我受不了动物园那个味道。”我捏住鼻子,一想到动物园的味道,我就发昏,我说,“结果这儿的动物园根本没有大象嘛!”
我笑了,业皓文也笑,温温和和的。他把我们送到宿舍楼下,我和他一人一边,搀着蜀雪上了楼。盒盒和s还没回家,蜀雪睡上铺,我们把他安顿在了我下铺的床位上,他不说胡话,也没再吐了,我给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业皓文还在屋里,他看了眼我们床铺中间小桌上的一摞书,我说:“都是蜀雪的,图书馆借的,我们几个哪看书啊。“
还都是些什么脑外科,神经科什么的专业书,翻开一页我就头晕眼花了。还是诗好,字少,念一念就活了,就能懂了。
业皓文摸烟盒,打火机,给我派了根烟,我们两个低头点烟。抽了口烟,我的肚子叫了声,我看了看业皓文,笑了笑。业皓文问我:“下楼吃点东西?”
我们去了楼下的永和大王吃早点。
 
我记得那天给我们点餐的服务员态度特别差,活脱脱一个自燃霹雳弹,我们点餐,业皓文要加个热豆浆,他来了句:“不然呢?来我们这里喝可乐?”
我觉得他可能仇富,他可能看到了业皓文手上的手表表盘上的五根火柴棍。业皓文没生气,看了看他,说:“麻烦您了。”
他说得很诚恳,服务员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再发作,翻了个白眼去后厨倒豆浆去了。
我挺意外的。无论有钱没钱,谁无缘无故被这么刺了一句,还能不生气,还能这么诚心诚意地说麻烦,要么是他的家教素养很高,要么就是他的家教很有问题。
吃早点的时候,我和业皓文对座着,他光吃,半天没一句话,气氛有些尴尬,我憋得浑身不自在,百里挑一,选了个不会出错的话题,我说:“刚才那个服务员态度也太差了。”
业皓文喝豆浆,说:“他也有他的难处吧,都不容易。”
我笑了,朝他挤挤眼睛:“欸,大少爷,您这叫什么……叫有涵养,是吧?”
业皓文笑了笑,我说:“今天真挺不好意思的。”
他摆摆手,过了会儿,说:“酒还是少喝点吧。”
我笑着说:“那您和蜀雪说嘛,有人关心自己,谁不喜欢,谁不开心?”
业皓文看了看我,搓了搓纸巾,拿起纸巾擦手,说:“我和他说话,他好像总是心不在焉,也不是不会回应,就是总感觉没说到他心里去。”
“哦,你觉得他敷衍。”我说,“他是心事比较多,脑袋里想太多事情了,所以看上去敷衍。”
我说:“他读书读太多啦!就想很多!我呢,读太少了,想得就太少……根本想不了什么事儿,一想脑袋就痛,一想,就怎么想,怎么都是不知道。”
我叹气:“还是得有个度,得刚刚好,不能知道得太多,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业皓文说:“那太难了。”
他问我:“他和你说过他大学时候的事情吗?”
我点了点头。
他还问:“他怎么和你说的?”
蜀雪大学的时候和自己的老师鬼混,被人举报,退了学,没能毕业,他出去跑船,跑了十年,想上岸了,就在融市的码头上了岸。他在四季广场游荡了一段日子,他听人说有个好再来,有个范经理,很愿意给人一个稳定的工作。他就找去了好再来。
那是我第一次在好再来,经由范经理的介绍见到他的十分钟后,我看到他靠在红红的过道墙壁上抽烟,眼睛很亮,鼻子很挺,嘴唇看上去很柔软,我实在好奇他为什么会来好再来,就去问了他,他告诉我的。
我笑笑,回业皓文:“过去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吧,哎呀,大少爷,背后说人八卦要下拔舌地狱的哇!”
业皓文没声音了,喝豆浆,一会儿,他问我:“那害了人,但是别人都不知道他害了人,这种人要下什么地狱?”
我说:“孽镜地狱啊。”
“那地狱里有什么?”
“那里有镜子啊,很多镜子,能照出你的原罪来,照出你到底犯了什么罪,然后再发配你去什么地狱受苦。”
“中国的地狱也讲原罪啊?”业皓文瞅着我,疑惑地问。
我哈哈笑,摇头晃脑:“我的原罪嘛,就是没有钱!那我嘛,就会被打入金钱地狱,日日受被金砖砸死之苦。”
业皓文皱起眉头,我吐了吐舌头。他说:“我去打包点东西。”
我说:“给蜀雪的?”
他点点头,我一拱手:“那您去吧,那颗自燃霹雳弹,我可不敢碰。”
业皓文笑着走开了。
我们一块儿走回去宿舍,路上,我问他:“过会儿您回公司?”
业皓文应了声,我说:“平时上班挺忙吧?”
他说:“还好,一阵一阵的。”
我说:“咳,都是辛苦钱。”
他笑了笑,抽烟。我们两个都边走边抽烟,我不好问太多,问太深入,有些客人忌讳这些,业皓文看上去不忌讳,看上去好像对谁都没脾气,但他毕竟是蜀雪的熟客,要是不小心戳了他的痛脚,他不照顾蜀雪的生意了,我可赔不起这个损失。
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回了宿舍,他没上楼,把早点外卖给了我就走了。我回上去时,盒盒和s回来了,s在洗澡,盒盒在看电视,看到我,盒盒瞪大眼睛:“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小宝你出门买早点去了?”
我把那袋早点的来龙去脉和盒盒简单说了下,我说:”我没想到大少爷这么……”
“什么?”盒盒点烟,搔搔眉心,“好说话?”
我摇头:“不是。”我看盒盒,”不过,他确实挺好说话的。”
我说:“不过,他不说话的时候吧,有种……”我绞尽脑汁想想出个贴切的词来,“就是那种好像不太开心……”
“郁郁寡欢?”
“什么意思啊?”
“就是不开心的意思啊。”盒盒说。
我摇头,这个词不对,他也不是不开心,我想了好久,久到s洗完澡出来了,我们三个坐在一块儿一起想,我说:“和蜀雪有时候有些像,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很多的感觉。”
s说了个词。
“忧郁?”
我恍然大悟,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晃,连拍了他的肩膀好几下,盒盒做举杯状,我们三个都举起空气酒杯,在空中碰杯,笑成一团。
蜀雪睡到下午才醒,盒盒和s在休息,我给蜀雪热了早上那份早点,笋丝肉包子,皮蛋瘦肉粥,豆浆。他洗漱之后坐在沙发上吃。我坐到边上,和他说:“大少爷给你打包的。”
蜀雪说:“他改行送早点外卖?”
我拿出手机点开饿了么,指着一个外卖小哥给他看:“对啊,你看就是这个外卖小哥,你看他的标签,随叫随到,人帅多金,就是已婚。”
蜀雪笑着推了我一把,咬了两口包子,问我:“那他是改行开滴滴?”
我说:“我说我叫不到车,你给他打的电话啊,他就来了啊。”
蜀雪看手机:“今天星期四,他不用上班?”
我也想不通,凑着蜀雪问:“对啊,你说他那么有钱,上什么班啊?还是这些钱都是他上班自己赚的啊,蜀雪你不是和一间大学的吗,你说说他呗,他家里是不是有矿啊?”
蜀雪说:“他小我一届,我对他没印象啊,要不是他自己说……”他说,“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倒在沙发上:“真绝情。”我吸鼻子,“听了真伤心。”
蜀雪抽了两张纸巾,回头递给我,弯起嘴角说:“那你赶紧擦擦眼泪。”
我躺在了沙发上,道:”你不记得你给他打电话?“
蜀雪摇头:“我给他打电话干什么。”他想了想,“可能是想给一个开滴滴的熟客打电话,按错了。”
“那个司机姓什么啊?c开头的啊。”
蜀雪托着下巴,没声了,不吃了,点香烟,抽烟。我踢踢他的胳膊:“催命鬼哇。”
他笑出来。
业皓文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忧郁。蜀雪就连笑得时候都显得忧郁。
 
我坐起来,压扁了嗓子讨好他:“蜀雪哥哥,下次遇到这种优质客户,咱们资源共享一下,行吧?”
“优质客户?他脾气有些大。”蜀雪说,抖烟灰,“不过有钱人可能都这样,脾气比较大,比较自我。”
我又悟了:“妈呀!我今天看到的难道是业皓文二号?有钱人现在不都流行克隆人,完了自己生了什么病,好给自己提供移植器官的吗?他脾气可一点儿都不大啊!”
蜀雪说:“一阵一阵的。”他拍了拍我,“少看点微信公众号。”
他一说微信,我想起来要和范经理报一声平安,忙给他发了条消息。范经理回了条阴阳怪气的语音:你是钱小宝的魂吧?人死在了哪儿,快发个定位给我,我给你报警,让警察给你收尸。
我长叹一声:“老范活脱脱一个封建大家长,你说咱们出来卖参的还卖出门禁来了。”
蜀雪说:“老范没孩子,把我们当孩子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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