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二公主正觉憋屈,发愁找不着出气筒,见有出气筒自己撞上来, 忙捂着头往上看, 怒气冲冲道:“谁啊?”
“二公主。”船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隐约可见乌衣青年翘腿躺在上面,“许久未见, 别来无恙?”
“离渊?”龙二公主异常惊喜, “你怎么来了?哎呀,你快下来, 陪我好好说话。”
知道离渊惯喜欢逗人玩, 她本以为要拉锯几回。谁知话音刚落,
那小魔头就跳了下来,还顺势捏了她鼻子一把,佯作生气道:“你跟那帝姬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好啊, 我送的东西,
你都舍得送人?来日若她同你要,你是不是要把我也送出去啊?”
“不会的, 不会的!”二公主慌忙摆手,“若我将你送给她, 就罚我将来给人剐鳞抽筋。”
“胡说什么,这誓是随便发的吗?”离渊摇了摇头,“算了,一个面具而已,不值得二公主如此挂心。”
“阿渊,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龙二公主哭丧着脸央求道:“要不,我去买十个来赔给你,一百个也成!”
“赔就不用了。”离渊突发奇想,“二公主,你要实在觉得对不住我,不如这么着。九赭有件金缕衣很是气派,我一直眼热得很。你进去看看,他要是现在不穿,能不能取出来借我穿几天?你悄悄取就行了,不用告诉他,他问再说。”
龙二公主巴不得此刻有个台阶下,忙道了句“好”,就走进去取了衣服,还十分殷勤地将离渊带进船内偏舱,罩在身上。
“离渊,你罩上这个,比九弟穿更气派,更好看。”她真心夸赞道:“简直比那些神君还神君呢!”
“那是,小爷天人之貌,就算那些上古神祗加起来,也不及我一半。”离渊对着妆镜照了照,跟她半真半假地互捧起来,“二公主亦是神女之姿,就算是容嫣帝姬来了,跟你相比,也不过是庸脂俗粉而已。”
“油嘴滑舌。”龙二公主很是受用,口上却不住嗔他:“这话可不能乱说,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让过路小仙听去不好。”
“有什么不好?”离渊对镜摆弄着衣领,状似随意道:“对了,帝姬邀约一事,像是临时起意,随口提及,你就别告诉九赭了。你们龙族天降神力,乃六界第一神族,家大业大,既不是受封于她老子,也不是她,干嘛对她言听计从?九赭要回瀛洲复命,回去晚了龙王不高兴,没必要为了一个帝姬惹怒你父王,否则,还让她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
“不错,有理!”二公主的公主脾气也上来了,自然与他同仇敌忾,“那我就不告诉九弟了,谅她也不能把咱们怎么着。”
“这就对了,真乖。”离渊回身点点她额头,“我有点事,先走一步,你好好玩啊。”
话音未落,他已然迈出船去,一溜烟就不见了。二公主满心想要挽留,却自知留不住,只得倚在门边怅然相望,痴痴道:“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么快又要走,也不说下次何时来瀛洲玩。哼,果然是没心肝的东西。”
离渊走出很远后,忽然顿住脚步,回望龙舟方向,见那女子还在原地,只剩了一个小小黑点,融在瑶池风光之中,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他何尝不知龙二公主的心思,只是并无相应之意,便只能装作不知,免得彼此徒生尴尬。
更何况,他这里还有件火烧眉毛的事,不得不立刻着手去办。若是迟了,恐要惹来杀身之祸。
龙二公主不知道容嫣那话是什么意思,可离渊在上面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他知道容嫣拿走了猪头面具,还特别邀请九赭去白玉京喝茶,一定是已经认出,九赭就是当初绑她的劫匪之一。至于为何没有立刻点破,或许是想利用面具,要挟九赭做些别的。
若她真是威逼利诱,那九赭迫于淫威,还不一定答应些什么。大家都是一条绳的蚂蚱,反正离渊替他收拾烂摊子收拾过那么多回,也不差这一次。
虽这般打定主意,可离渊不是仙,还得另想法子去九重天。他打算略施小计变个小虫儿,随便钻进哪个仙人的袖子,由那冤大头带着上九重天。可转念一想,又道何不借此机会钻进玉清君的袖子,说不准还能看看他内里穿的什么衣裳,品品他神息究竟与一般仙君有何不同。
都说玉清君的神息对魔族而言,如同穿肠至毒,可离渊却丝毫不怕,反而觉得很舒服。他不懂这是为何,想再好好感受一下,于是摇身一变,变了个黑色的小甲虫。因为外面套着金缕衣,看着倒金光闪闪。
变好后,离渊打算飞去瑶台寻凛安,可刚飞到瑶台下,却碰到一个他此刻绝不想碰到的家伙。
凤官儿离了九赭后,就扑到瑶池里品尝各色佳酿。等把该尝的都尝了一遍,她才心满意足,想着快要回天上了,便打算回去寻神尊。谁知刚走到瑶台下,却被一点金光闪了眼。
定睛一看,竟是只金虫,正在花丛中左躲右闪,灵活非常。
金色的虫?还肥肥大大,应该已经吸收天地精华,成精了吧!
凤官儿美滋滋地想着,自己今日操劳一番,正想好好补补,就有补品送上门了。既然如此,怎可放过?于是猛扑上去抓过虫子,一把塞进口中,连嚼都没嚼,便直接下了肚。
鸟向来是虫的克星,凤官儿动作又闪电一般。可怜离渊幻化出来的小翅膀不顶事,还没来得及扑棱几下,他眼前就是一黑,被凤官儿生生吞了下去。
接下来的滋味之苦毋庸赘述。离渊被困在凤凰的五脏庙内,叫天天不应,忍着扑面而来的刺鼻酸气,不得不变回人身,将身子紧贴在内壁上,免得被下方积液化成血水。
可积液翻涌不休,哪里是躲得掉的?但凡凤官儿在上面吃什么东西,残渣掉下来,都要溅起好些,还酒气熏天。许多积液溅到离渊身上,却并未如他预想中那般,将所过处尽数消融。
怎会如此,莫非我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
离渊觉得奇怪,忙低头看了看身上,这才想起九赭曾经提过,那件金缕衣是用龙鳞所制,宛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难怪积液溅到身上也不觉刺痛。可金缕衣只能护住上身,却护不住腿脚,被从下面化掉,是迟早的事。
骤然沦入此等险境,寻常人必然战战兢兢,可离渊天生胆大,非但不怕,反而觉得新鲜。见这里面一时半会化不掉自己,他正想闹个天翻地覆,逼小凤凰将自己吐出去。然而就在此刻,五脏庙却一阵地动山摇,有巨响自顶上传来,像雷鸣轰轰,震得离渊头昏脑胀,险些从落脚处掉下去。
他捂住耳朵仔细分辨,才辨出是凤官儿在兴冲冲地问:“尊上,咱们何时启程?”
“即刻。”
糟了。
离渊暗道不好,这显然是凛安的声音。既然小凤凰已经与凛安在一起,那他现在出去,岂非完全暴露了自己?而一旦暴露,定会被凛安丢出蓬莱去,再也没法去白玉京了。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忍到他们回九重天了。
离渊捏着鼻子忍着臭,深觉被困在这种鬼地方,简直时时刻刻都是煎熬。他想转移注意力,便低头往下看,想看看小凤凰今日都吃了些什么。结果发现神鸟果然是神鸟,胃口大得不可思议,什么都能往里塞,竟然连钝得不行的刀剑都有,真是让他大开眼了。
离渊松了松手,往下挪动一点,想看看中间那个板船一样的东西是什么,能不能踩着到对面去。可就在这时,余光却瞧见有什么白森森的东西混在一堆血水中,格外醒目。
五脏庙中出现骨头,原本也没什么稀罕。可不知怎的,离渊却突然生出点兴味来,便随便取过自己身边的一把钝刀,将那东西挑了上来。这才看出,那原来是一只化掉多时的大守宫,森森白骨尚在,若凑近了看,还能隐约看清背部雕着一个字,深入骨髓。
是个“嫣”字。
嫣。离渊暗想,九重天帝姬容嫣的名中带“嫣”,想来其余地方,也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用嫣字。莫不是小凤凰跟那帝姬有仇,才将她养的的壁虎精吃了泄愤?总不能是一时嘴馋,图口舌之快吧?若果真如此,那玉清君也将她纵得忒无法无天了些。
不过,若她果真骄横至斯,倒正合了离渊的脾气。他最喜欢跟无法无天的神仙交朋友。
想着可以留作到此一游的纪念,离渊便将那刻着字的骨头擦干净了,收进袖中。他扶着内壁,刚想再找个更稳当的落脚处,却忽然发觉四周没有之前那么晃了。
小凤凰先前走路都是一颠一颠,连带着他在里面也跟着晃得不行,此刻却轻手轻脚,像踩在棉花上,离渊也跟着轻飘飘起来。
他猜得到,许是九重天到了。
果然,没过多久,头顶就传来凤官儿极欢快的声音:
“终于回太始殿啦。尊上,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好好歇息。我先回去了。”
“慢着,”他听到那神尊淡淡道, “帮我取张棋盘来。”
不知为何,离渊每次听到凛安说话,心总要微微颤一下。幸亏凛安话不多,否则时时心折的滋味,恐怕是不好受了。
也不知是不是又到了小凤凰要进食的时间,离渊感觉长靴已经被逐渐漫上来的东西浸得透湿,双足火辣辣地疼,浑似在火上烤。他巴不得快点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可凤官儿就是不离开凛安身侧,还跑东跑西帮忙拿东西,直叫离渊急的团团转,却无计可施。
“尊上,我出去了。”
耳闻凤官儿终于要出去了,离渊简直要谢天谢地,可她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感觉好像往回走了。
离渊烦躁至极,险些就要以头撞壁了。照这样下去,还没等被化成血水,他就要彻底崩溃了。
“昭崖,可逮到你来太始殿了。”凤官儿趴在门边,极小声地自言自语道,“连尊上都愿同他下棋,不行,我得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昭崖?
这名字离渊有印象,今日早些时候,他还与对方有一面之缘,就在东海。是他点醒了他们,说他们恐被自己主君当了替罪羊,并用九赭那一瓶的醉生梦死丹,换湛陵舍命将碧海星君绑上瑶台,逼仙帝处置了他。还迫得仙帝亲口下令,再不用深海水族当盘中之物,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
现在看来,莫非神尊对昭崖的处置便是,让他入太始殿么?
还真是便宜了他。
说来也巧,正因在这五脏庙内,凤官儿能听到的一切,他也能跟着听见。屋内原本是近乎悄无声息的,唯闻对弈的落子之声。可离渊猜想,凛安叫昭崖来,不可能只为了下一盘棋。果然,没过多久,便有言语声,打破了一室静谧。
先响起来的,是凛安的声音:
“世人修行飞升,皆有所求。有的求长生,有的求极乐,你求什么?”
对面神官只沉默一瞬,便清清楚楚答了两个字:
“同道。”
此语掷地有声,并无半点含糊。显然他早已明了心中答案。
第260章 不害臊
同道?
凤官儿扒门缝扒得更近了些, 暗自思忖什么样的仙才能算是昭崖的同道。她见九重天上这些神仙,但凡混得好的,都是天生仙力,
而那些从人界飞升的,则大多默默无闻。
有些是适应不了仙界跟凡间截然不同的运行规律,郁郁不得志。飞升前,修为的确可以决定一切,可飞升后,能单靠努力修炼解决的事,
就越来越少了。毕竟身边仙友的仙力都是天生天赐, 他们哪怕再修炼八百年,也决计赶之不上。
有的则截然相反,是因为之前修行太苦, 太寂寞, 好容易得以飞升,见了天上白玉京, 西方极乐界, 便彻底松懈,
一味沉溺于醉生梦死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凤官儿觉得,那位刚刚被尊上提入三千金甲的湛陵仙君,就很有放浪形骸的潜质。他绝不会是昭崖的同道。
凡人都觉得神仙逍遥自在, 可以跳脱六界轮回之外, 不受生老病死之苦,可其实当神仙所要受的规矩束缚,
面临的诱惑和威压,也未必就比凡人少。那个湛陵好像是修逍遥道的,
逍遥逍遥,图的就是个乐,自然要以己身好恶为最高标准。他沉溺于醉生梦死丹,想必,也有点眼不见为净的意思吧。
但三千金甲专为护卫玄霄殿主所设,代表无上尊荣,几乎是所有仙家都梦寐以求的所在,向来去一个补一个,极为难进。湛陵身处其中,即便不想,恐怕也不得不被卷进争斗的漩涡之中。
不知尊上这样安排,深意何在?
凤官儿正想得入神,可思绪,却很快被再度响起来的声音打断了。
“无情道的最高境界,是太上忘情。”凛安又落下一子,淡声问:“你以为,何为太上忘情?”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昭崖答得很快,“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是为太上忘情。”
他在飞升时,就被天道诘问过这个问题,连同为何要忘情这个问题一并。昭崖以为,接下来,神尊就会问他为何要修无情道。可没想到,他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又下了大半盘,眼看输棋已成定局,回答他的,仍唯有一室空寂而已。
昭崖疑心自己哪里说错了,见凛安已在收拾棋子,便起身去帮他收拾,同时提醒般轻声问:“神尊,不知小仙如此理解,是否得当?”
凛安仍未言语,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起身径直往里走了。只留昭崖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似乎悟出了些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头绪。直到昭崖将棋子全都收好,不知该走该留,欲举步外行时,才忽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
“多谢神尊,昭崖明白了。”
凤官儿在外面偷听到昭崖道谢,却一头雾水,不知尊上是否察觉到自己在偷听,与他说了什么悄悄话。听到昭崖要出来了,她便又由小女孩的模样变回火烈原样,躲到一根柱子后,等他迈出门,才猛地跳出来,举着玉牌怪叫道:
“逮!看看这是什么?”
凤官儿本想吓他一跳,不成想那仙君依旧泰然自若,见了她,便一丝不苟地行了礼,道:“小仙见过神女。”
凤官儿顿觉好没意思,可见昭崖风姿卓然,心间一动,忽然又觉不好意思起来。
“昭崖。”她一字字念着,像捧了那两个字在舌尖跳舞,随即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还记得我吗?不久前,我们才在瑶池舟上见过一面,那时我醉了,非要你带我去找龙族的船。你当时说有事在身,只给我指了方向,就匆匆走了,还不小心把牌子掉在地上。我发现了,就拾起来擦干净,想着什么时候再见到你,定要还给你。这不,这么快就再见了。今日可真巧,咱们竟见了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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