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君长夜的一刹那,月清尘手上一松,放开了那惨遭祸害的门边。他抚了抚一尘不染的衣袖,然后客客气气地冲晚晴道了句:“既然道长不愿替门下晚辈测算,那此番便多有得罪了,抱歉,告辞。”
紧接着,他对傻站在一侧的君长夜轻声道:“没事了,长夜,我们走吧。”
君长夜看着自家师尊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的面色,很自觉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他身边,乖巧地牵住了他的手。
就在此时,本来方才骂骂咧咧着扶门站起来的晚晴突然一顿,紧接着眸中迸发出某种奇异热切的光芒,一下子紧紧盯住了君长夜,连带着声音都颤抖起来:“等等,小朋友,他说你叫,你叫什么?”
月清尘面无波澜,一步也不停地拉着君长夜向禅院外走去。
晚晴当下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忙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拉住君长夜的另一只手,以近乎咆哮的姿态冲君长夜吼道:“你是不是叫君长夜?你爸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突然感到嘴巴好像被什么封住了,怎么张也张不开,只得呜呜呜地发出一系列毫无意义的拟声词。
卧槽,看小说里用禁言术用得很开心,真用到自己身上原来感觉这么不爽。
不爽的晚晴道长一边继续呜呜呜着晃君长夜的手,一边对月清尘怒目而视,视着视着突然灵光一闪,用目前因为仅知的冰和圣君两个要素推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面前这个莫非就是男主早期那个超级厉害却英年早逝的师尊,叫望什么圣君来着。
没等他想出到底是望什么,月清尘就率先松开了君长夜的手,之后一把扯住晚晴的破烂衣襟把他拖进了门里 ,关上门的前一刻冲君长夜道了句:“你先回去吧。”
之后,那道门就在君长夜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
君长夜本就漆黑的眸子一时愈发幽深,好像变成了两泓望不见底的寒潭,一点光都透不出来。
你看,他根本半点都不关心你,连对随随便便一个乱七八糟的人都比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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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之前从未听过的声音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却迅速占领了君长夜那一瞬间全部的心神。
对他而言,我就这么可有可无吗?
“长夜,长夜!”一旁忘乐看君长夜半晌没有说话,忙连唤了他好几声。
君长夜终于从发愣中回过神来,方才那股萦绕周身的沉郁气息却一时没有散尽,看得忘乐赶忙替他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这位小道友,可是有什么心结?”一旁同样被关在门外的怀远意味深长地打量君长夜片刻,伸手掐了个诀,算了算,然后对他肃然道:“你最近流年不利,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这僧道汇聚一堂,还真是能把什么没影的东西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君长夜点头谢过怀远道长的友情提醒,接着便朝忘乐道:“你方才不是说要下山去找找线索顺便帮忙搜寻宁师叔的弟子吗?我同你一道去。”
“啊……可你刚才不是不……”忘乐睁大眼睛。
“人命关天,没时间耽搁了,走吧。”君长夜头也不回地向着外面走去。
“好,哎你等等我!寺门在那边。”
怀远凝视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手上动作不停地又掐算了几次,却发现无论怎么算,那位小道友的命格上都仿佛笼罩着难解的迷雾,处处有阻。他只好承认自己的推演功夫修得还不够到家,打算趁着还跟在自己那不靠谱却又的确可称神算的小师叔身边时多向他讨教讨教。
“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晚晴一进屋就发现禁锢没有了,自己又可以说话了,忙摆起泼妇骂街的架势准备破口大骂。
月清尘看着他摇了摇头,笃定道:“小春。”
在听到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后,破烂道人之前那种汹汹的气劲瞬间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汪汪的两泡泪眼。
“你,你是……”他哽咽道,“清尘哥?”
紧接着,他就像一个流落街头数年终于找到组织的苦娃娃一样,一把抱住月清尘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抽抽,鼻涕眼泪全抹在了月清尘洁白的衣襟上,差点把那身衣服揉搓成跟他自己破烂道袍一样的抹布。
月清尘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并且十分难得的没有嫌弃他这副乱七八糟的模样。
小春是身边人对他的爱称,他原本给自己起的网名是一缕春风。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之前苦苦暗恋的一个女孩在从网上认识了一个高富帅后,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完成了从线上交流到线下私会再到迅速闪婚的壮举,彻底把小春的心摔了个七零八落。
而那个抢走他心爱女孩的男人,网名叫江南岸。
春风又绿江南岸,这名字起的,嗯,可以算是极其险恶的司马昭之心了。
“清尘哥,我可算找着你了,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小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好歹停止了号哭,开始哭诉起自己穿越后的际遇来,“当时车翻到悬崖下面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一睁眼发现心还是能跳的,虽然摊上这么具又老又丑的身体,但好歹没直接去见阎王,小弟已经谢天谢地了。
“清尘哥你猜我是怎么猜出来这里是你小说里世界的?哎呀那可真是太巧了,我最近不是恰好在给你的封神做设定图吗?就恰巧做到茅山宗了,然后查了好多好多关于道家的资料啊,所以一看到这牛鼻子老道身上穿的这件破袍子和背的那些家伙什儿,就大体猜出一点来了。”
这家伙是个画师,还算是小有名气的那种,鉴于其有天分,肯吃苦,而且对绘画事业抱有着极其浓厚的热情,故而成了月清尘为数不多的合作伙伴之一,那天出事时恰好也在车里,这才倒霉地一道摊上了这种离奇小概率事件。
“那你现在的晚晴?”月清尘看着他哭肿了的眼睛,又联想到他一贯的起名风格,心中突然涌起些不详的预感。
“啊,是这样的,”一谈到他的创作理念,小春登时来了精神,“我不是想着要快点找到你吗,就寻思着先在名字上做做文章。清尘哥你笔名叫山抹微云,那下一句就是天连衰草。这句太有名了,大多数人都知道,可是不是有句歌词叫‘衰草连横向晚晴’吗?这是咱们那特有的歌,这边除了咱们几个肯定没人知道,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起了晚晴这个名字,而且觉得清尘哥你跟我心有灵犀,只要听见就肯定能明白。”
月清尘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模样,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在他油光发亮的脑门上弹了一个响亮的脑壳蹦儿。
心有灵犀?究竟是谁给他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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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草连横向晚晴,半城柳色半声笛。
——河图 《第三十八年夏至》
第45章 碧螺春
诉了一番衷情后,晚晴道长终于擦干眼泪,开始问起正事来。
“清尘哥,你怎么……”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月清尘,然后捏着下巴道:“变成夜哥他师尊了?而且夜哥现在才那么一点点大!哈哈哈哈哈好想趁着他没长大赶紧抱大腿啊,这样今后就可以横着走都没人敢惹了!”
“你就这点出息?”月清尘瞥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一醒过来就自动绑定了。”
“绑定?”晚晴眯起眼睛思索片刻,疑惑道:“跟玩游戏似的?还做任务?有系统?”
月清尘点点头,眉宇间却还是萦绕着挥不散的疑云。
“我怎么就没这么好运气,没碰上个指导,”晚晴长吁短叹道 ,:“跟你说啊哥,我一到这边就遇到血案,也是醉了。亏着茅山宗我那好心的怀远师侄恰巧去帝都办事 ,这才没让贫道我给恶鬼吃了。”
“恶鬼?”月清尘神色一下凝重起来,“你说详细些。”
“就是,嗯,我当时一醒,就机智地画了一副你的画像,寻思着找个人多的地方打听打听,然后就去了帝都那个花间酒,”晚晴见他严肃起来,忙也老老实实道:“然后在那碰到了萧紫垣,就后来当皇帝那个,别说那小子小时候还挺胖的,然后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下,他终于同意带我抄近道去花间酒,结果半路上,就碰到了恶鬼啊!那个人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浑身是血,直直地就朝我们扑过来,吓得我一下就晕倒了!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样了。唉,说起来也是我对不住他,让他个小毛孩子去打前锋,要是还有机会见面,我一定好好补偿他。”
“胸口有血洞?”月清尘目光一凛,刹那间想到了什么,忙问道:“他是不是没有心?”
“心?”晚晴绞尽脑汁搜刮当时记忆:“我真不记得了,好像是,没有?怎么,这里还有吃人心的妖怪?”
一副惊恐至极的模样。
坏了,月清尘心下一沉,把宁远湄与他说过的话又在脑海迅速过了一遍,得出了一个不太妙的结论。
吃人心的妖怪没有,挖人心的鬼,这里倒是有一个。
“长夜,你说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在这条小巷子里晃啊?”山下镇子里,忘乐一手拿着条佛珠,一手拉着君长夜的衣袖,口里一边问话还一边念念有词,隐约能听见什么“阿弥陀佛,请佛祖保佑弟子逢凶化吉”之类的话。
“行了,少说几句吧。”君长夜倒是没有惊慌失措,一双眸子警觉地扫过周边大门禁闭的商铺,心里却不由得又沉了几分。
这已经是第三次看见那个卖棺材的铺子了,而且,就连它旁边窝着打盹的黑猫位置都没变过。
可是他明明记得已经转过几个弯了。
君长夜出门并没有专门拿很多有用的东西,也没有去叫洛青鸾,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心里堵着一口气,不愿意多跟别人说话。所以此时此刻,他一没有称手的法器,二没有合适的同伴,身边还带着一个不知深浅只有脑袋发亮的小和尚,活像个特大号的靶子,好像生怕人家看不见不来抓似的。
在这种时候,他突然就想到月清尘那副无论何时何地都淡然自若的模样来。
每次他遇到危险,师尊都会来到他身边,师尊一来,无论什么样的艰险,都可以化成一阵过眼烟云,风一吹就散了,无踪无尘。
可他不能总是靠着师尊。
“忘乐,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能辟邪的东西?”君长夜转头问道。
“啊,有!”忘乐开始脱衣服,边脱边解释道:“无妄师父给我们每个弟子的佛衣上都亲手抄了经,辟邪驱鬼很管用的!我师父是得道高僧,没有哪个妖魔鬼怪敢碰他抄过的经。”
君长夜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偏回头去认真道:“你不用脱,自己能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接着,他向前走了几步,想看看街道四周有没有枯枝败叶之类能临时充当武器的东西。
“啊?好的!那你身上有平安符吗?要是没有我这里……什么东西!还我衣服!”
君长夜猛地向他那边看去。
只见幽暗的街道上,之前那只睡在棺材铺旁的黑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忘乐旁边,一双幽绿幽绿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君长夜手上刚刚拾起的枯枝,见君长夜向它看过来,还自觉地歪了歪头。
它的爪下有几块残布,似乎是刚刚从佛衣上撕扯下来的,布与布间还连着细细的线。
忘乐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僧衣,一只手颤抖地指向那只作怪的黑猫,怒气冲冲张口欲骂,却自小没学过骂人,只得“你你你”个不停。
君长夜一时间握着树枝没有动,却迅速调动了内府灵力,眼睛一眨不眨地与那只猫对视起来。
“喵~”黑猫又慵懒地叫了一声,随即放下破布,迈开小碎步子朝君长夜走来。
随着它渐行渐近,君长夜整个身子也越绷越紧,到最后几乎是绷成了一根弦,只待那猫有什么异常举动,手中木枝便要狠狠劈下。
可惜月清尘如今只教了他荣枯式的第一式,要旨在生机,而非杀意。
可真待那黑猫走到他面前,它竟撒娇般往君长夜身上蹭了蹭,紧接着一翻身蹭着他的衣摆打起滚来,似乎希望君长夜能抱抱它。
忘乐:……不公平啊,为什么差别待遇,我明明也是个很可爱的小和尚啊。
君长夜看着脚下那打滚撒娇到露出白白肚皮的黑猫,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片刻,还是后退几步,没有遂这处处透着古怪的黑猫的意。
“狸奴 ,小乖乖,咪咪咪,你又跑哪去了?”
一道甜美清脆的女声突然在这幽暗巷子响了起来,被周遭寂静衬得格外清晰。
君长夜心中刚刚有些放松的那根弦瞬间又绷紧了。
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从他们看不见的巷子口外急匆匆跑了进来,一看到那仍心有不甘往君长夜身上蹭的黑猫,立马松了一口气,气冲冲地跑过来一把将猫抱起来,点着它的小脑袋训道:“小没良心的!吃我的喝我的还敢跑,这个月第几次了?你自己说说!”
黑猫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聊以回应。
那小姑娘一边训着猫,一边还警惕地打量起君长夜和忘乐来,问道:“你们是谁啊?是不是想拐走我的猫?”
要不是配着如此阴森的背景,忘乐还真想跟她好好理论理论,可惜背景是如此可怖,对方又一介女流,他只得耐下性子摆出一副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模样,道:“阿弥陀佛,这位小女施主,有话好好说,我们是好人……”
“你是这的住户吗?”君长夜打断了他没用的废话,直接问道:“我们迷路了,能带我们出去吗?”
那小姑娘看了他几眼,扬起下巴扮了个鬼脸道:“羞羞羞,真笨,这么点路都不会走。唉,傻瓜,跟我来吧!”
说完,她就抱着猫一蹦一跳地在前面带起路来。
君长夜与忘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也不知那小姑娘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七拐八拐绕出了那之前君长夜怎么走都走不出的巷子,带他们到了一处简陋的屋舍旁,然后回身吐吐舌头道:“我到家了 ,从这里往西走十里地就可以出镇子,你们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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