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间单从外面看, 与周围的其他房间别无二致, 分外不起眼。如果说他们的老板就在这间房里的话, 那他还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从选择楼层到选择房间,都挺会抓人心理的。
敲门里面没人应,只听到“滴滴”两声, 电子锁被解开了。
为首那人一步上前,将门推开。
这是一个没有窗的房间,原本的普通情侣房布置被撤掉,改成了小型办公室。
实木办公桌背后坐着一个人,宽大的电脑屏幕将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他头上戴着顶毛绒绒的白帽子。
办公桌前放着一张椅子,为谁准备的自然不言而喻。
听到进门的动静,那人移动老板椅,从电脑屏幕后探出身来,看到萩沢让时,嘴边的笑容加深,开口与他打招呼:“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那是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黑色的发、紫红的眼。
哪怕外面正是夏天,他的头上依然戴着一顶看起来就十分暖和的帽子,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身上还披了一件长长的斗篷,似乎有些畏寒。皮肤透着些许不健康的苍白,看着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他挥挥手,示意押送萩沢让前来的三人出去。
三人恭敬欠身,带上门离开。
“初次见面。”萩沢让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萩沢让,请多多关照。”
陀思妥耶夫斯基听到他的自我介绍后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般自言自语道:“萩沢……原来如此……难怪之前都没听说过你的存在呢……”
萩沢让“呀”了一声,眼睛微微睁大,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来:“政府也有你的人?”
“只是一些小手段罢了,不足挂齿。”陀思妥耶夫斯基含笑看着他。
萩沢让从他这句话中读出了点什么,短促地笑了一声,“是嘛,那我是高看你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是笑,没有做出回应。
萩沢让又问:“在横滨玩得开心吗?”
“嗯,开心。”陀思妥耶夫斯基十指交叉靠在桌上,“惊喜一个接着一个,都让我有些看不过来了,实在是太令人愉快了~”
“是嘛?”萩沢让声音轻飘飘的,绵软得好似天边的一丝云彩,“我大言不惭自称一声东道主,作为主人方,客人玩得高兴,我该是高兴的。不过同样作为主人方,客人不太守规矩,我也是不高兴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两声,“真是意外啊,那个男人的儿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对面的人没有说话,陀思妥耶夫斯基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是因为龙找到了宝藏,所以将宝藏所在之地圈成了自己的地盘吗?”
萩沢让笑不达眼底,“不,不是龙,只是一条凶狠的野犬,随时都能扑上去咬人,而且不咬破咽喉绝不松口的那种。”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些怔忪地睁大眼睛。
“这可真是太棒了不是吗!”他的音调蓦地拔高,嘴角克制不住地往上扬,激动得甚至能看到微颤的瞳孔,似乎真的为此感到高兴。
可就在下一秒,他脸上的笑意倏而一收,之前那兴奋的模样如迷雾中的幻影一般,瞬间消匿无踪。
“只可惜……”
他的眼帘微垂,敛住了眸中的光与影,声音低沉,神情怏怏地道:“真遗憾……你已经被拴上狗链了啊。”
“什么话~”萩沢让半点不觉得被冒犯到,甚至冲他露出一个平时装乖必备的甜蜜笑容,“可别把我与你们这些家伙混为一谈,我可是个好孩子呀。”
“另外……”萩沢让收起笑容歪头看着他,眼里无光,像是凝聚着化不开的黑雾,又像是翻涌着粘稠的黑泥,几欲夺眶而出。
“见不得光的老鼠就该好好躲在阴暗的下水道里藏好,别跳到饥肠辘辘的野犬眼皮子底下瞎蹦跶。”
“呵呵……”
陀思妥耶夫斯基轻柔地笑着,灯光从他斜后方打过来,他的脸,以及那双紫红色的眼眸,恰好被光影交织的分界线割裂开,一半是通亮的光明,一半是混沌的黑暗。
可实际上他本身却是不可分割的,游走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狭窄而无序的灰色地带,每当发现一个对另一个世界心生向往的家伙,他便伸出手,将光明中的人拖进泥泞不堪的沼泽中,将黑暗中的人硬生生剖开摊在阳光底下。
【看哪,我是多么好心的一个人,为好奇地下世界的人带来无尽的黑暗,让向往太阳的人迎来炽热的光明……】
就算造成了对当事人来说难以挽回的恶果,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是罪恶的,相反,他甚至会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带给他们的是救赎,从无尽苦楚中解脱出来的救赎。
一个彻彻底底、生之为恶的家伙。
他为什么会对国常路靖彦感兴趣呢?他来横滨到底有什么企图?
萩沢让掩下心中疑问,像寻常小孩一样晃动着双腿,闲聊一般提到:“野犬是不驯的,把控不住狗链的家伙会被他反口咬死。”
“就比如,三个月前你在机场和那名女性碰面的事情吗?”陀思妥耶夫斯基单手托着脸,做回想状,“她做过一段时间你父亲的副手,就在他销声匿迹七年,又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而在此之前,他的副手好像是叫做……嗯……什么来着?”
萩沢让温和地提醒他:“萩沢。”
“啊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单手握拳敲在掌心,“唉,其实我早该发现这一点的才对……这样就不至于错过你这么久了。”
萩沢让古怪地看着他:“你知道吗?你这种语气有点像是,被我父亲渣了之后还被抱走孩子的情妇。”
陀思妥耶夫斯基“嘶”了一声,“尽管知道是在开玩笑,但这样的比喻还是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萩沢让也是一脸后悔:“我也这么觉得。”
继而他又感慨道:“你这个情报贩子知道得还挺多。”
陀思妥耶夫斯基依旧是那句话谦虚道:“小小把戏,不足挂齿。”
萩沢让:“龙头抗争结束好几个月了,你之所以还没将注意力从横滨挪走,是因为他吗?不过很遗憾,他已经死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真挚而又虔诚地说:“不,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因为他终于从这个充满罪的世界上解脱了。”
萩沢让:“是的,我确实为他感到高兴,不过理由倒是与你有些差别。”
信仰者、充满罪的世界、解脱……
原来如此!
萩沢让恍然大悟。
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想做一个拿起刀“济世”的执刑者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你在想什么?”
萩沢让:“你又在想什么?”
陀思妥耶夫斯基:“你在想我正在想的事情吗?”
萩沢让:“你也在想我正在想的事情吗?”
“……”
“……”
二人相视一笑,到此为止。
另一边。
年幼的上司不在意突然出现的跟踪者,三浦昌浩却不能不上心。
他离开萩沢让住宅的时候十分小心,在附近绕了几圈,时不时还会在某个地方停上一会儿,很是花了一番时间。
不过在此期间,他并没有发现车子被跟踪的情况。
于是他这才开车回到港黑事务所大楼——尽管萩沢让说他已经下班了,但他自认不能在这个时候下班。
他将这件事报告给了森鸥外,可奇怪的是,就连森鸥外听完他的汇报后,也是如萩沢让那般不太放在心上的样子。
“让君说你下班了?”
三浦昌浩正准备向老板表明一番“老板不下班,属下怎么能下班”的社畜决心,却见森鸥外挥苍蝇似的摆摆手,“那就赶紧下班吧啊,难得的休假哦。”
三浦昌浩:……???你还是那个连童工都要使劲压榨的黑心老板吗???
很显然,就在三浦昌浩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经被自家狗比上司给带歪了。以前他哪敢说他们顶头大boss的坏话啊?哪怕只是在心里嘀咕都不可能!
森鸥外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吗?或者说……你迫不及待地想要接更多工作?”
三浦昌浩回过神,立马跟个拨浪鼓似的疯狂摇头,“打扰您了,属下告退!”
看着三浦昌浩三步并作两步飞快逃离首领办公室,森鸥外摇摇头,“果然和广津说的一样,性格有些跳脱啊……不过活泼一点也好,这样才耐得住让君折腾嘛。”
三浦昌浩开车离开港黑事务所大楼,在工厂大道上与一辆不起眼的出租车擦肩而过。
两辆车反向行驶不过十米的距离,一辆装满了货物的大卡车突然失控,轮胎打滑,车身从车道上整个斜飞出去,“轰”地砸断了人行道上两根相邻的电线杆!
来不及刹车的出租车径直撞上卡车车厢,车头瞬间就凹了进去!而巧合的是,倒下的其中一根电线杆又刚好砸到了出租车的后挡风玻璃上。
轮胎剧烈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与行人的尖叫声交织成一片,从外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的三浦昌浩忽地眼皮子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浮出水面。
工厂大道距离港黑事务所大楼如此近,也是地下世界心照不宣的、属于港口黑手党的势力范围,这起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车祸,到底是意外事故还是人为事件,必须得弄清楚才行。
这么想着,三浦昌浩便飞快地将车子停在了路边,朝车祸中心地带跑了过去。
然而当他靠近被撞得不成原样的出租车,从破碎的汽车后挡风窗中,看到那个熟悉的后脑勺时,他的心脏蓦地一跳,接着便沉甸甸地往下坠。
脸上的严肃顿时被慌张所取代,他扑到出租车后门,砸开裂成蜘蛛网状的玻璃窗,反手伸进去打开锁上的车门——
前不久还与他说过话的男孩双目紧闭,歪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倒在后座上,身体周围散落着或大或小的碎玻璃,头部、脖颈处鲜血潺潺,底下的座位早已染成一片红。
“萩沢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日万
第42章 车祸后续
三浦昌浩颤抖着手去探了下萩沢让的脉搏……
还好, 仍在跳动!
他忽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此时也不是放松的时候。
车子的油箱已经破裂, 汽油汩汩流出。
电线杆就倒在不远处, 扯断的电线断口处隐约可见电光闪烁, 一旦电花将汽油引燃, 车子很快就会爆炸!
危机感让他来不及多想别的,赶紧解开萩沢让身上的安全带, 小心翼翼地将他从车后座抱出来,尽可能不让他受到二次伤害。
这个时候, 原本正在附近巡逻,听到车祸动静后即刻赶来的其他港口黑手党成员也到了。
三浦昌浩刚回过头,正好看到他们过来。
双方都认识,再加上如今事态紧急,也不用太多虚礼,于是三浦昌浩直接高声招呼道:“驾驶座还有一个人,看看还有没有救!”
其实三浦昌浩是没抱太大希望的,他倒是没想到, 车头都撞瘪成那样了, 驾驶座上的司机竟然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还有就是胳膊受了点轻伤, 伤势甚至还没坐在后座的萩沢让严重。
该说这司机是运气好吗……可要是真的运气好, 应该也不会遇到这种事了吧?
森鸥外得到消息后,反应十分迅速,立即封锁了这起车祸的消息。
本来是应该将大卡车司机抓起来拷问一番的,可那大卡车司机却是在车祸发生之前就已经死了。
是的没错, 正是因为他在车祸发生前就已经死亡,所以他驾驶的那辆大卡车才会突然不受控制,进而导致了这场车祸的发生。
接着,港口黑手党方面在调查这个大卡车司机死因的时候发现,这司机竟然喝了酒,酒精浓度还不低,完全达到了醉驾的程度。
而他的死因是急性脑血管破裂,联系到他的醉酒状况,似乎可以用他是过度饮酒导致血压急剧升高,从而脑血管破裂这样的理由来解释。
那么这起交通事故就是纯粹的意外了?萩沢让只是因为倒霉,所以才被牵扯到了这场车祸中?
三浦昌浩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想想看,今天中午他们刚刚被人跟踪过,被跟踪的起点就是在工厂大道上,距离车祸发生地不远的地方。
然后一到下午,萩沢让就在港口黑手党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车祸?而且乘坐的车子还正好与他在工厂大道擦肩而过……这不是太过巧合了吗?
三浦昌浩在手术室外等候的时候,将自己的想法给森鸥外说了一遍,而森鸥外显然也是赞同他这一观点的,并且,他还告诉了三浦昌浩一个更加蹊跷的地方。
大卡车的司机很有可能是被杀的。
负责检查他尸体并调查他死因的成员发现,司机的颈部静脉处有一个非常细小的针眼,推测是微型注射器造成的。
这种微型注射器针头极细,再加上大卡车车窗都是关上的,所以基本排除远程使用注射枪的可能。
再根据针眼的位置,以及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注射器的调查结果进行推测,当时应该是有人在副驾驶的位置,给司机注射了某种药物后又回收了注射器,接着在车祸发生后,趁乱混入人群中,逃之夭夭。
而现场勘查人员也给出了相同的看法,副驾驶座上有明显凹陷痕迹,地垫上又检查到半个脚印,说明不久前还有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三浦昌浩听到这儿,就觉得奇怪了。
“被他给逃了?监控没有拍到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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