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很快上齐,闻述坐在宋沅对面,高岚先给宋沅盛了一碗汤,他低头喝了一小口,笑着说好喝。大概是知道他和闻野的合作,闻易山和高岚显得有些过分热情,碟子里的菜堆得很高,话题全部围绕着他。
“小沅怎么还不找女朋友啊?”高岚又给他盛了一碗汤,手上的翡翠镯子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也不要眼光太高了,只要是人品好,长相过得去眼缘就成。”
宋沅还没来得及点头,坐在主位的闻易山便接上了话头:“别跟我家的那个不成器的学,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女演员。”这个不成器的很明显是在说闻野,但闻野没有找过女演员,唯一一次提起女朋友,是在闻述的车上,当时路可盈和闻述他们都在。
宋沅把勺子放下,笑着说:“他没有找女演员——”
“——你不用帮他说话,他什么样我最清楚。”闻易山瞥了高岚一眼,语气有些冲:“天天正事儿不干,就知道给家里拖后腿!”
“上学的时候不好好上,工作也不好好做,一个项目还没搞完,现在又要跑到冬山去建什么慈善医院?”
“他要是有闻述一半好,我也不至于操这么多心!”
闻易山的语速越来越快,他把筷子扔到桌上,有些不耐烦地拽了两下衣领。
“天天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高岚叹了口气,“当时老二也不是我一个人说要的啊,你不是也同意了吗?现在没教好怎么就怪我呢!”
在高岚和闻易山的嘴里,闻野是一个失败的作品,他们互相质问,生怕在自己瑰丽的人生中留下污点。而闻述安静地切面前的羊排,毫不在意父母对亲弟弟的指责和污蔑。宋沅不信教,但这是第一次,他在心里感谢上帝,即便是拥有这样的父母和兄弟,闻野也好好的长大了,长成一个很好的人。
宋沅放下手里的勺子,他抬起头,对闻易山说:“您有问过闻野自己想做什么吗?虽然我这么说不太好,但您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太偏心了,为什么永远只问哥哥想做什么,但是不问弟弟呢。”
“是您擅自把这些他也不想要的东西推给他的。”
屋里变得很静,他从没有用这种带刺的语气和闻易山说过话,看着男人黑下去的脸,宋沅知道自己不该说下去了,但是有些时候,冲动也很划算。
宋沅站起来,他笑了一下,语气柔和的说:“我不觉得闻野哪里差,就算是和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比,他也是最好的那个。”
第39章 小彩虹山
自从入冬以来,黔城还没有下过一场雪,网络上每天推送毫无依据的雪天预警,比如天空颜色发白的时候,就会下雪了。宋沅站在中庭的院子里,盯着天空出神,深褐色的麻雀落在屋顶,停了一小会儿就飞走了。
“我爸不会在外人面前说关于家里的那些话。”闻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宋沅身边,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他,“他把你当家里人。”
宋沅低头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咖啡,然后摇了摇头,说:“我不喜欢喝香草拿铁。”闻述看起来没怎么在意,他收回手,低头抿了一小口咖啡,过了一会儿才说:“这好像是你今天第二次拒绝我。”
身后的保姆正在收拾碗筷,碗碟相互碰撞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宋沅转过头,发现闻述也在看他,两个人站的不太近,视线撞在一起。或许是以前每次见面只顾着自己脸红心跳,宋沅已经好久没有仔细看过闻述的脸,其实闻野和他没有那么像,闻野就只是闻野。
宋沅笑了笑,说:“那你要早点习惯,以后应该还会有很多次。”
他们两个就那么站着,闻述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咖啡,直到听见厨房门关上的声音,宋沅才开口问他:“怎么没见到路可盈?”
闻述唔了一声,食指手指抹掉杯沿上的乳白色泡沫:“家里吃饭,她一般不过来。”
厨房内的流水声透过门板传过来,宋沅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闻述,想起他和闻述第一次吃饭,闻述替他点了蓝莓鹅肝,帮他把整块鹅肝切成可以入口的大小,动作细致妥帖,好像永远不会出错,虽然他并不喜欢鹅肝,但那个时候,宋沅在潜意识里把这些定义为温柔。
“你不问问你弟弟怎么样吗。”宋沅抬起眼,盯着天空中一小块特别白的云,声音平静:“你们也好几个月没见了。”闻述把手里的杯子搁到旁边的花架上,顺着宋沅的话问闻野的近况,宋沅听着闻述不太上心的语气,忽然有点想笑。
但事实上,宋沅确实笑了出来,闻述转头看他,停了一会儿才问:“笑什么?”
“没什么。”宋沅把大衣拢了拢,“就是觉得除了闻野,你们一家人都挺可笑的。”闻述没有接话,他沉默着看宋沅,身后客厅的主灯被打开,柔和的暖光落在空气里。
“你以前好像不这么说话。”闻述对宋沅说。
“是吗。”宋沅转过头,冲着闻述笑笑,“以前是装的,为了讨你喜欢。”闻述也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持续的时间短暂,但现在,宋沅已经不再想要揣测闻述笑容出现和消失的含义。
闻易山和高岚大概是真的生宋沅的气,一直到他要离开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从卧室出来的意思。闻述把宋沅送到庭院门口,宋沅看着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闻述还站在原地。
“对路可盈好一点吧。”宋沅对他说,“她是真的喜欢你。”
宋沅和路可盈非常合不来,在学校见的第一面,宋沅就讨厌路可盈的做作,而路可盈讨厌他的心机。或许性格缺陷让人讨厌,但爱都是干净平等的,不会因为堆金积玉就高人一等,也不会因为莽撞无知就遭人唾弃,彼此相爱不需要前提,只需要幸运。
路可盈不够幸运,因为闻述还在岸边,坠入爱河的只有她自己。闻述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他,宋沅不在意闻述是不是听懂了,他转过身,打开车门上了车。车厢内的木质熏香味道有些重,宋沅把窗户打开了一半,冷风毫不留情地往里灌。
停了一会儿,沈风从后视镜里看他:“宋总,现在送您回家吗?”
宋沅摇了摇头,他坐直了一些,把窗户重新关上,才说:“去奶奶那儿。”
沈风怔了一下,但她很快调整过来:“现在还不到时间,要不要先打个电话过去——”
“不用。”宋沅拒绝地很快,他系好安全带,和后视镜里的沈风对视。
宋沅回到老宅的时候,李伊曼正坐在轮椅上浇花,鲜少包养的皮肤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胸口戴了一串浅香槟色的珍珠项链,颗颗饱满,散发着丰盈柔和的弧光。听见声响,李伊曼摘掉老花镜,朝他看过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啊。”看见宋沅的时候,李伊曼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她很快笑起来,皱纹驱散掉眼里的不安。
宋沅把外套脱掉随意扔在椅子上,他笑着走过去,垂着脑袋看李伊曼种的月季,说:“今天刚好路过,就想着来看看。”
“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可看的。”李伊曼一边笑一边抬手去拿桌上的茶壶,身旁的阿姨想要帮忙,被李伊曼摆着手拒绝了。人到了年纪,许多事做起来都显得力不从心,比如倒茶时不太稳的手腕,还有因为掌握不好力度而从杯沿满溢出来的茶水。
水洒了一桌子,滴在地板上,李伊曼的神色显得有些尴尬,宋沅笑着凑过去,嘴唇贴着杯沿,把满到溢出来的红茶吸了一大口。因为喝水的声音很大,李伊曼笑了起来,她很轻地拍了拍宋沅的背,让他当心别被烫着,宋沅把杯子和桌上的水渍擦干,捧着杯子坐在李伊曼身边,笑着说没事。
两个人在一起的大多时间都是沉默,宋沅陪着李伊曼翻了翻花盆里的土,又栽了一颗刚刚才送来的君子兰,李伊曼佝偻着腰,用手去拨弄泥土,泥土很湿,摸起来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柔软。种完了君子兰,宋沅推着李伊曼来到餐厅窗前,那里是整栋房子中阳光最好的地方。
李伊曼让阿姨重新泡了红茶,在果盘里挑了一个最红的苹果递给宋沅给宋沅,宋沅接过来,但是没吃。
明亮的光线让空气中的浮尘都变得明显,李伊曼坐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对他讲:“对了,上个月你爸妈寄的照片到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呢。”她转了一下轮椅的方向,从身后的六斗柜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宋沅腿上。
信封不算厚,里面装着十几张照片,有界限明显的小彩虹山,粉色冰湖,还有大片大片漂亮的六出百合,像是在秘鲁。宋沅翻到照片背面,右下角用圆珠笔写着他父母的名字,字迹清秀。
宋沅把照片重新放进信封里,他端起茶杯,垂眼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细小的茶叶,热气蒸在眼皮上,让人产生发烧的幻觉。停了一会儿,宋沅抬起头,对上李伊曼的目光,笑着对她说:“奶奶,带我去看一下他们吧。”
李伊曼端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她低着头,抿了一小口红茶,把杯子放下,像是没听到宋沅的话,自顾自地说:“今天厨房做了新的香芋酥,你走的时候带回去一些——”
宋沅按着轮椅扶手,他看着李伊曼,笑着伸出手,手掌覆在李伊曼干燥的手背,他很轻地握住她的手指,声音有些哑:“他们的环球旅行该结束了。”
“我去买花,奶奶和我一起去吧,去看看他们。”
关于他喜欢闻述的原因,那天他只对陈凯希说了一半,在遇到闻述的前十分钟,他在电视里看到了一场连环车祸的现场直播新闻。十三辆车在浓雾天连环追尾,中间的黑色奔驰燃起大火。宋沅把电视关上,他抱着足球来到院子里,盯着足球上分配均匀的黑白色块,发了一会儿呆,把球放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的用力踢了一下。
然后他踢碎了隔壁的玻璃,男孩走出来,把球还给他,放过他,笑着让他快跑。接下来的几天,宋沅都没有碰见那个男孩,再遇到的时候,假期已经结束。但那个男孩可能把他忘记了,宋沅冲他打了招呼,他很明显地顿了顿,虽然没有多么热情,男孩依旧十分礼貌地冲他点点头,然后对他说:“你好。”
是不负责任的情感堆积,他把所有感官细胞锁在盒子里,埋在那个炙热又干燥的夏季,自己一心扑在闻述身上,希望被爱,但是他失败了。或许迟到了太久,但他现在能够接受出现偏差的自己,允许自己犯错,不再以利润和成功为第一目标,不再执着于那年夏天冲他扔出球的少年,不再执着玻璃碎片、太阳、足球,还有那场车祸。
只要闻野还愿意,他想给闻野好多好多的爱。
第40章 飞行
李伊曼许久没有出过门,常年依赖轮椅的腿部肌肉有些萎缩,虽然走的很慢,宋沅也很有耐心地扶着她,一步步走到车前。宋沅把折叠轮椅放在后备箱,坐在了后排,李伊曼看了他一眼,宋沅冲他笑笑,伸手握住老人的手背。
沈风关掉收音机,安静地坐在前面,车子很快发动了。为了缓解李伊曼的紧张,宋沅向她讲了一些公司的事情,包括现在正在进行的项目还有未来的发展方向,李伊曼许久不过问公司的事情,但这会儿听得依旧认真。
“你叔叔呢?”李伊曼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老人不应该有的小心翼翼。
宋沅冲她笑笑,轻描淡写地略过宋诚的贪婪和刁难,对她讲:“叔叔最近在做国外的一个项目,应该快到收尾了。”
李伊曼看着他,有些松弛的嘴角抿了一下,她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把他的手用力握紧了一些,说:“你做的很好。”
宋沅没说话,他低头握着李伊曼的手,忽然觉得人上了年纪之后,骨头都显得脆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伊曼便不允许他犯错,就算出现了错误,也要死扛着不能承认,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吞掉。
李伊曼要求的这些,宋沅都做到了。
快到墓园的时候,街边的花店变得多了起来,大片大片的白色菊花占据视线,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宋沅打开车门,又转过头看着李伊曼:“奶奶觉得买什么花好?”
李伊曼停了一会儿,才说:“白玫瑰吧。”她的左手搭在膝盖上,看向窗外,“他们结婚的时候用的就是白玫瑰,你妈妈喜欢。”
宋沅和沈风下了车,等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手里抱了三大束白玫瑰。花堆在后座上,宋沅和李伊曼坐的近了许多,李伊曼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腿:“怎么买这么多。”
“妈妈不是喜欢吗。”宋沅伸出手,很轻地碰了一下花瓣又缩了回去,他笑着说:“喜欢就多买一点。”李伊曼看了宋沅一会儿,抬手揉了揉眼睛,嗓音带笑:“你爸爸可要吃醋了,怎么就不买点他喜欢的。”
“下次再买。”宋沅的身子往后靠,他挽着李伊曼的手臂,声音放松:“再说了,爸爸肯定是妈妈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
很快到了墓园,宋沅把轮椅拿下来,让沈风和司机留在车上,自己抱着花,推着李伊曼往里走。墓地靠近山,吹在身上的风变得更冷,但李伊曼似乎不太在意,走到一半,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棵很大的青松。宋沅推着她走过去,看见了树旁边的青灰色墓碑,上面刻着宋文柏和程舒然的名字。
宋沅蹲**,用手拂了拂尘土,把玫瑰摆在上面。看着墓碑上男女的黑白照片,宋沅短暂地有想要流眼泪的冲动,单单看着照片里笑得很开心的宋文柏和程舒然,就有不着边际的难过从大脑里涌出来。
“带沅沅来看你们了。”宋沅听见李伊曼的声音,沙哑但清晰,“我说的没错吧?沅沅还是长得像舒然。”
宋沅低头笑了一下,本来还不知道说什么好,但看着照片上女人的脸,他往前凑了凑,在心里小声说:我有喜欢的人啦,如果我还有机会的话,带他来看你们,你先不要告诉爸爸。说完这些,宋沅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走到李伊曼身边,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说:“走啦,下次再来看你们。”
推着李伊曼往回走的时候,宋沅很想给闻野打一个电话,问他要不要来看看他的父母,看看他是不是长得最像程舒然,但他不确定闻野会不会理他,因为闻野还没有回他的信息。
把李伊曼送回家以后,天已经黑了下来,高架桥上的霓虹灯亮起来,让了无生气的夜晚出现一丝温暖的幻觉,路上宋沅又看了几次手机,最后他没忍住拨通了电话,但在提示音响起的前一秒便迅速挂断,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毫无理由地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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