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喝过补药,林皓仁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带着股浓浓地泡在药坛子里似的味道,心情复杂地同邢瑜上了车。
闻听消息箫丹和董褚也赶来了,林皓仁注意到蛋哥脖颈一侧有吻痕,于是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二人一眼,见箫丹没有要提的意思,便也没有说破。
这一对虽说是师父和师叔的组合,但于林皓仁来说,比起前世华清穹的记忆,还是从小和箫丹相处的记忆更清晰一些。在他看来,箫丹就是箫丹,是那个在全院小孩儿都不愿意搭理他时,挂着鼻涕,大大咧咧过来和他玩的青梅竹马。
多年情意,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他当然希望箫丹能找到幸福,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只要他开心就够了。因此那个人是董褚也好,不是董褚也好,他只在乎箫丹的想法,并不会将前世的影子强行放在这两人身上。
若说曾经他们在一起,这辈子也必须在一起,那倒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可现在看来……箫丹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嘛。
四人直奔觅海给的地址,到了之后才发现这一片是非常普通的民居,倒是离冬云景区不远了。因为地处偏僻,房屋老旧,四周的规划也十分混乱,车辆堵得水泄不通,年轻的打工者们挤在这一片上班,车站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带着忙碌又朝气蓬勃的气息。
林皓仁看着窗外年轻的面孔,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烦恼,此刻却都收敛得干干净净,万千张脸匆匆擦肩而过,为了生计四处奔忙。林皓仁从毕业后就没上过班,一直是独立创作,此刻倒是生出点心思来——如果还有机会,倒是该多出去看看,走走,多创造一点回忆。
他以前对活人并不感兴趣,当然现在也没好多少,但也许是残魂生病的缘故,反而生出了几分想多和人打交道,听到不同的故事,了解不同人生的想法。
进入中心地带,林皓仁就感觉出问题了。
他同邢瑜对视一眼,道:“这附近没有其他魂魄。”
箫丹“嗯?”了一声:“什么意思?”
“游魂……新生的或者死很久的,还有地缚灵,都没有。很干净。”林皓仁解释。
董褚道:“是因为那个古物的缘故?”
“也许。”林皓仁狐疑道,“如果很危险,觅海不会不提醒我们。真是怪了,那到底是个什么?”
邢瑜却突然沉默下来,不知为何,他竟隐隐想起了一点什么——游今戈死前做过的事在他脑子里转了一遍,有些之前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细节,此时突然慢慢拼凑了起来。
但他还不是很确定。
车停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
这里前两日刚发生过小孩儿坠楼的事故,外面有物管、警察和街道办的人在工作,出事的楼下方拉着警戒线,路过的大爷大妈不时小声讨论几句,声音不大,隐约能听到“……一下都没了。”、“命苦啊……”、“年纪也不小了,估计生不了……”
林皓仁想起医院里见到的那两个孩子,一大一小看着确实很像兄弟,大概猜到了来龙去脉。
果不其然,老旧的单元楼下新贴出了通知,提醒家里大人不要单独留孩子在家,要关好门窗,收好打火机等危险物品……
箫丹嘴甜又擅长和人聊天,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打听到了线索:“是这单元楼上七楼一户人家,家里大人出门买菜,留下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结果小的那个爬出窗户去,大的那个去拉,两个都摔下来了,当场死亡。”
箫丹唏嘘道:“太惨了。”
董褚沉吟道:“按你们的说法,这俩孩子应该是地缚灵。”
“是。”邢瑜道,“横死的,且有一定年纪了,很容易成为地缚灵。但学长发现它们出现在医院,觅海这才查过来的。”
箫丹缩了缩肩膀:“连地缚灵都能赶跑,别又是什么厉鬼吧?”
“如果是厉鬼,就该吃了它们。”林皓仁道。
箫丹一想也是,摸了摸下巴:“这就奇怪了……”
几人上了楼,邢瑜拿出罗盘,那罗盘上的指针四处乱转,完全没法用。
箫丹吓得不轻:“这这这,一般在电视里这要么有一群,要么有一个老大……”
董褚安抚他道:“不怕,我们这么多人在呢。”
箫丹:“……”他们这是一个内行一个半内行两个外行,有意思吗?
早知道就不来凑热闹。
但他还想搜集素材啊,等七月半开个鬼故事专场,他敢保证,这些素材绝对真实,没人能编得出来!
董褚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小脑瓜在想什么,嘴唇弯了弯,偷偷牵住了他的手。
干燥温暖的手心相贴,箫丹倒是心定了许多,耳朵红了起来,手却是握得更紧了。
邢瑜突然道:“所以你俩是在一起了吗?”
箫丹:“……靠。”突然说话吓死个人!
林皓仁没忍住笑出声,箫丹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看你的路!”
他可还没忘曾经的“看相之仇”呢。
可最惨的是什么?最惨的是他还记得,邢瑜生魂回了身体里后就根本不记得这事了。
这仇简直没法报,烦!
好在董褚会给他撑腰,礼貌地开口道:“还没呢,不过箫丹挺积极的,相信快了。”
邢瑜:“……”
箫丹:“……”靠,这种腰不如不撑!
谁说师叔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一开口就戳人肋骨。
林皓仁那方面不怎么积极,每回都要邢瑜主动诱哄,虽说也不会扭捏吧,但他当然也想看看积极的热情的学长。
于是邢瑜暗示意味极浓地看了眼林皓仁。
林皓仁:“……”假装没看见地移开了视线。
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紧张的气氛倒是消散了不少。
等到了七楼,长长的楼道显出了几分阴森之气。哪怕是箫丹和董褚这种外行也感到不对了。
老旧的楼里不透光,头顶的感应灯黑着,整个楼道都藏在隐蔽的黑暗中。
邢瑜抬手拍了一下,头顶的灯唰地亮了。
然后一张惨白的脸陡然出现在了距离他极近的地方。
邢瑜一个后仰,脚下不稳差点摔下楼梯,被林皓仁一把拉住。
箫丹和董褚看不见,紧张道:“怎么了?有东西?”
邢瑜在看清之后却是愣住了,连林皓仁也直愣愣地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了?!”箫丹着急,哆嗦着左右看,“你们倒是说话啊!”
林皓仁呃了一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那惨白的脸似乎在观察邢瑜,乌黑的眼瞳却毫无焦距,仿佛看着邢瑜,又仿佛透过他看着别人,嘴里低低咕哝什么。
它身形几乎透明,着一身眼熟的青衫,腰系玄带,腰侧挎着一把无形的长剑,剑同它都是透明的。
它三千乌黑青丝垂下,却并不显狼狈,它茫然地漂浮在半空,仿佛等了好久好久,却也不记得自己在等什么。
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神情和气质,都让邢瑜惊疑不定。
邢瑜顾不得回答箫丹,抖着手摸出符箓和红线,幸而随身带了犀牛角,布阵点角忙得手忙脚乱。
林皓仁则往后退开几步,一颗心咚咚直跳,额头出了层细汗。
它在邢瑜面前转来转去,似乎认出了什么又似乎没认出来,随后它发现了林皓仁。
一双乌黑的眸子同林皓仁对上了。
阵法成,四人随即都听到了它在咕哝什么。
它声音温润好听,温柔又带着几分焦虑,轻言细语地对林皓仁说:“师弟呢……找不到了……师弟呢……”
邢瑜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眼眶蓦地红了。
他一把紧紧握住了林皓仁的手,肩膀颤抖,箫丹也怔愣在原地,嘴巴一张一合半天才沙哑声音吐出几个字来:“……吴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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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好。应该这两天正文就能完结啦。
第86章
林皓仁简直懵了,不敢置信地喃喃:“它怎么在这儿?等等……不对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邢瑜竭力镇定,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他轻微颤动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极大的震撼。他一手撑住额角,努力想理清自己的头绪,道:“吴潮生当初应该被炼掉了一魂……”
“不对。”箫丹脑洞大开,双手握拳道,“你们想想看,当初我……不是,华清穹收到吴潮生千里传音的消息后先毁了阵,然后打上了落魂门,这期间时间其实不长。融魂鼎炼魂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之后紧跟着齐离就带人上了耀峰山,华晚成夺回融魂鼎放出了吴潮生,有没有可能,这一魂没来得及被完全炼化掉?”
这样说也有道理,可如果是这样,魂魄之间是有感应的,这一魂早也该回到吴潮生或者林皓仁身体里了,怎么会直到现在才出现在这里?
邢瑜和林皓仁都意识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们错过了。
那一丝残魂忽隐忽现,因为当年吴潮生潜心修行,意志力十分坚定的缘故,哪怕只剩一魂也能保持具体的形体,远不似现在的天师几乎已没有什么魂魄力量可言。
不愧是御鬼宗众人爱戴尊敬的大师兄,其实力确实不可小觑。
只剩一魂,记忆不全,神志不清,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存在于世也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只跟着心中的执念四处游荡,这一幕令邢瑜等人为之动容,连箫丹都红了眼眶。
“阿仁,不是,吴潮生,我是师父啊!”
林皓仁本来满心复杂愁绪,被箫丹这一嗓子倒是冲了个七零八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是该属于自己的魂魄,但它却忘了回家的路。但是现在好了,他们重逢了,这该是好事不是吗?林皓仁上前一步,朝它探出手去,轻声道:“师弟在这儿,你看看?还能认出来吗?”
邢瑜喉咙发紧,明知道已不是这辈子的事,但灵魂却仿佛同对方发出了共鸣,忍不住直直盯着那双乌黑的眼睛,生怕声音大点都能将这点残魂给吹散了,放轻了声音道:“师兄?”
吴潮生的残魂顿时转过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邢瑜,片刻后又茫然道:“不,你不是他。”
林皓仁心头一酸——也许正因为对方是自己的一部分,所以他反而更了解对方的心情。吴潮生和游今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到死吴潮生也没能告诉师弟自己真实的心意,到死他都在逃避,逃避师弟的感情,逃避自己的感情,想着要承担起身为师兄的责任,却眼睁睁看着师弟一路走进了死胡同,头也不回。
他拉不回那个小师弟,也唤不回来,他满心失望、痛苦、疑惑、悔恨。将自己困在复杂的纠葛的负面情绪里,也为御鬼宗的灭亡而悔不当初。
他承担了太多太多,如此温柔的人,连如何发泄负面情绪也不懂得,只是闷不吭声地独自承担,独自自责愧疚,可如此种种都随着另外两魂转世投胎烟消云散,却唯独这一残魂还在世间茫然不知归路,怀揣着被所有人遗忘的往昔,流浪在世间。
林皓仁轻声道:“放下吧,师弟不在了,你也不用……不用再痛苦了。”
“师弟不在了……”残魂茫然了片刻,随即露出了痛苦的神情,“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它往后退开,走廊里陡然弥漫起浓重的阴煞气,搅合得四周游魂都寻觅而来,渐渐包围了整栋楼。
阴煞之气越重,魂魄的力量就越大,但吴潮生是温柔的人,它断然不会伤害谁,所以很快邢瑜等人就发现自己落进了一个幻境中。
这幻境一分为四,将四人互相隔开了。
邢瑜所在的幻境里,他又回到了前世游今戈和吴潮生居住的那处小院。
也是游今戈最后去世的地方。
小院绿荫葱葱,四下开着好闻的茶花,池塘里几尾鱼四处游弋,在水面上荡出圈圈涟漪。涟漪往外扩散,映出院中小桥上站着的两个青衣少年。
彼时吴潮生和游今戈年纪都还不大,游今戈脸颊圆乎乎的,透着一股青涩的软嫩感。他趴在桥边往下看鱼,嘴里道:“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又去钓鱼吧?后山最近涨水了,鱼儿可多了!”
“你想去便去。”吴潮生笑道,“不过得先做完课业,师父罚你抄的门规抄了多少遍了?”
“……还差十遍。”游今戈不服气道,“师父太较真了,我不过收了一只小鬼,又没做什么。”
“那是因为你还没法对它做什么。”吴潮生不赞同地摇头,“今戈,你要记住。所谓强者不是你能随意对别人做什么,而是你再强,像师父那样强,你也不会对他人任意妄为。”
游今戈喃喃:“可它们又不是人。”
“它们曾经也是人,是和你我一样的人。”
游今戈蔫头耷脑的:“知道了。”
吴潮生不忍斥他,见他委屈巴巴的,便伸手拉了他的手道:“我陪你做完课业就去钓鱼好不好?晚上给你做鱼汤,上回不是说想吃吗?再加点莲藕……”
话语声慢慢远去了,池塘里的鱼儿冒出头吐了个泡泡,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岁月静好。
邢瑜低下头,深吸口气,揉了下眼角。
他不想沉溺在过去,可灵魂深处却发出了哀鸣。
他渐渐想起来了,游今戈在去世前,在院子里做了什么。
是那只玉簪。游今戈死前,握住的那只玉簪。吴潮生最后一缕无处可去的残魂,竟是进了那只玉簪里,后来白萍萍来为游今戈收尸,将他和那玉簪一起埋进了耀峰山下。
邢瑜冷静下来,决定在幻境里找到那只玉簪,破开幻境。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这缕残魂回到林皓仁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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