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林公公双手托了一件大披风过来,捏着把嗓子,恭恭敬敬道:“各位大臣们已在芜宣殿等候。”
“什么时辰了?”孙洵端着茶杯,嗅了嗅热气白雾,而后一笑,站了起来,由着林公公伺候他穿衣。
“皇上,现下已经酉时了。”
孙洵动作一顿,继而往后挥袍一笑,拔脚往前走,道:“摆驾!”
里芽跟顾千里对视了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这皇帝年少轻狂得紧。
倒也任由着男人把自己牵了起来,慢吞吞跟在后面走着。
屋外的天儿早已经暗蒙蒙了,抬头往天空一眼望过去,却是难得见到稀稀拉拉几颗星星。
今儿个天倒是不错。
偌大个芜宣殿里,热热闹闹,毕竟大臣家眷们都来了,现下见了皇帝过来,齐齐起来身,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礼。
“平身!”孙洵大手一挥,在龙椅上坐下了,却带出几声咳嗽来。
说是除夕夜宴,其实也算是这文武百官中,领着家眷光明正大相看姑娘夫婿的好机会。
顾千里的好名声早早闻名遐迩,起先是因着他身子瘫痪,无人问津。
现下好了,待皇上宣布开宴后,便陆续有人端着酒杯上前来。
以前年少交下的旧友,有惭愧不愿上前的,有冷脸看着他们的,自然也有厚着脸皮,端了酒杯过来,笑嘻嘻道喜:“长风!恭喜你啊!”
“李侍郎。”顾千里淡淡地看向他,不悲不喜,不卑不亢,礼节周全地举了举手里的杯子。
被唤作李侍郎,李司意一噎,僵着脸强笑道:“长,长风,你这就,就见外了不是?咱俩谁跟谁……”
“礼节不可废。”顾千里看都未曾再看他一眼,伸手出去,夹了一块水晶糕回来,放到了里芽面前的银质碟子里。
“可是喜欢?”
“唔——”里芽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夹起碟子里的水晶糕咬了一口,含糊道:“还行。”
第28章
李司意被晾在一边,倒是觉着尴尬得很,眼里闪过一丝怨恨,而后勾起一个假笑,转身回了席位。
其余人见状,无人再敢上前来攀谈。
除夕宴会过后,便是过年。
里芽窝在屋内,即便已经烧着三个炭火盆,却还是只觉着冷。
他畏寒,最是喜爱春夏交接时的日子,温暖而不寒冷,不炎热,连空气都清新,现下却只能窝在屋内,裹着被子都觉着寒冷。
脚更是难以捂暖。
后来他干脆穿上鞋袜,拿着话本直接坐到了火盆旁边烤着,这才觉得好些。
过年不上朝,顾千里从外边儿回来就看见了这么一幕,他的小孩儿坐在炭火旁,身上穿着厚实的棉衣,披了宽大厚实的披风。
手上捏着一本书,眉眼低垂,炭火熏暖,岁月静好。
生活也不过如此罢了。
顾千里在院子外面站了一会儿,深呼吸了几口冷气,沁入肺部的冷空气刺激了因着小孩儿模样而火热的身子,让他的脑子也清醒了些。
“顾千里,你站在外面干嘛呢?”里芽抬头活动了一下脖子,一眼就看见门缝外那傻站着的男人。
顿时一阵无语。
就可劲儿造吧,感情生病了难受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只是觉着外边儿的空气清新些罢了。”顾千里笑嘻嘻抬脚入了屋内,烤暖和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可觉得冷了?”
抓下男人的手,里芽舒展了眉眼,把他拉到旁边坐下,笑道:“还行,只是不曾经历过这般寒冷的冬季,现下倒有些不适应。”
握着他的手,顾千里不自觉地侧头看着他,待他话音刚落,便伸手过去,把人抱到了怀里。
“哎!”里芽被吓了一跳,身后的披风都被撩开了。
而后反应过来,坐在男人的大腿上,他也不矫情,展开了披风,把两人一起裹了起来。
里芽抱着男人的脖子,低头,轻轻笑出声。
入了夜,风吹得有些大了,刮得呜呜作响,许是落雪了,屋顶有些噼里啪啦的碎声响。
在床上滚了滚,脚一下便冷了下来。
撇撇嘴,里芽仰躺在床上,看着床顶发呆,他们两人,回到这日行院的时候,本是要分了房睡,可顾千里不愿。
现下彼此都表明了心迹,倒是越发坚定的睡到了一张床上。
里芽胡思乱想了一通,直到感觉被子被掀开,身侧躺下了一个暖烘烘的人,身子不自觉地蹭了过去。
刚沐浴完的顾千里,实在是暖和得紧,就像一个大火炉,只隔着薄薄的两层里衣,更像是肌肤相贴。
顾千里眼神一暗,伸手搂紧了怀里的人,勾起一个得逞的笑意,哑声道:“睡吧。”
说着,把小孩儿的蜷缩着的双脚夹到大腿之间,冰凉的温度从大腿直直反馈到脑子里,顾千里怜惜得心脏都跟着一抽。
身子倒是慢慢暖和了,里芽这才舒舒服服地睡去,自是不知男人落在他额头上的亲吻,和一直流连在他嘴角边满是欲.望的吻。
这个年,之于里芽来说,是极热闹的,毕竟在安宁大陆,他无论做何事,都只他自己一个人罢了。
现在,顾千里虽说是每日白日里都出去办事,傍晚时分才回来陪着他,对他来说,与以前那种孤独的日子相比,倒也是极为不同。
有人陪着,在意着,这感觉真是让人窝心。
里芽把炖好的猪心药膳汤拿出来,顾千里刚好回了来,一齐用晚膳。
他们这日子倒是悠闲,里芽畏寒,已经许多日子不曾出了这院子,却是不知,过了这个年,顾家昔日繁荣的景象早已天翻地覆。
前些日子他还疑惑,怎地那顾夫人孙氏不派人来他这儿拿药了,今日才得知,那孙氏因嫉妒之心与李家夫人生了口舌之争。
一怒之下,两个妇人大打出手,本就是李家夫人被嚣张跋扈的的孙氏欺负,李夫人被孙氏推下河时,竟扯了她一起,双双掉入冰凉的河水中。
被人捞起来时,孙氏已经咽了气,李夫人是江南女子,会水,虽因着冬日棉衣厚重,吸了水之后往下沉,但也不如孙氏沉得那般快。
这事儿,里芽还是听着顾府前堂传来的哀乐才知。
本是喜庆的元宵,倒成了孙氏的祭日,可悲可叹。只是不知,这里边儿又有多少是顾千里的手笔?
顾千钧与李家嫡次女李婉婉本该结亲,彼时,皇帝体弱,精力不足,到时便是顾李两家一手遮天,权势滔天的时候。
李家又比顾家弱势些,这东宁国的天下,必定是顾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下却因着两人母亲的事儿,倒成了仇人,顾李两家的关系,到如今,恐怕是破裂了。
里芽整日整日地窝在院子里,不问世事,他来到此处,改变了话本原有的情节,他怜惜喜爱的那个可怜人,以另一种模样变成了随心所欲的狼崽子。
接下来的情节,会如何呢?
他不知。
他喜爱顾千里,由怜惜,上升到了克制而不顾一切的爱意,那么,接下来,他是否会如来时般,莫名其妙又回了去?
在安宁大陆的日子,实在是过于孤独了,让他越发贪恋了顾千里,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回了去……
叹了口气,里芽终于在万物回春的日子里踏出了院子,自己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逛着。
走走停停许久,逛累了,便找了茶楼,要了一壶茶和许多点心,认认真真吃着。
顾千里上朝去了,昨日告知了他,今日也许会晚些回来,却也不知是何事。
“诶,何兄,你听说了没,那顾家……”
“嗨呀,小声点!”男子阻止了同桌的大嗓门,压低声音道:“顾家那老贼,竟贪污了几百万两赈灾白银!都是活该!”
“就是就是!”同桌的另一男子符合,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怎地有那般狠毒的人!竟然将自己儿子弄成瘫子!这便算了,可他贪那些个银钱,得害死多少无辜灾民!”
第29章
“他娘的老匹夫!这世上竟有那般无情之人!”
“那即便是庶子,那也是自己的亲儿子啊!”
“嗨呀,人根本就不在意,否则怎么可能给别人换了孩子,还是换了十年才知道!”
“你们别说!圣上倒是英明,只发落了顾家那老贼,却提携了无辜却有能力的顾尚书。”
“……”里芽只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大致也猜到了事情原由。
吃下最后一块儿糕点,喝了水润润嗓子,便结账回了去。
回到顾家,他从小门入,回了日行院,刚把手里的菜放下,身子便被人紧紧搂住了。
顾千里把脸颊埋到小孩儿后脖颈那儿,蹭了蹭,回到来一直都没找着人,越发紧崩的心这才放下来。
“芽儿……”语气里满是委屈。
鼻尖缠绕着小孩儿身上刚才突然散发的异香,又蹭了蹭。
反应过来抱着自己的人是顾千里,里芽无语地挣开他,转过身来,又被他搂住腰,带回来怀里。
“……”
“芽儿,你去哪里了?我刚才回来,都不曾见你……”顾千里就想一只委屈的大狗,一直蹭着他的脖颈,痒痒人。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里芽从男人的眼里看见了心慌,无措,委屈,害怕等情绪,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抬手搂紧了男人的腰。
两人就在院子这么抱着,院外,抄家的声音喧闹非常。
“顾千里。”里芽轻轻拍了拍男人的后背,轻轻笑道:“可开心了?”
男人摸摸蹭蹭的动作一顿,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笑了,道:“你在身边,就开心。”
其余的,已经不重要了。
早在刚搬回日行院那日,他便想明白了。什么国恨家仇,什么权势地位,他报了赵姨娘对他的生养之恩,便什么都了了。
轻轻蹭了蹭小孩儿的脸颊,顾千里看着他,一双眼里满是汹涌压抑不住的爱意,而后笑道:“芽儿,想去哪儿?”
“我明日便辞了官,一直跟在你身边可好?”
里芽笑开了,咧开一口小白牙,点头答应:“好。”
————
这日,秋高气爽,秋冬相接的日子,不干不燥,不寒不凉,倒是极舒服的。
里芽拿着一把小药锄,身后的背篓里放了几棵草药。顾千里跟在后边儿往山上爬,手里捏着一个小铲子,背篓里已经装满了药草。
“芽儿。”站在他身边喘息了一口,顾千里小心翼翼的讨好道:“喝口水吧?别气了,我下次不敢了……”
才怪!
自从一个多月前他把小孩儿睡了之后,便食髓知味了,夜夜缠着他欢.好,昨夜便是把芽儿折腾狠了,他生气呢。
里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转身往前走去,却没发现脚下那颗石头。
一时不查,直直往前摔去。
“芽儿!”顾千里被吓出一身冷汗,声音都劈叉了。
手里的铲子直接丢了,顾不得其它,直直往前扑去,一把接住了小孩儿。
两人一起滚下了山涧。
里芽被他死死的抱住,护着脑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滚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顾不得其它,赶紧从男人怀中挣脱出来,甚至自己都没感受到他唤人的声音在发颤,伸过去查探的手都在发抖。
“顾,顾千里……”
“芽儿,芽儿!”顾千里躺着咳了一声,喘息了一口,才急忙坐起来,不管不顾地开始查看小孩儿是否被伤着了,话语焦急而快速,声音同样在发颤。
“可是哪里伤着了?!芽儿?!你,你说话,哪里疼?别怕,别怕啊……”
“我没事,你,你伤着哪里了?!”里芽把男人翻看了一遍,又替他诊了脉,只是手臂和双脚外侧有些擦伤。
两人都忍不住狠狠松了一口气。
相互确认过彼此都无事,里芽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奇怪。
他们本是在山上,抬头便可看见万里无云的蓝天,现下一抬头,只能看见屋顶,环顾了四周,看向床铺时,里芽的身子一僵。
急忙走到床边,捏起封面为《顾家丞相》的话本,翻开,一页一页翻得极为快速。
书里,顾千里的结局已经改变,里面甚至出现了他的名字,详细描写了顾家丞相——势起惊才艳艳顾千里,败也文韬武略顾千里。
结局是他们隐居,不知所踪。
翻到最后一页,只余了一句话:悬壶济世不强求,医者,定有所医,有所不医。
“……”里芽心情复杂地合上书。
却只见那书骤然消散,点点星光散落在空中,拼凑出几个大字:“少年人,如你所愿。”
顾千里:“……”
里芽:“……”哥,这就中二了啊!
顾千里抱紧怀里的小孩儿极速往后退了几步,警惕的看着那点点逐渐消散的星光。
他一直从身后搂着小孩儿,自然是看见了书里的内容,对于这突然间发生的事,只有警惕和拼了一切都要护好他家芽儿的决心。
“顾千里,别怕。”轻轻拍了拍男人横搂在自己肚子上粗壮有力的手臂,安抚道:“这是我家,我以前住的地方。”
“……嗯?”顾千里一愣:“这是,芽儿以前住的地方?”
里芽淡淡一笑。
再三跟他确认了安全之后,顾千里开始大大咧咧地打量屋子。
也不问怎么突然就到了这儿的缘由,打量完之后,突然跑到了床上,抱着被子一通乱滚,把整齐的床铺都弄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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