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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唉～”心疼地叹了一口气，里芽把身上一直背着的医药箱子往满是灰尘的桌面上一放，捡起地上的荷包首饰，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直到天黑透了，这才往外走去。
顾千里的院子极为偏僻，白日里也极吵闹，因为院落一墙之外便是集市。
从院子角落搬了一把缺了一条腿的椅子，里芽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艰难地往墙上爬，只是把手臂又蹭红了。
坐在墙头上喘息了一会儿，这才跳下去。
夜晚的集市早已没什么摊贩，只剩余了几家铺子还开着。
里芽犹豫了一会儿，拔腿往前走去，直接进了当铺，把那丫鬟的五件首饰当了。他知道这里的物价，倒也没被骗得太厉害，五件首饰，得了十二两银子。
再加上那两个荷包里的五两银子，他现在倒也不算很缺钱了去……
才怪！
里芽从布庄出来，怀里抱着两匹月牙白的棉布，一批深灰棉布，扛着两床厚被子，一床薄被和一篮子针线活计，十两银子就没了。
抬头望着黑乎乎的天空，叹了口气，又往那杂货铺子去。
顾千里的院子是没有柴米油盐的，说是让丫鬟照顾着，可那丫鬟的作为……
算了！
里芽又提了一大篮子出了来，走得踉踉跄跄，兜里的银钱却只剩下了三两银子，可见他买的东西之多。
只是，站在院墙边边儿，他又犯了难……那么高，他该怎么上去呢？
沉默着站了好一会儿，丢下东西，只得又跑了一趟杂货铺，买了店里本不售卖的货架梯子，这才进了去。
小厨房因着缺了人打扫使用，早已经落满了灰尘，那干草柴火早已经腐朽，不过也正好，干透了的柴火好烧！
里芽借着蜡烛的火光，乒乒乓乓洗刷干净灶头和锅碗瓢盆，这才生火熬了些蔬菜粥。
顾千里在的屋子里黑漆漆一片，他回来急着做饭，倒是忽略了这事儿，便急急忙忙又把还丢在院子里的东西抱到屋子边儿放好，取了蜡烛点燃，这才进去。
有亮光，顾千里偏了头望过来，见还是他，眼神一缩，却又立刻偏回头，望向床顶。
何必，他现在一个苟延残喘的身子，早已经没什么可图的了。
昔日嚷嚷着的至交好友，却也不曾来看过他，早初有，却是来明里暗里地嘲笑他罢了。
“顾千里。”他听见那个小孩儿这么说：“从今以后，我来照顾你！”
他没出声，只是他还有多久的时日好活？
卧床已经一年多了，一身肌肉已经开始萎缩，床铺满是他排泄的脏污，倘若他没记错，上一次收拾干净，还是半年前，其余的，只是丫鬟忍着恶心，骂骂咧咧一个月才撤走一次罢了。
时至今日，那一床的污秽，也已经一个月余，近两个月不曾撤去。
倘若不是他娘亲用了性命护着他，临死前还替他讨了皇上的恩典，他早已经一条贱命，草草了结了去，何必如此苟延残喘！
里芽打了一盆热水，取了帕子，也不管男人冷冽的眼神，一下一下地替他擦干净脸上的脏污。
许是好久没人替他清洁过了，男人脸上的污垢厚厚一层，乌黑的发丝一坨一坨的黏在一起，床铺满是恶心人的污秽。
跳蚤怕也是有的。
“……滚！”
里芽替他擦脸的手一顿，男人的声音有些干哑，似乎是许久不曾说过话了，声音有些冷涩。
索性也擦好了，里芽把帕子往水盆里一放：“哦！”
应了声，起身端着水盆走了。
小厨房的蔬菜粥已经熬了许久，米粒和蔬菜早就软烂。
泼走盆里的水，里芽小心地呈起两碗粥，小心翼翼地端进了屋，放到刚刚才擦干净的桌面上。
实在是屋里臭得慌！
他也没着急喂男人吃食，只是撸起袖子，露出了洁白的手臂，手肘那儿还有些红肿，站在床边顿了一会儿，才伸手把男人搬了起来！
“你滚！”顾千里发现了他的意图，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冷冷地盯着他！
“我不滚。”里芽平平淡淡地反驳了一句，然后艰难地把男人抱了起来，也不嫌弃手上沾染了污秽的东西。
把男人放到地板上铺设的破旧却干净的竹席上，然后才伸手去，把那一床的奇臭无比的污秽撤走，丢出院子，又去打了清水清洗干净床板。
床上的帷帐也破旧脏乱得不能用了，里芽想了想，干脆把那些都扯了下来，丢出去。
把床铺打理干净，又从医药箱子里面找了除虫消毒的药粉四处挥撒了，才转身，看向躺在地上直直盯着自己的男人。
叹了一声，出门去洗干净了浴桶，艰难的搬了进来，放到屋内的一边，喘了一会儿，这才出去，提了两桶开水进来，倒了一桶进去，空出来的桶才去提凉水，勾兑好温度。
男人实在是太脏了，里芽犹豫了一会儿，去寻了一把剪刀，蹲在他旁边，商量道：“顾千里，我把你的头发剪掉吧？”
“你滚！！”
顾千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眶里红红的，尽是血丝。
“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哦！”说着，手起刀落，里芽把那脏了的头发放到一边，又用剪刀把男人身上已经干硬了的衣裤剪破。
剪到裘裤时，顿了一会儿，看向男人时，他的脸已经红透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真纯情啊。
里芽还是把裘裤剪了，把赤果着的男人艰难地抱进浴桶，水很温暖，只漫到了男人的锁骨处。
在床上躺了一年多，却得不到妥善的照顾，男人的身子并不好，脚部的肌肉都已经开始萎缩了，他人长得很高，却格外的瘦。
就像一根竹竿。
里芽打湿了帕子，拿着小木勺浇湿了男人的脑袋：“闭眼，我要打皂植了。”
皂植是他从自己的医药箱子里面翻出来的，有安神，静气，清洁的功效，对心思郁结的人有好处，否则他也不会轻易拿出来给顾千里用。
第4章
温热的水沿着干净的脸侧流下来，舒服得让人想泪流满面。
顾千里闭上了眼。
心里异常的酸涩。
这个小孩儿，到底是谁？
为何，要这般对他？！
头顶上，小孩儿的按摩手法很好，冲干净又擦干，头发只到他脖子，却异常的干爽舒服，他是有多久，没有这般干净过了呢？
洗完头发，里芽拿了另一块帕子，打上皂植，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地给男人擦洗身子。
浴桶里的水足足换了三遍，用废了两块帕子，这才把男人擦洗干净了。
现在还是夏天，天气有些热，里芽艰难地把男人抱到铺设了竹席的床上放着，在床边喘息了好一会儿，这才看着男人。
却只见他赤果着，红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
里芽：“……”
他一个……都还没脸红呢，这男人到底在那儿别扭个什么？！
等喘息过后，里芽才把男人擦干，替他穿上裘衣裘裤，把他往床铺里面搬了搬，打开门窗通风，才去端了粥过来，只是，喂到男人嘴边，他却不吃，只直直地瞪着他。
“你快吃，我饿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里芽扭不过他，只得过去把那唯一的一张桌子拖到床边，放下粥碗，打开了医药箱子，取了银针出来，又给男人脱了裘衣，露出整个上半身。
银针过了火之后，一针一针地往他身上扎。
男人只就这么看着他，也不喊不闹。
只是，越扎针，里芽的眉头皱得越紧。
扎入最后一针，里芽翻了一个玉瓶出来，倒出一颗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药丸，直接掰开男人的嘴巴，塞了进去，强迫他咽下。
等了一会儿，里芽才收了针，抬手探了一下男人的肚子，那胃已经被饿坏了，倘若以后再不好好养着，恐怕再也难处理。
也幸好，他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里芽低头，就这么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顾千里，你要乖乖吃饭，等你什么时候能吃掉两碗饭了，你的病就好了。”
“你说，什么？！”顾千里只觉得喉咙被那药丸摩擦得清凉，舒服无比，乍一听到他的言论，只以为是自己这残破的身子还有得救：“你，再说，一遍！”
里芽抿了抿唇，静默了一会儿，勺了一勺已经温凉的蔬菜粥递到他的嘴边，淡淡道：“也许不用那么久呢，你该认真吃饭，等你的头发长到腰际，也许就好了。”
“你说，什么？！”顾千里红了眼眶，语气格外的焦急：“你是说，我这，残破的，身子还有救？！”
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是不是，在骗我……
泪水从男人的眼眶滑落，即便再激动，他也只能稍微抬起了脖子，身子却是无法动弹的。
“我从来不骗人。”里芽见他还是不吃，把勺子拿了回来，往自己嘴里塞。
他早就饿了，只是想着先喂了这男人他再吃，可是没想到这男人这般磨叽，现下，他干脆自己先吃好了。
里芽的胃口不大，一碗粥下去，有些吃撑了。
勺子只有一个，里芽也懒得去洗，端起了另外那碗粥，勺起一勺递到男人嘴边。
顾千里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张开嘴，吃了下去。
这还差不多！里芽难得地笑眯了眼，一口一口，慢慢地喂了男人一碗粘稠微咸的蔬菜粥，喂完之后，才又伸手摸了摸男人的肚子。
那儿已经由原来的扁凹下去，变成了现在可以平起来。
可以了。
里芽满意的看了他一眼，起身收拾了碗筷出去，连夜打扫干净了屋子，四处撒了除虫消毒药粉。
到了第二天，原本奇臭无比还结了蜘蛛网的屋子，倒是只剩下了淡淡的草药清香，里里外外都干净。
借着蜡烛火光，顾千里盯着那个进进出出的小孩儿看了一晚上，莫名的想去相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可是他的身子，却是连皇宫里的御医都无能为力的，他一个看起来才十多岁的小孩儿，怎么就有办法？
顾千里自嘲的笑了笑，却是面无表情久了，只勾勒了一个僵硬的嘴角。
第二天太阳升了老高了，里芽才把院子里里外外全部收拾干净。
只是，刚煮好粥，抬头一看，院门外徘徊了个丫鬟，见他看过去，狠狠地抖了一下，快速后退一步，却再也不敢动了。
“何事？”
里芽端起了顾千里的药膳粥，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
“回，回大人……”春儿捏着食盒，吓出了一身冷汗，脚一直不争气地发抖，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奴，奴婢春儿，来，来，来给二，二爷……”
“拿来！”里芽面无表情地一伸手，春儿只得跌跌撞撞往院子里走，递给他食盒时，手都是抖的。
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里芽想往屋里走的身子一顿，吩咐道：“出去，给我买一两归元草，一两枯三支，晚饭时分一起送过来。”
“是，是大人！”春儿哪敢拒绝，更何况这归元草和枯三支，这两味都是寻常人都知道的药材，并不贵，连忙跪下磕了头，见他进了屋子之后，转身跌跌撞撞就跑。
现在的天儿还是有些热了，里芽把手里的一碗药膳粥放下，这才打开那食盒看。
两菜一粥，有荤有素，倒是比上次好了太多。
也行了，有人送些饭菜过来，他倒是不用再去做自己的早饭。
里芽一边吃那些送来的早饭，一边用左手搅着粘稠的药膳粥，让它快些凉，等温凉可以入口了，他也吃饱了。
挑了些瘦肉，跟药膳一起喂了男人。
他是身体四肢被人废了，不是哪里有问题，再加上这么久了，身体都被饿坏了，现在正是需要补起来的时候。
在男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里芽淡定地喂完了那一碗粥，收拾完之后，才又进了屋子，坐在床边，直直的看着他。
“顾千里。”他听见他这么说：“中的毒很疼吧？”
“……”
“顾千里，你痛吗？”
“……”
第5章
“也是。”里芽敛了目光，低下头，淡淡道：“中了白鹤毒，想必是极痛的！”
“顾千里，可是你还活着，不是吗？很恨吧？”
抿了抿唇，里芽也不管床上躺着的男人什么反应，只是起了身，轻声道：“等你的身子养好了，我就给你施针，等你能吃下两碗饭了，你的病就能好了。”
顾千里只觉得自己的脸侧有温热的泪水滑落，浸入新棉枕里边儿，咬紧了嘴唇，然后破了，口腔里满是铁锈味儿，喉咙憋得发疼，却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
他顾千里，何德何能，竟得了一个小孩儿这般照顾！
里芽出了门，他的存在，也不知顾府的掌权人知否，但是无论如何，他要庇护顾千里，庇护定了！
每个能被唤作“里芽”的人，都是与世人作对的魔鬼，不是吗？
里芽——来自炼狱的恶鬼。
这是安宁大陆的人赐予他的称呼啊，里芽勾唇一笑。
那么多年了，小时候师傅只会喊他喂，那个谁，后来安宁大陆的人喊他“里芽”，他也习惯了。
他没有名字，他天生就是恶鬼。
里芽又搬了梯子，堂而皇之地翻墙出去，集市上人来人往，看见他爬出来，各个惊奇的看着他。
“……”里芽淡定的走向药店。
“这位小先生……”还未等药童说完，里芽面无表情，径直走了进去，看着坐堂的老大夫道：“先生，请问贵药房可有三线子，诺根，紫丽草，残花，九华生这几味药材？”
老先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没好气道：“没有没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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