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里刚刚用过膳,正靠坐在床头,穿着裘衣,下半身盖着一块儿薄毯子,见她们进来,阴狠冷戾的眼神直直望了过去。
宋慧慧被吓得呼吸一滞,后退了一大步,扶住了低眉顺耳跟在身后的丫鬟,而后惊慌地拔腿就跑出了房门。
“小,小姐?”丫鬟无措地跟了出去:“小姐,这是……”
“闭嘴!”宋慧慧心有余悸地瞪了她一眼,轻轻拍抚着自己的胸口。
见里芽从小厨房出来,又瞪了他一眼,扭头就往院外走。
“……”莫名其妙。
里芽把刚刚熬煮好的往生花茶端进屋里,放到桌面上,仔细打量着垂眸,低眉顺耳的男人,调侃笑道:“你怎地把她们吓走了?”
“……”顾千里含住他递过来的竹管,把碗里温热的药茶喝完,这才轻声道:“嫌恶心。”
嫌弃人家黄花大闺女……噢不,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里芽回想了一下那位宋小姐的面容,气色,脖颈,走姿,大概已经怀孕一个月余了吧。
果真是挺恶心的。
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
顾千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笑了,食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没发现,里芽却是看见了的,放下茶碗,握起男人的手捏了捏,笑道:“顾千里,你动动你的手指。”
许久,被他握在手上的大手,食指艰难地动了动,抬头一看,顾千里已经累出了一脑门儿的汗,笑得倒是有些憨傻了。
里芽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伸手过去捏了捏他的脸颊,然后把他放平坦了,认认真真给他按摩了全身。
这几日,男人身上的白鹤毒和软骨散已经除去。
只是,那吸血蛊毒,并不好解。
人人都说,吸血蛊,非亲人血液不可解。可是他到来这里之前,便是去替安宁大陆那大人物解吸血蛊毒的。
只是,那人身体里被种了起码十二种毒,还有一只吸血蛊,那日,他刚刚完成治疗,便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儿。
他会解吸血蛊,只是,要么用一个亲人的血液,以命换命,要么,锥心刺骨之痛苦七日七夜。
这痛苦,非常人能受,他解过一个人,那人在第三日,自尽了——
犹豫了两天,里芽喂完他吃食之后,便告诉了他这个事实,他说“顾千里,你想解了体内的吸血蛊吗?”
他说:“顾千里,我有两种方法解这蛊毒,用你亲人的命换你的命,亦或是你忍受那锥心刺骨的剧烈疼痛,连续疼上七日七夜。”
顾千里只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勾起嘴角,轻轻地笑道:“芽儿,别担心。”
“一年多的痛苦我都熬过来了,怎地现在希望了,就熬不过去呢?”
用亲人的血液?
他何尝不想抓了那帮子虚伪的顾家人过来,生啖其肉,喝其血!
但是他却不能让芽儿替他冒险了去的。
第二日一早,里芽便早早起来做了药膳,把男人喂饱了,让他解决了生理需要,这才把他擦洗干净,放进了干燥的浴桶中坐着。
“顾千里。”他说:“要开始了,你可以昏过去,但是不可以有放弃的念头。”
里芽取了银针,护住了他的心脉和大脑,在男人脚边放了一块带血的生肉,拿过了火烧冷却下来的小刀,把男人十个脚趾头都割破了。
血液沾染到了生肉上。
捏开男人的嘴,里芽塞了两颗药丸进去,严肃且认真道:“含住,含化多少吞咽多少。”
顾千里点了点头。
过了半个时辰,小孩儿也在浴桶旁念书念了半个时辰,却不见身体有丝毫的疼痛,不由得有些奇怪。
疑惑地偏了偏头,看向小孩儿,顾千里正想说话,猛然感受到下腹一阵剧痛。
低头望去,只见腹部那儿仿佛有虫子在里边儿冲撞,鼓鼓嚷嚷,一会儿突出,一会儿又游走去了其它地方。
“疼吗?”
“呼~”顾千里吐出一口浊气,颤抖着声音道:“还行……”
里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终究还是不忍心告诉他,这才是第一日罢了。
痛得让人宁愿自杀——
唉,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里芽起身出去做饭去了。
这一个两个的,个个身中剧毒,倒是让人难以理解了去,真要看不顺眼,一把毒粉,世界清净。
何必废这些手段,凭白让人痛苦。
顾千里在浴桶中靠坐了四日,那虫子已经从全身四处冲撞,变成了四处游荡。
脚下的生肉又换了,脚趾头被割了新的口子,这痛苦,果真是难熬的。
从第三日起,他便痛得再也张不开嘴,只能狠狠地咬住毛巾,却是一次都不曾痛晕过去。
第15章
里芽趴在浴桶边边儿,看他痛苦得脸上青筋暴起,心里憋闷,让人眼眶发酸。
抿了抿唇,犹豫许久,终究还是割破了自己的手背,让血液流淌到了生肉上。
一股子腥甜味儿,带了些许药香,掩盖了生肉的腥臭味,异香从浴桶中散发出来,窜入人的鼻腔。
一刻钟后,连续了四日的痛苦终于停了下来,顾千里轻轻摇晃了一下满是汗水的脑子,强迫自己清醒。
里芽翻了一包药粉出来,给自己止了血,满室腥甜味儿,那味道就跟能上瘾似的,让人觉得欲罢不能。
没理会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男人,里芽用干净的棉布把自己手臂绑好,走到浴桶边边一看,男人腰际皮下鼓起来的一个包包,正极为缓慢地向下移动。
估摸着,也需要一日才可以出来。
除吸血蛊毒,得让它不知不觉,心甘情愿的出来,否则那蛊虫会在人体内产下卵虫,会越来越多。
所以无论如何,前三日的折腾必不可少
扶着浴桶边缘深呼吸了一会儿,里芽看向仰头靠在浴桶边几近虚脱的男人,抿了抿唇,伸手过去,替他把毛巾取了出来。
“……”
顾千里维持着张嘴的动作,满额头都是湿润,汗水差点流入眼睛,疼痛乍然过去,立马有些虚脱了,这副残破的身子太弱,能忍到现在,都依靠了他强大的意志力。
他能感觉到腰际那儿,有东西在蠕动,缓慢地,动一下,顿一下,却是在往下走了,甚至还有些痛痒。
静默了好久,久到里芽喂他喝完了一碗熬煮好,晾凉了的落棋子药茶,
顾千里红了眼眶,盯着他受伤的手背,泪水顺着湿润,满是汗水的脸颊往下流,怎么止也止不住,哭得像个孩子。
“芽儿。”他听见自己哽咽着,哑声呢喃:“为何,做到这种地步?”
里芽没回答他,只是出了门,把一直温在锅里的吃食端了进来,一勺一勺地喂他,喂完了,收拾了碗筷出去洗干净放好。
又把篮子里的猪肝取出,切片,加了归元草,往生花,落根,烟雨穑,萝羌,人参片和草苣子一同文火炖煮。
入了夜,春儿又送了吃食过来,一碟子酱鸡肉,一碟子清炒葫芦瓜,还有一大碗米饭。
“今晚的吃食倒是不错。”里芽把床边的桌子又拖了过来,上边儿,还有两颗他昨晚上街买的梨子。
顾千里张嘴咬下那块猪肝,咀嚼了两下,便看见那小孩儿一脸菜色的夹了一块儿最小的猪肝入嘴,囫囵咀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顾千里失笑。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倒是挑食了,吃块猪肝,却像是在吃毒药,明明连无药可解的鸠毒都面不改色吃了去。
“怎地突然也跟着我吃猪肝了?”
顾千里其实很想抬手去揉揉他的脑袋。
“唔……”里芽迅速地扒拉了几口饭,无奈道:“猪肝对身体好,你不要挑食。”
顾千里吃了他喂过来的,带着一片猪肝的米饭,咀嚼了三十下,咽下之后,才笑道:“我未曾挑食。”
睨了他一眼,里芽气哼哼地给他喂了好几口猪肝米饭,然后才夹了一块剔了骨头的酱鸡肉喂给他。
“鸡肉现下也并不适合你吃,所以只能吃一块儿哦。”
顾千里配合地:“嗯。”了一声,乖乖吃下他喂过来的吃食。
又在浴桶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里芽起身时,他也便跟着醒了,室内的腥甜药香味儿,闻久了,到不觉得有什么。
那只蛊虫已经爬到了膝盖处,停了下来,里芽查看了一下,只翻动了生肉,便不再理会。
出门洗漱完,春儿颤颤巍巍递了食盒给他,抓起昨日的食盒,跌跌撞撞又跑远了。
无语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转身进了小厨房。
男人现在在逼蛊虫,并不适合吃些治疗的药物,看了一圈,里芽只把晒得半干的药材丢进了大锅里,加了井水开始熬煮。
把食盒放进屋里去之后,又出了来,架了梯子爬出去集市上,买了三个大肉包子。
只一刻钟的功夫,院儿里便来了许多人,他怀揣着包子,坐在墙头上,只见那位顾夫人带了一大帮丫鬟婆子过来。
失踪了好几日的宋小姐跟在她身边,趾高气扬。
“二郎!为娘跟你商量件事儿啊!”顾夫人站在院子正中央,拿帕子掩了掩嘴角,语气却是气死人的笃定:“真真儿是为娘的错了,竟不知道你的冲喜夫人原跟我们家三郎是两情相悦。”
“现下,我们三郎央我要了她去,你便放了她走吧。”
里芽坐在院墙上,怀里揣着温热的包子,两手撑着墙壁,晃悠着双腿看好戏。
任凭顾夫人在那里说,屋里的顾千里连句冷哼都欠奉给她。
“顾二郎!你不要太过分了,你一个瘫痪在床的人,连御医都说诊治不好你,你怎地忍心,让我守了活寡!”
说完,宋慧慧还捏着手帕嘤嘤哭了出来:“索性婚约契书也不曾有,我这便告知与你,日后见了,你该喊我弟媳了!”
啧!
“二郎,不是为娘的说你,这窝囊废啊,就是——”
“怎么?”里芽搬起了梯子,放下院子,慢悠悠地爬下来道:“趁我不在,来欺负顾千里了?”
闻言,顾夫人猛地转过身子看向他,见他淡淡地笑着,脸色一白,后退了几步,防备地瞪着他。
沉默了一会儿,才拍了拍衣袖,整理好衣衫,冲他福看福身子,柔声笑道:“小先生说笑了。”
看都没看他们一眼,里芽径直往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倘若下次再来,顾夫人提前说,我好为你准备了化尸粉。”
“……”
夏蝉慢慢响起,哇啦哇啦,滋儿哇乱叫,吵得人心烦,院子里却是再也没了声响。
见男人一直盯着自己右腿膝盖侧边那个鼓起来还在蠕动的小包看,里芽开开心心地把肉包子从怀里拿了出来。
油纸包着,还热乎。
第16章
“今天给你加餐哦。”里芽愉悦地一边把食盒里的一碟子香油拌鲜笋和一碟子肉炒咸菜端出来,一边笑道:“清粥和包子倒是极好的搭配。”
说着,分了半碗粥过去男人的碗里。
在丞相府了生活了七年,届时他还是天之骄子,如何听说过吃肉包子算是加餐?
就是十岁以前,他生活在黎郡府,长在首富家,却是不曾缺过任何吃食了去的。
顾千里咬了一口递到嘴边的肉包子,仔细地咀嚼着,在口腔里嚼碎,磨得软烂,只觉得有些甜,再混合了肉馅儿的咸味,味道并不怎么好。
“不如你做的吃食好。”他说。
里芽咬了一口包子,笑眯了眼,开心道:“那是,我可是从小到大都是自己喂饱自己的。”
给男人喂了一口粥和肉片,见他慢慢吃着,才开了口:“从今日起,每顿会给你多吃两口吃食,倘若吃撑了,你便喊停。”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顾千里勾起嘴角,有些兴奋地应了:“嗯,好。”
他还记得,小孩儿说:“顾千里,你什么时候能吃完两碗饭,你的病就好了。”
现在,他每顿的食物开始增加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快好了呢?
用完早膳,里芽收拾了碗筷,洗切了一个梨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地喂给男人。
吃了半颗梨子,只见男人抿了唇,偏了偏头,道:“撑了。”
里芽一转手,把梨子塞进了自己嘴里,迅速把剩下的果肉吃完了。
果然甜甜的东西,最好吃了!
顾千里看着他吃,偏头笑了笑,原来,喜欢梨子吗?
午膳过后,虫子已经爬到了脚踝,里芽又一次翻动了那块生肉,到了下午,正值日头最火辣的时候,只见那个鼓鼓的小包移到了大脚趾那儿。
停了许久,“噗!”地一声,一个黑色虫子掉了出来,带出了许多血液,而后迅速地爬向那块带血的生肉。
里芽端了一盆煮沸的药水进来,捏起那块生肉丢了进去,泡了一会儿,突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吱————!”
尖锐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没了声息。
“这便,好了?”顾千里有些好奇地望向那盆漆黑的药水。
看了他一眼,里芽狠心地打击他道:“未曾,还需要用药。”
“那吸血蛊起码在你身体里待了六年,留下的毒素只多不少,倘若不好好医治,你也是早衰的命。”
想了想,补充道:“大概也就活到四十岁前后。”
顾千里倒是笑了,轻声道:“也够了。”
里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把泡了生肉的药水端出去,放到了太阳底下暴晒。
四十岁,报仇是够了,可是要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追求想要的人生,怕是不够的。
晚膳,里芽翻院墙出去,买了一块儿五花肉,刚好切成四块儿,加了洛华,三线子,紫丽草,凝翠一起炖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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