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周渺走到二楼的书房,敲了敲门,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干妈?”
“进来。”
得了许可,周渺才推门而入,见到坐在软皮矮椅上的郑母,逆着光看不太清楚她脸上的神情,于是周渺笑着凑上去,将手里的袋子放在她面前:“干妈,这是你最爱吃的那家凤梨酥,我可费了好大力气才买到的。”
郑母抬头,直直地盯着周渺,面上淡淡的,不喜也不怒,盯得周渺直犯怵,觉得背后刮起一阵阴风。他心底暗道,终于知道郑平洲那冷着脸能把人冻死的功夫是从哪学来的了。
周渺嘿嘿笑了两声,蹲在郑母身旁,撒娇一样地求饶:“干妈,我犯什么错惹你生气了,我来了,怎么也不笑一笑的?”
郑母拨开周渺的手,淡声道:“周渺,你坐着,我有话要问你。”
周渺只好坐到郑母对面,他心知这回该是那种糊弄不过去的大事,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有种回到了小时候,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的紧张感。
郑母的目光落在周渺放在膝盖的手上,她盯了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戒指很久,才缓缓开口:“周渺,你诚实地回答我,你是不是不喜欢平洲?”
“干妈,怎么说起这个来?”
郑母撑着头,肩膀垮下来,低叹道:“我在想,当初撮合你们俩结婚这件事,是不是我做错了。”
“干妈,你说什么呢!”周渺眉头拧起来,也有些急了,“怎么会是做错了?我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这可真是闹了大误会,天底下,他独一份的喜欢给了郑平洲。
郑母露出一个苦笑,她拿出手机,解锁后打开一封邮件,递给周渺:“小渺,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不愿意让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操心。当初你妈妈看你被前任伤了心,整日去酒吧找乐子,怕你就那么自暴自弃下去,所以才找到我,说想让你们俩试试,我就答应了。”
周渺接过手机,看到了一个偷拍视频,正好就是他受惊打开郑平洲的手那段。这段视频的节点掐得非常巧妙,后面他给郑平洲揉手那段一点都没有,而且角度也很偏,看不到他惊吓的神情,看起来就是他们两个不和,闹得非常僵。
周渺压着一肚子火气,退出视频,想要看一看发送邮件的人,结果只看到一个乱码的发件人。
这么别有用心地拍了视频,又费尽心思地送到郑母手机里,会是谁呢?
周渺面色微冷,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捏紧了。
“情爱是世上最难强求的东西,无论是因为什么,都不要勉强自己。”郑母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往下继续道,“一直以来,你们维持这段婚姻辛苦了,但如果不喜欢还是分开吧,离婚可能会让你们都好……”
“干妈,我不会离婚的。”
“你是担心平洲不会放手吗?他那里我可以替你去说……”
周渺摇了摇头,将手机放下,然后他伸手,一粒一粒解开了自己衬衫的扣子。随着扣子解开,一具满是爱、痕的身体出现在郑母眼前,颜色深深浅浅,甚至还有发红的,一看就是刚添的那种。
“干妈,这个视频就是为了挑拨我们,昨天是我被他吓着了,才打开他的手。我们昨天夜里还在一起,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怎么会有什么‘不和’?”周渺桃花眼微弯,耳朵到脸颊染成了一片红云,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坚定,“再说了,我是真的爱他。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已经有几十年了,我的人生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原来的喜欢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爱,这样的人我怎么放得下?我想陪着平洲,尽我所能地爱他,和他再长长久久地走过下一个‘几十年’。”
第二十五章 劝解
周渺从郑家出来的时候,那股热意还没从脸上退下去,他坐在车里,晕晕乎乎地把手搭在眼睛上,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
他急着解释,冲动下就用了最直接的法子,郑母的目光让周渺后知后觉地生出一种羞耻来,他一把攥住衬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让您见笑了。”
“不。”郑母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眉目间的愁云一扫而光,语气也放柔了很多,“小渺啊,之前是我没有好好了解你们这段感情,只是我也没想到你们感情这么好……有你陪着平洲,我也算是不用再操心他以后的日子了。”
周渺低着头,将衬衫的扣子迅速地扣了起来,他的指尖都在发烫、发抖,好像是发过一场高热。
那些话都是被逼急了说出口的,没有过脑子,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每个字都让他这张老脸没处搁。
这时候,木门传来两下敲门声,张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太,我沏了乌龙茶,需要我现在拿进来吗?”
郑母道:“你拿进来吧。”她看着红成虾子的周渺,心道他现在应该是很需要茶水的。
张姨端着个托盘,走进来为他们倒茶,之后就出去了,偌大的书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周渺不敢去看郑母,掩饰性地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水被特地凉过,温度只是微热,一大口灌下去也没有被烫着,周渺喝了一口又一口,一杯浓茶喝光了才算把那股羞耻微微压下了。
郑母也不多话,只微笑着看周渺,目光里俱是慈爱。
“干妈,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周渺深吸了一口气,在郑母鼓励般的注视下继续道,“能不能……不要把今天我说的话告诉平洲?”
“你们年轻人的事合该自己解决的。无论好还是不好,你们这么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我原本也是不该插手的。”郑母抿了一口茶水,“今天来找你,是怕你受了委屈又不好说,打算给你做个主,替你撑撑腰。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就是皆大欢喜了。”
周渺应了一声,将眼皮垂下去,盖住眼底迸发的冷意:“这个发邮件的人居心叵测,干妈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把事情能捅到郑母这来,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此时此刻,他心底已大概有了怀疑的对象。
郑母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做事我一向都放心的。就是有句话,我思来想去还是要多个嘴,你可别嫌干妈烦。”
“您讲。”
“小渺啊,其实平洲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太把自己包在壳子里了,很难听到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如果他说了什么难听的,也未必是真心的,如果你能撬开他的外壳,你就能发现,这人其实就是个纸老虎,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定是一回事。”
周渺愣愣地看着郑母,嘴唇翕张着,好半天才道:“我知道了。”
郑母欣慰地笑了起来。
周渺坐在车子里,还是无法压下那股滚烫的臊意,再怎么样,郑母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他双手交叠在方向盘上,把脸埋进手臂间,喘了好几口热气。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面上的红意已经退去了大半,唯独眼底还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水光。周渺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点开一个号码,接通后道:“我要你帮我查一个邮箱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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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镜的时间定在上午九点半,郑平洲到得早,吴导和江远都还没来,整个场子里就数他地位最高,他又惯冷着一张脸,因此没人凑上去和他搭话。郑平洲也没什么所谓,他坐在一边,听工作人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看着布景一点点摆好。
不一会儿,吴导和江远都来了,吴导被制片人叫去聊事情,郑平洲透过半开的门看去,发现外面已经坐了几个来试镜的演员,见到其中坐着个钟千千,不由抻长脖子多看了两眼。这要是在以前江远早就抓着不放了,可江远心里搁着事,也没那个心思去关注郑平洲了,只无聊地趴在桌子上,蔫蔫地盯着毫无动静的微信列表。
郑平洲收回目光,看着趴在桌子上失魂落魄的江远,好笑地问道:“怎么今天这么没精神?”
他昨夜春风一度,现在可以说得上是十分得意,因此愿意分出点注意力,纡尊降贵地关怀一下员工。
“我昨天去缪斯找小乔了,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江远说到这,顿了一下,神色里浮现三分委屈,七分气恼,“结果竟然碰见他穿着兔女郎的衣服唱歌!”
说起这个,江远就气得不行,昨晚上他坐在卡座里,看着小乔在台上风情万种地唱情歌,明明什么酒都没喝,就觉得一把火从体内烧了起来,一路直奔下腹。
唐乔化着很精致的妆,头上戴着粉红的兔耳朵,身上是一套黑色的低胸露背装,黑色的薄丝袜都掩不住他雪白的肤色,在暧昧的光线下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江远看着看着,就生起气来——穿这么少,他也不嫌冷?!
还有,一个男人的屁股长那么翘干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演出结束,江远匆匆地跟着唐乔下台的脚步,跟着他一起去了台后的休息室。唐乔算是缪斯里数一数二的红角,身体上又有些不方便,柳姐就特意给他弄了间单独的休息室,唐乔平时就在那里面化妆换衣服,有时候中场休息的时候也会回来喝喝水,坐一坐。
江远跟去的时候,唐乔正坐在镜子前卸妆,他一边伸手摘假睫毛,一边看着镜子里出现的“不速之客”,将唇角那一点笑意压下去:“你怎么来了?”
唐乔连着唱了几十分钟,再好的嗓子也扛不住,原本低柔的嗓音带上了沙哑,倒更像是男人的声音了。
江远恨恨地盯着唐乔露出了一大片的背,脱下外套几近粗暴地将人裹了起来,低头就见到唐乔抓着衣服,可怜兮兮地缩在椅子上,跟只真兔子一样红了眼:“江哥,你这是做什么?”
“以后不要穿成这样唱歌!”江远咬着牙,额间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就算做这行,也要自重一点,你不知道台下那群人看你的目光……”
他突然就说不出来剩下的话了。
唐乔长睫抖了抖,将眼垂了下去,好像一株被风吹折的花。过了好半天,江远才听到唐乔的声音低低传来:“江哥,你是觉得我做这个脏吗?”
他眼里噙了薄薄的泪,鼻尖也跟着红了,看得江远心尖好像被人掐了一把。只听唐乔自嘲道:“也对,你瞧不起我,也是应该的……江哥,你放心,我没有什么病的,那天和你,我是第一次。”
“小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唐乔站起来,将带着余温的外套丢回江远怀里,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两下眼睛,“你要是还不解气,就继续羞辱我吧,什么时候够了什么时候再走!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我,我没有啊,我也不是不喜欢你……”江远心里简直乱成一团,唐乔的哭声像是一只大手,把他的理智都扯断了,“我就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你那个样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有多好看?”
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江远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将人扯进了怀里,紧紧地圈在手臂间。唐乔伏在江远肩头,打了个哭嗝,像是一株菟丝子,柔若无骨地攀在他身上。
“那你是吃醋吗?”唐乔循循善诱地道,“可你又不喜欢我,怎么可能吃醋呢?”
江远被问住了,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最后,他从糨糊一样的脑子里捞出来个乱七八糟的说法:“我是心疼你,我还是可以做你哥哥的……唐乔,你要是不想做了,我替你出学费吧。这样,你加我微信,有什么难事就告诉我,我尽量帮你解决,行不行?”
唐乔面上的神情一滞,柔软的唇瓣吐出两个字:“好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江远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感觉。
两个人就这么交换了微信,等唐乔半夜通过了好友申请,江远问了句“怎么这么晚没睡”后,聊天界面再没有别的消息。江远生怕错过了唐乔的消息,干熬着等待,就这么一夜都没合眼,今天还要爬起来陪郑平洲看试镜,精神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郑平洲眉头微挑,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好半天才悠悠地问:“你是人家什么人啊,他爱穿什么就穿什么,你管得着吗?”
江远哑口无言。
第二十六章 发现
郑平洲见江远又蔫了,也不再说那些话刺激他,只等着吴导回来开始试镜。男主角已经在年前敲定了,女主角的试镜因为要等郑平洲回来,所以拖到了现在。
趁着这段时间,郑平洲又将剧本大概翻了一遍,《冬逝》是爱情文艺片,故事情节其实也不算很复杂:女主人公徐冬原本与男主角李旭是同乡邻里,算得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随着两人慢慢长大,在不同的家庭中受到的教育也影响了他们未来的路——徐冬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三年后,又成为乡里几十年来第一个考入985的大学生,而李旭因为家徒四壁,债台高筑,只好在高二辍学,回到了家里承担起种地的差事。
李旭在徐冬去上大学前的那个暑假告了白,两人的恋爱本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徐冬和李旭过了最甜蜜的一段时日。他们坐在草垛上,看夏风拂过麦田,留下此起彼伏的波浪,看太阳沉入西山前,洒下瑰丽绚烂的霞光……总之,相爱的人在一起,仿佛就有说不尽的话。
徐冬最终还是走了,在开学的前一天,她带着沉重繁多的行李还有满眼的泪花,坐上了通往大城市的火车。
随着徐冬的年级变高、课业负担变重,她开始没有时间理会李旭频繁的电话。慢慢地,两个人的联络变得越来越少,徐冬在鲜活的世界里越走越快,越走越远,最后连个背影都没有给李旭留下。
他们背道而驰,甚至连一句争吵或是一个告别都没有,就猝然分手了。后来,徐冬坐在高级写字楼的律所里吹着空调时,偶尔会想起那个夏天,那个教会她什么是脸红,什么是亲吻,什么是喜欢的夏天。
大城市的节奏很快,逼着她只能向前走,如果停下来歇一歇脚,那么立刻会被一拥而上的新人取代。徐冬独自在这座城市打拼,无数个熬到凌晨的夜帮她拼出了几套房子,这样看来,她的人生似乎一直是顺风顺水——直到她和相亲对象订下婚事,在婚前检查的时候查出了晚期的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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