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无痕放下心来,看来昼旅并非是跟自己打听消息的,他耐着性子解释:“并非,佛界修士也分武修,药修,各有千秋罢了。”
“那大师为何学药?”昼旅问,释无痕身体强壮,学武不是更好吗?
释无痕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南天门,回道:“南天门已经到了,七皇子不必再送,小僧先走了。”
“可你......”昼旅还没反应过来,释无痕已然离去,他只能站在远处看着释无痕的背影,“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为何学药?
是啊,为何学药呢......
和宫微纠缠多年,释无痕都快忘记了自己炼药的初衷。
佛界长阶,弥漫着金色的佛光。
佛光之上,是众多僧侣修行多年,功德圆满升天之后渴望进入的佛界。
可在入佛界之前,需要走过这一百零八级阶梯。
百八阶梯,代表着百八烦恼。
执念深者,那弥漫着的佛光将会化作长鞭,抽在苦行者的身上。若是不能坚持走完这百八阶梯,便说明无法放下心中所念,算不得六根清净,不能踏入佛界。
若入佛界,必先放下一切执念。
婆娑世界的所有烦恼都必须忘却,必须抛下。
释无痕抬头望了眼长阶尽头,那里空空如也,无一人等候。
释无痕叹了口气,踏入千重佛光之中。
佛光化作长鞭,他每走一步,便抽他一下。
可释无痕毫无感觉,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他心中的执念,这么多年从不曾放下过,他不疾不徐,踏过百八阶梯,可百八烦恼,却仍旧存在。
说来好笑,他其实并不适合修佛。他不信佛法,不信四大皆空,不信因果报应,不信智者自知。他应该去魔界,或者是鬼界待着,因为他原本就是个无情的恶魔。
只是......他信禅如梦。
他与禅如梦的相遇,源于一个赌约。
那时的释无痕是人界一个部落的统领。他凶暴异常,掌管大片山河,将民众作为取乐自己的工具。臣民不服,便杀,他族来犯,便屠,甚至连亲生儿子,若是不听从他的命令,他也会无情地除掉。
他得到的越多,便越觉得空虚,无论是金钱还是美女,都唤不起他的一点兴趣,仿佛已然看透了生命与红尘。
一日,一个穿着僧袍的少年来到部落,这少年便是禅如梦。
那时候的禅如梦还不是佛尊,只是佛界一个小小的佛修。
那时,释无痕正打算处死一个女奴隶,这女奴偷吃饭食,原本是不至于死的,可谁让她撞上了释无痕。
禅如梦闯入部落的营帐,拦住了释无痕的屠刀。
“放过她......”禅如梦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简单。
释无痕不知所云,也不知这人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他命令士兵砍去这个无礼之人的脑袋。
可是无论刀劈剑砍,都伤不了禅如梦半分。
这让释无痕起了兴趣,他虽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但从来没有见过不会死的人。
“三天之内,若您能想出杀了我的方法,我便将手中的锡杖赠予您,”禅如梦道,“若您不能,就放过这个无辜的女人。”
释无痕应了。
反正日子如此无趣,用一个女奴隶的命来换一个乐子,又有何不可。
第一日,他用了人界能用的所有方式来杀禅如梦,可都对禅如梦无效。
第二日,释无痕手下的巫师建议以巫术来杀,可还是无效。
第三日,释无痕取出了宝库中存放的修罗宝刀,正准备砍向禅如梦的时候,发现他的臣民高呼着“君王无道”的口号,拿起武器指向了释无痕。
释无痕被反抗的臣民层层包围,根本接近不了禅如梦。
日落,三日期限过。臣民又突然恢复了正常,跪在他的脚下对他俯首称臣。
禅如梦护着女奴隶站起,三日期限已过,他对释无痕说,“你输了,你没有杀死我,按照约定,你要放她自由。”
“你生来不凡,我猜测你是天上的仙人,”释无痕不服气,“仙人自然不老不死,我当然无法杀掉你。”
“仙人不老,但并非不死,”禅如梦道,“你只是还没有找对方法罢了。”
释无痕提着刀冲了上去,在禅如梦的肩上狠狠砍下一刀。
刀入血肉,这次,他伤到了禅如梦。
“你看......”禅如梦捏住刀刃,将刀刃从血肉中拔出,“你是能够伤到我的。”
释无痕看着刀锋上的血,他不明白为何禅如梦不躲开,“你为何不躲开?”
每个人都害怕他的刀刃,这个人明明能被宝刀所伤,却为何不躲开。
“因为我不害怕死亡......君主这一生得到的东西太多了,因为得到的太多,反而害怕失去,因为害怕失去,便想要得到更多,”禅如梦道,“君主的命不过是欲望的循环往复,最终将自己拖入深渊不得解救。”
禅如梦说的没错。
他越得到,越害怕失去。
为了不失去,则继续抢夺。
他的生命就是被这样一个循环控制着消耗着,不得解脱。
明明权利也好,地位也好,在释无痕的心中都是无聊至极的东西,可他却无法放下。
他在世俗之中已然没有敌人,可他的敌人存在于无形之中。
“君主若是愿放弃权位,”禅如梦道,“随我一同流浪三年,我便告诉君主杀死我的方法。”
这交易听起来荒唐,放弃如今得手的一切权利与地位,这并不容易,可释无痕应了。
权位对他来说早已经是玩厌了的东西,舍弃就舍弃吧。
释无痕便剃度为僧,与他流浪天涯。
从西北的荒漠到北境的雪境,从江南的水乡到中原的城镇,他们一直都并肩而行。
三年期满,禅如梦告诉了释无痕杀死他的方法,可释无痕却没有离开,也没用动手,而是随着禅如梦继续流浪。
禅如梦不会老去,可身为人的释无痕会。
等到释无痕圆寂,禅如梦便站在佛界长阶尽头等着他。
那时候的释无痕,可以面不改色地走过长阶,他心中毫无执念,放下了一切。
释无痕从不觉得自己能参透世间万物,他只是觉得万物皆空,追求的智慧也好,永恒也好,都没有意义。
放下一切,只是因为终有一天要放下所有,无论愿意不愿意。
他们于佛界重逢,那时候禅如梦已经是佛尊。
他是他唯一的挚友,永远站在他身边,不近不远。
他不信道理,可他信禅如梦。
可是后来,修罗王征战六界,禅如梦与其大战十天十夜,最终修罗王惨死,禅如梦闭关不出......
闭关不出......
回忆往昔时,释无痕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晃悠到了佛前莲花池。
他念着咒术,幻象褪去,这时,佛前莲花池才显现出原本的模样。
那里,枯荷遍地,莲叶垂落在池水之上。
佛尊的莲花座上,坐着佛尊禅如梦。
他面容不变,紧闭双眼,只是......
只是整个躯体犹如一个巨大的囊泡,将皮肤撑至透明,上面的血管经脉清晰可见,囊泡内充斥着透明的液体在流动。
佛尊,闭关了。
没死,但也不算活着。
宫微一直都说,他与自己是知己。
他们确实是知己,那一战过后,他们都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宫微失去了君主,而释无痕失去了挚友。
释无痕走上前去,囊泡扭曲了禅如梦的身体,唯独留下了他的面容。
释无痕伸手抚摸挚友的脸庞,“这次,我必定将你亲手斩杀。”
第85章
这日,殷九正在当铺上闲坐,这几日魔界事务繁多,花黎突然开始没时间缠着殷九了。每日醒来,没有花黎的纠缠和拥抱,殷九还有些不太习惯。当铺上的账目每月都得核对一次,不过上月没有什么进账,殷九核对了一个时辰便结束,坐在当铺上随意打着算盘。
他还不想这么早回离魂天,没有花黎的陪伴,偌大的离魂天不过一个冰冷的宫殿罢了。
倒不如听一听鬼市的繁华,倒也能稍微排解一些寂寥。
这几日,阴吹烬幸灾乐祸地跑来和殷九唠嗑,说天界的乱象,天帝的病症,大皇子二皇子的争斗。他当年在天界因为性格与众不同而被排挤过,若不是佛尊指点让他来鬼界谋生,他的下场也不会比殷九好到哪里去。
于是乎看到如今天界乱成一锅粥,阴吹烬特地来找殷九,得啵得啵天界的是非。
殷九刚开始还能耐着性子听上几句,不过如今时过境迁,他和花黎已经得偿所愿,殷九也懒得去理这些是非恩怨。不过听说天帝的病越来越重了......
佛尊的咒术当真如此厉害吗?
不过,就算再厉害,天帝毕竟是天帝,不至于这么一病不起吧。
殷九心里生了些怀疑,但也没有多问,如今他可不想和天界再有任何联系。
如今多事之秋,殷九不敢多待,赶紧收拾东西回了魔界。
没想到刚进离魂天,便见到魔界众臣在大门前跪了一地,浩浩荡荡的,估摸着有百十号人。不过殷九也不认得这些人到底是谁,便打算绕道而行。
可......是他的错觉吗?殷九怎么觉得这些人都在看着自己。
殷九没有理会,朝着寝宫的方向前行,却被一个穿着穿着盔甲的汉子给拦了下来。
“九将军......”那汉子说,“今日魔尊在正殿之上说要娶您为妻,这件事您知道吗?”
殷九知道最近花黎有这个打算,但是殷九没想到花黎真的在朝堂之上宣布此事,还是在今日他回鬼界的日子,花黎是在故意避开自己吗?
“我不知情,”殷九照实回答。
“若不是你贪图权利,哄骗魔尊娶你,”一位跪在地上的朝臣高声呵斥,“魔尊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殷九猜出这群人跪在这里,估计是为了请求花黎能够收回成命。
花黎太鲁莽了,刚回魔尊之位才多久,就张扬着要和自己成亲,也不怕魔界再次陷入混乱。
“我知道了,”殷九的回答出人意料,“我去和他说,让他收回成命。”
殷九绕过那乌压压跪着的臣民,进了正殿。
正殿内,云弈、步惜雪、宗沛宗澄兄弟俩都跪在地上,还有几位殷九从未见过的老臣。
花黎坐在御座上没有说话,殷九习惯了他平日里厚脸皮和自己闹腾的样子。花黎这幅严肃的面孔他还真有点看不习惯。
“你怎么来了?”看见殷九,花黎有些松动。
殷九和云弈他们一样,跪在地上,“我和他们一样,来求你收回命令。”
“殷九,连你也不站在我这一边吗?”
花黎今日在朝堂之上刚说出这句话,便被群臣如同靶子一般炮轰。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片请求花黎收回成命,连云弈和步惜雪都跟着形势跪了下来。
花黎这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便摔了东西,让他们想跪便跪吧,他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
花黎本以为殷九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可没想到殷九也......
“你让他们都出去,”殷九道,“我想和你单独聊一聊。”
花黎依言让他们离开,不少人路过殷九身边时都叹着气摇了摇头。
花黎心里窝着一肚子的火,又不敢发在殷九身上,只能憋着气不说话。
殷九怎么能这样......在天界的时候还说他们定亲了,如今又翻脸不认人。
殷九知道他生气自己突然变卦,开口道:“现在时机不好,你刚刚重回尊位,我怕有人借机起事。”
嗯?
他不是反悔嫁给自己,而是觉得时机不够成熟吗?
花黎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殷九道,“只是现在,宫微还没有抓到,你和我的身世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又爆出了我原本是天帝之位继承者的消息,如此多事之秋,别再生事端了。”
“可若是这些事情一直都得不到解决了?我就一直等下去吗?”花黎问。
“我已经将全部交付于你,你为何非要在意那个仪式?”殷九疑惑,他和花黎之间早就已经如同夫妻一般,同吃同住,同心同德,为何花黎就是纠结于一个可有可无的仪式,今日还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殷九又不苛求他一定要明媒正娶......
“我只是,想告诉六界你是我的,”花黎回答,“仪式本身确实不重要,可是殷九,我需要借助这个仪式,让你我绑在一起。让所有人提到你的时候,记得你是我的妻......我只是想,若未来某日,你死后,我的尸骨还能够睡在你怀里。”
殷九垂下头,他一直忽视了花黎的诉求。
花黎想要个风光的婚礼,来告诉所有人,他娶了天界威风凛凛的九将军。
“抱歉......”殷九垂下头,“先等等吧,等到时机成熟就......”
“我知道了,”花黎走下御座,扶着殷九起来,“我以后不会这么急躁了。”
他变脸速度如此之快,让殷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还以为还要再劝劝花黎,没想到花黎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你先回寝宫吧,”花黎道,“这件事我们日后再谈。”
殷九将信将疑地离开,独自一人回了寝宫。
花黎目送他离去,回到御座上看着手中的那块方印。
他吩咐怀敬将云弈带上来,自己则拿起那方印上,在手背上,印下纹路。
云弈被带到,花黎让其他人退下,只留了云弈和他自己。
云弈大着胆子,朝花黎进言:“魔尊,如今魔界......”
“魔界在洪荒之时混乱不堪,群雄割据,幸而得到先祖指点,统一权势,设立魔尊之位,修建离魂天。”花黎抚摸着手上红色印记,“因而自此之后,魔界便有了秩序,收起之前那种混乱不堪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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