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根红线的残镜,被夏渝州挂在食指上晃着玩。古旧的黄铜在阳光下泛着暗金色, 残影渐渐连成一片, 组成一个完整的圆。先祖从镜子里爬出来耳提面命,偏不把话说明白, 夏渝州很想把人从镜子里晃出来, 叫他一字一句好好解释到底怎么辨别血脉。
陈默抱着血瓶, 看爸爸晃动手中的镜子,忽然站起来:“啊!”
这一声惊叫,把夏渝州吓得一哆嗦, 镜子脱指而出,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咣当”声:“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怎么了又?”
儿子没说话,扔下血瓶噔噔噔上楼去。不多时又噔噔噔跑回来,激动不已地翻开先祖手札:“这是,爸爸,你看这个!是不是关于镜子的记载?”
夏渝州看向那泛黄的纸页。
这是手札中很不起眼的一页,纸张有些破损,个别字迹看不清楚。儿子的小手,就点在那一处看不清的地方:“这个字只剩一半,之前我以为是个‘釜’,但其实是‘鉴’呀!”
夏渝州将目光移向后面那行字:
【暗鉴,通阴阳,辨血脉,谓之无疾。】
先前陈默以为是“釜”字,还纳闷过这个沟通阴阳的黑锅到底是个什么法宝,猜测可能是个炼丹炉,能炼制出检测血液的东西,所以叫无疾锅。
刚才看到夏渝州手中的镜子,忽然福至心灵。
其实,这说的是镜子。暗镜,可以勾连阴阳,辨别血脉,先祖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无疾镜!
“通阴阳,辨血脉”,夏渝州仔细琢磨这句话,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先祖说延续血脉的方法已经在他手中,他睡前手中拿着的可不就是这片残镜。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镜子是可以用来辨别某个人类是否可以转化成血族的。
“这么重要的信息,你之前怎么没发现?”弟弟周树发来灵魂质问。
镜子发现的晚,这先祖手札夏渝州可是几年前就拿到了,日夜苦读就读出这么个结果,还不如十六岁的儿子研读半个月成效好。
“这句藏得太深了,再说,我这不是脑子不好使了么。”夏渝州理直气壮地说,对于自己脑子不好了这件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周树无言以对,拿过手札看看。
这句话确实隐藏颇深,倒不是它写得地方有多偏僻,而是先祖在这一页上写得东西太杂乱了。这句话前面和后面,记载的全是些不相干的事情。比如:
什么进贡的鲈鱼比外面卖的有灵性,有灵性就是好吃的意思,烹调之后非常美味啦;
什么有海外商人送他仙人掌,难看又扎手,非常讨厌。他就把这个当做礼物送给了一位侯爷,告诉侯爷这是不死花,好几天不浇水都不会死的。侯爷欣然接受并回赠他一串珍珠,并赋诗一首。先祖认为这诗狗屁不通但没有当面揭穿啦……
都是些日常琐事,以夏渝州那钓鱼三分钟就要扔钓竿的急脾气,估计看几行就自动跳过,就算让他研读十年也还是一样的结果。
这条“暗鉴”,就掩藏在各种人送他的礼物中间。说来这镜子也是别人送的,送的人还是皇帝。翻译的时候,陈默疑惑了很久,为什么皇帝要赠送先祖一口大黑锅,甚至怀疑过这是先祖在暗讽皇帝让他背锅。
夏渝州兴致勃勃地捧着镜子开始研究。这镜子是古代版的DNA测序仪,能测出普通人有没有能转化成血族的基因,肯定比骨髓配型要好用得多。不过,这要怎么用呢?
“滴血认主。”陈默给出一种猜测。各种玄幻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遇到什么法宝,滴血上去,之后就可以开启别人不能用的模式了。
“这镜子传了几百年,认什么主,”周树阻止夏渝州试图滴血上去的智障行为,“我看应该是滴血认亲。”
陈默:“有道理。”
夏渝州:“……”滴血认亲就比滴血认主更智慧吗?
为了验证谁的想法更智障,三人按不同的顺序分别滴血上去。黄铜镜被糊上了鲜血,样子极不美观,且毫无反应。镜,依旧是那块废镜子,甚至连普通镜子的功能都没有,点了血之后都不能把手指伸进去。
“这镜子里面没有镜中世界!”夏渝州捏了捏戳疼的指尖。
陈默想了想:“或许这就是‘暗鉴’的意思,区别于普通镜子,属于黑暗世界。”
周树摇头:“你不觉得这残片特别像游戏里的任务道具吗?集齐残片可以获得绝世宝物。”
夏渝州不想理他们,赶他们去上学、上班,自己拎着镜子回去洗干净继续研究。诊所今天的生意还不错,不知道光头回去怎么跟狐朋狗友炫耀一口白牙的,陆续来了好几个中年男子。
基本上都是一样的模式,先进来一脸猥琐地问:“听说你们这里洗牙只要一百块钱啊?”
漂亮的护士“何小姐”马上热情地请客人坐到治疗台上,叫来夏医生,砂轮与喷枪齐上阵,让客人从震惊恐惧到放弃抵抗中获得一口崭新的大白牙。
“一百元,谢谢惠顾!”
洗牙很简单,不费什么功夫。夏渝州在工作间隙,就会拿出那片镜子研究。先祖手札上,关于“无疾镜”的记载还有一处,在后半段儿子还没有翻译到的位置。
【无疾梦,载浮生,忆少年填恨低首。】
这话乍一看,好像是说没病没痛的时候做了个好梦,梦见自己年少时干的蠢事很是羞愧。但如果指的是无疾镜,那就不一样了,应该是说这无疾镜与梦有关,让先祖梦见了自己中二时期干的事。
“老板!”何护士喊了第三声,才把夏渝州从沉思中唤醒。
夏渝州头也不抬:“怎么了?”
何顷气得跺脚,那边思思帮她说:“顷哥问你,昨天他及时守护了诊所财物,有没有奖金。”
昨天医生和警察来带走夏渝州的时候,思思已经下班走了,只剩何顷一个人。作为负责人的护士,他把机器关了、门锁了,才打车去救老板。
夏渝州斜瞥他:“没有,如果丢失了什么扣你工资。”
思思低头闷笑。
何顷不可置信地冲过来刺杀万恶的老板,被夏渝州单手捏住按在沙发上,顿时惊了:“快放开我,被别人看到,我会被拉去沉塘的。”那颤颤巍巍的语气,仿佛一个被恶霸调戏的小寡妇。
夏渝州抖着手放开他,关上了休息室和接待厅之间的推拉门。
被隔绝在外的思思:“???”
何顷抱住假胸:“哇,你关门干什么?被领主知道,会引发含山氏与南国氏的战争的!”
夏渝州斜瞥他:“那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有没有一种镜子,没有镜中世界的?”
何顷没想到是这么正经的问题,无趣地坐直了身体:“有啊,虚镜么。”
在西方种的概念里,也有这么一种镜子,就算点了血也不能进入,称为虚镜。虚镜是用特殊材料制成了,可以记录一些记忆片段,传承久远的氏族都会有这么几块虚镜,用于记录先祖的丰功伟绩。
“还能记录?”夏渝州惊恐地捏紧手中的残镜,要是镜子会把人的梦记下来,那他最近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岂不是……
“是啊,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造梦师了,谁也不知道虚镜的刻录方法。”
哦,原来需要专门的技术人员刻录啊,夏渝州松了口气。
何顷注意到他手里的黄铜镜,拿过来看:“这是你家的虚镜吗?怎么破成这样了。”
夏渝州:“能修吗?”既然血族一直有这种东西,那应该有修复的方法。
何顷摇头,不清楚这东西能不能修,毕竟他们家不是做武器的。转转贴了美瞳的大眼珠,他建议夏渝州去问司君,博闻强识的领主大人什么都知道。
司君……
提起司君,就不由得想起了先祖,想起了开枝散叶,想起了煎……脑子里顿时塞满了各种废料,在高温中轰然点着,把夏渝州的脸都烧红了。
“叮咚!”
【燕京领主发布任务:请前往手工巧克力店制作巧克力一块,1小时内送至领主公寓。】
作者有话要说: 司君:默默递油,请煎
第61章 系花
夏渝州怀揣着复杂的心情, 骑着自行车往“哈尼手工巧克力店”行去。
一路骑得心不在焉, 夏渝州单手离开车把, 按按挂在胸口的残镜。一会儿见到司君要怎么跟他说呢?
“我有个破了的镜子,想问问你怎么修?”含蓄而浪漫, 是司君喜欢的调调。一语双关,脉伏千里。等司君含羞带怯地答应跟他和好,他再掏出这面镜中, 说自己是来修镜子的。然后失落的司君就会发觉自己内心的真实感情,他马上趁机把人扑倒。
或者。
“我们夏家就要消亡了,领主可否帮帮我。”等司君问他怎么帮, 他就一脸无奈、无助、痛心疾首地说出昨天先祖托的梦,请司君帮他繁衍后代。为了家族, 请领主大人慷慨解裤, 救人于水火。
嘿嘿嘿, 说老子犹豫,老子就果断一个给你看看。
果断的夏渝州, 直接拐进了便利店, 买了一堆有的没的揣兜里,以备不时之需。而后哼着最近特别流行的口水歌走进了巧克力店。
“夏哥你来了, 还是老规矩?”店员早就跟夏渝州混熟了, 对于这位每天都来做一块巧克力送恋人的顾客, 已经被他当做典型案例讲给每一个新顾客听了。
“嗯哼。”夏渝州应着,熟门熟路地自己戴上围裙。
“今天我们老板在,我跟她申请给你打个折, ”店员挤眉弄眼地说,“一会儿她要是随机回访,你一定要给我好评啊。”
老板巡店,一般就是查查账,随机调研一下店里的客户满意度。
“好啊,你们老板是哪个?”夏渝州随口问,既然有折扣,拿人手短他保准把店员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摩拳擦掌抬头,就瞧见了一名拿着账册从后台走出来的美女。满头热血兜头被一盆冰水浇熄,从头顶冷到了脚底。
美女看到夏渝州,也是一愣:“夏渝州!”
“老板你们认识啊,我正想跟你申请给夏先生打五折呢。”店员讪讪地挠头,向甄美丽介绍,这位就是连续半个月在这里做巧克力的客人。
夏渝州解开身上的围裙带子,脱下来扔回架子上:“甄美丽?”他不怎么记人,忘性也大。对于一些点头之交的同学,隔一年忘了人名字,隔两年忘了人长相,隔三年性别都能忘了。但这位甄美丽,他是决不会忘的。
甄美丽半晌才找回了声音:“你还记得我。”她跟夏渝州其实没有说过话,但夏渝州能记得她也并不意外。脑子里空白一片,说出来这么句废话。
“临床的系花,怎么能忘呢,”夏渝州微微拉起口罩遮住下唇,单手插进裤兜里,“这是你开的店?”
“是,是我们家的。原来你就是我家最近的常客,早知道是你,就不收钱了。”甄美丽放下手中的账册,请夏渝州去制作区坐,并表示今天这个巧克力免单。
“……”
原来如此。
这间店是甄美丽的。
曾经跟司君传绯闻传得满校皆知的系花,间接导致他跟司君闹崩分手的导火索——甄美丽的店。
夏渝州气笑了,这个王八蛋司君什么意思?难怪指定了要这个店铺,合着是照顾老同学生意呢。照顾一次也就罢了,还天天变着法的折腾,亏他还以为这是小情趣。报复人也不是这么报复的!
艹!
店员殷勤地拿了材料来,在老板和夏渝州之间来回看,小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老板这么手足无措的,你们以前关系很好吧?”
手足无措?夏渝州看看面无表情的甄美丽,丝毫没有看出来:“好啊,好到我下一次绝对不会再来的程度。”
店员:“……”
虽然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继续去公寓把司君吊起来日一顿,但夏渝州还是步履稳重地走过去,拿起了桌上的制作材料。面对前男友的绯闻对象,不能输人也不能输阵。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甄小姐斟酌着措辞,“一直想跟你好好道个歉来着。”
夏渝州抬眼看她:“那倒不必,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五年前,刚刚过完暑假。
整个假期夏渝州都过得浑浑噩噩。水医生,他那个温柔可爱的母亲,五月份在狂灾中牺牲了。回老家处理完丧事,夏渝州在青山绿水间守了三个月的孝,这才勉强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缓过神来。
回到学校,把脸埋进司君怀里吸了半天,才终于恢复了活力:“这学期大概都要靠吸你续命了。”
司君心疼地摸摸他的头,为暑假没能去陪他而抱歉。
夏渝州:“嗨,你去做什么,弄不好就燎我爸的毛了,适得其反还耽误学习。”
之前悄悄跟妈妈说过跟司君谈恋爱的事,她只犹豫了半天就同意了,还说等狂灾过去了带司君来见见。但爸爸明显是不赞成的,刚漏了一点口风就暴跳如雷。现在妈妈刚过世,他要是带着司君回去,这不是戳父亲肺管子么。
再者,司君这个暑假有一个特别重要的研究课题做结尾。这个课题是与外国一所名校合作的,如果顺利,课题结束司君就能靠着这份成绩前往名校做一年期的交流。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夏渝州也不想耽误他。
司君轻轻环住他:“等十一放假,我们悄悄回去看看。”
夏妈妈在医大附院做医生,因为医大附院在狂灾爆发之前就毫无准备地接收了大批病人,导致那里成了高危地区。那边一直封锁着,不让普通人进去。之前他俩报名去做志愿者,也是想借机去看看妈妈,结果被分到了233医院。
至到夏妈妈去世,司君也没见到真人。
夏渝州吸吸鼻子,把脸重新埋到司君怀里,将溢出的眼泪蹭到他的白衬衫上。
得到一通安慰,夏渝州打起精神回到了课堂,迎接新的学期。那本是他最难熬的时光,有了司君的陪伴,当真好过了许多。
42/86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