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姝赶紧追上去,但宅子加了结界,半步都踏不出去,她尚且年幼,一点都不讲理,扒着女人的衣袍闹,让赶快放自己出去。
女人置之不理,面上万年不变的风轻云淡,丝毫不在意。
“放我走,让我离开!”白姝年纪小脾气冲,叫嚷道,不住地捶打结界。结界坚固,无论怎么折腾都没被撼动,牢不可破。
白衣女人也不管,径直往里走,逐渐没了踪影。
直至天黑时分,白姝闹得累瘫,蛮横无理地躺在地上撒泼,她才又出来。以为是要过来喊自己进去,白姝架子端得老高,后知后觉到现在才想起该问一下对方的名字,便拖着声音不客气地问:“你叫什么?”
白衣女人不予理会,转身朝另一边走,看都没看这里一眼。
白姝怔了怔,头一遭被人如此无视。她在桃花岛豪橫惯了,上天入地谁都拦不着,亦没人敢阻止无视,一直被众星捧月般对待,突如其来的落差和改变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与桃花岛上的众狐不同,白衣女人始终对白姝不闻不问,闹腾随意,在地上打滚儿也随意,任她把地上都滚干净,就是不理睬。最终还是白姝先败下阵,她有些饿,又累,爬将起来,不甘愿地迈着小短腿进屋。
堂中,白衣女人正在闲适淡然地饮茶,知晓她进来了,只抬了抬眼,却不看她。
白姝来气,皱巴起小脸,扶住墙壁抬腿进门,颐指气使道:“我饿了,要吃饭。”
白衣女人兀自慢条斯理地喝茶。
又是一番僵持。
白姝饿到前胸贴后背,腿脚都发软的时候,这人才搁下杯盏,淡声道:“沐青。”
她下意识抬头,却听女人又不冷不热地说:“本君的名字。”
。
沐青……
白姝看了看荒芜的亭台,不明白脑中会突然冒出这些事,记忆中自己一直在昆山生活,在风雪严寒中独自过了许多年,岁月久远到算不清究竟过了几何。
她恍然记起自己父母早就死了,一个因觅不到食物被活生生饿死,一个在外出时被雪狼吃掉,那时的她还是小小的一只,还未成妖,由于没有成年狐狸的照顾,饿得直叫唤,差点就饿死了。
其实很多事她都还记得,平时回忆不起来,可偶尔乍一深想,往日种种就浮现在眼前,仿佛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白姝记得很清楚,自己从未出过昆山,初初见到沐青那会儿,连话都不会说,又怎会下过山呢。
她再次怔愣盯着黑乎乎的池子,神游天际。
还是沐青喊了两声,“白姝。”
这才回过神。
沐青拧眉,不知她为何突然间就中邪了似的,问道:“怎么了?”
白姝身形一僵,赶紧摇头,“没、没事。”
眼下不是谈话的时候,知晓她没说实话,沐青也不多问,只再三叮嘱要小心,而后凭空掐出一朵金光流溢的花扔进中。
几乎是一落地,金花猝然崩开,四分五裂化作一缕缕流光攀附在池壁上,沿着上面的纹路游动勾勒,将池壁上的花纹与聚灵神兽全都显现出来。
盯着聚灵神兽看了会儿,沐青眉头拧得更紧,池壁上雕刻的应该是神兽戏珠图,只是那珠没了,池壁上留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白姝顺着望去,亦发现了不对劲,回想起在梦中,有一方池壁应该镶嵌有一个玄黑的珠子才是,满池的灵气流动就是靠它散发的。
“少了一块。”她对沐青说,抬手指了指。
沐青自是清楚,听她这么一说,反问:“少了什么?”
白姝想了想,比划了下,“黑的,很大的圆珠。”
两人都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何时不见的,只是潜意识里都明白这颗圆珠应该很重要。沐青轻抿了下唇,轻轻一拂袖,将攀附在池壁上的流光悉数打散,池中又变成了黑不拉几的样子。
恰逢这时江林传音过来,让去正堂一趟,二人只得先过去。
深夜的老宅子静悄悄,腐朽的霉烂气味扑鼻而来,四处死气沉沉,全是破败景象。正堂更烂,里面的木椅都蛀成木屑渣子,成为一层厚厚的灰落在地上,味道很难闻。
正堂,就是茶水铺那些人口中的大堂。沐青一走近就低眼看了下地面,与那群人煞有介事说的那样不同,地上并没有骇人的血迹,除了灰尘就是脚印。
想来也不可能是真的,巫山镇的人视这里为鬼宅,一向避讳,谁敢进来乱闯。凡人对鬼怪之事一贯如此,明明没有亲眼见过,但因为害怕总能编扯出一些莫须有的见闻,再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就成了真事。
沐青收敛起目光,不再看地上。
站在堂中的江林见人都来了,趁他们还没进来,忽然制止道:“先别动,不要进来!”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白咋了,但全都停下脚步。阿良没有进去,听凭江林的话将他们都拦在门外。
江林往门口扫了眼,朝吴水云问:“吴堂主可还记得当日的经过?”
吴水云点头,“自是记得。”
“在这里查看一番,出去就陷进了阵法中,是也不是?”江林又问。
吴水云想也未想,肯定回道:“是。当时我们发现了这里,就进来四下探查,之后就在正堂会合,可一出宅子就遭了那贼人的奸计,全被困住了。”
死了那么多门徒,最后只有自己一人苟活,吴水云哪会记错。
沐青和清虚对视一眼,不知江林在卖什么关子,可都默然不插手,静静候着。
“吴堂主确定来过这里?”江林蹙眉,神色无比认真。
吴水云被问得云里雾里,“确定,当时我先在堂中等着,一共二十一人,绝不会记错。”
“那就奇怪了……”江林不解念道,一挥手抛出一团白亮的东西,瞬间将整个正堂照亮,然后做了个手势,“吴堂主看看地上,可有任何异常?”
所有人下意识低头看去,吴水云迟钝,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沐青最先明白——地上只有江林一人的脚印,显然,至少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其他人来过此处。
第29章 幻境
当日二十一人进入老宅子, 里外走动数回, 之后千机门派人来此探查,时间不算太久, 可却没留下一丝踪迹,这里到处都保持着原有的腐朽陈旧, 根本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为什么?
吴水云琢磨出不对劲, 登时后背一凉。
的确,从他进门以后就直觉哪里有问题, 可又说不上来, 眼下被江林点醒, 他突然记起当日自己身受重伤躺在地上,想扶着手边的矮凳爬起来,孰知那木凳已经中空朽烂,用力一撑就四分五裂了, 上回带人来时, 那烂凳子都还零落在地,但此时被惊醒, 顺势看向那个地方——
木凳竟完好无缺!
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大冬天寒意刺骨, 吴水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周身的血都冷上两分,瞳孔猛地紧缩,不可置信地瞧着那处, 发白的嘴皮子抖了抖。
“怎么会?!”
在场的人都警觉起来,不用江林解释都明白了。
乍一细想,这事一开始就透着古怪,幕后黑手既然通晓禁术,能造出失传已久的八卦混沌阵,必定实力强悍,那为何暗杀江东堂弟子时非要将人掳走后再杀,杀完又费力送回来?直接一下子抹杀完不更省事,非得绕来绕去的,难道只是为了恐吓剩下的人?
再者,真要杀人造势,为什么最后还要将所有死者的尸体带走,留在这里岂不更好,毕竟死了那么多人,现场势必惨烈,看着更加诛心,何苦再费心费力。
疑点重重,越是深想越多纰漏。
吴水云手心都在淌汗,纵横修真界这些年,什么奇异怪事没遇到过,可这次他竟完全没有察觉,现下脑子浆糊了,乱得要命。
他三步并作两步进去,将信将疑来到矮凳面前,矮凳上灰尘遍布,积出厚厚的一层。
这层厚实而平整的积灰表明了,那天他没来过这里。
吴水云惊诧不已,他记得很清楚,绝不可能有错。
“明明已经烂掉了,怎会如此?”吴水云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下,他都还记得,那时门下弟子进来禀报,说什么都没有搜查到,一行人在正堂中商议一番再决定离开,记错什么都不会记错这个。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的确没人来过。
门口的一众人都没说话,随行的千机门弟子更是错愕不已,因为之前门主到这里救人时,他们也跟着来了,亦进过正堂,但眼下的一切无一不透露出,他们没进过正堂。
亲身经历成了虚幻,事情一下子变得蹊跷诡秘,任谁都会觉得后怕。
沐青一言不发,似乎想到了什么。
一旁的清虚亦默然无声,也在沉思,她轻飘飘瞥了眼堂中自言自语的吴水云,又将千机门众人的神情收于眼底,知晓这些人没有说谎。
所见所感成了镜花水月……
她抬眸看向吴水云,解下腰间挂着的酒葫芦仰头喝了小口,若有所思,喝完,才出声说:“吴堂主没有记错,只是确实不曾来过这里罢了。”
吴水云回头,其余人纷纷看过去。
如果没有记错,可又没来过此处,这不是自相矛盾?
吴水云余惊未散地起身,勉强镇定心神,“还望清虚长老明示。”
清虚从容踱步进去,说道:“也许诸位进的不是八卦混沌阵,而是大罗幻境。”
此话一出,堂内俱是寂静。
何为大罗幻境?直白点就是做梦,从踏入阵法的那一刻起,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幻境,全是布阵之人营造出的假象,犹如大梦一场,入阵之人历经虚幻而不自知,会将梦境当做真实,以为这些都发生过。其也是禁术之一,早就失传多年。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之前的事,千机门的人把梦境当做了现实,可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进来过,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不合理存在。
吴水云愕然,“不可能,我之前不止一次来过此处,门主他们也来过,天明他们……”他顿了片刻,继续说,“他们确实不见了。”
如果是大罗幻境所致,那些弟子应该还在才是,可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到现在都还能回想起所有人的死状,当时有多惋惜与悲愤,如今清虚却告诉他,那些事都是假的,不过是做梦而已,脑海中所记得的一切都是别人造出来的虚无幻境。
不过嘴上这么说,吴水云心里也在打鼓,毕竟死不见尸,听清虚一说,加之种种疑惑,就犯怵了。
“将阵法设在大门口即可。”沐青忽而开口,后一步进去,边走边解释,“如果将阵法设在门口,只要一进门就会陷进阵里,所以贵门诸位看到的宅子才会与现在不同。”
她一进去,白姝就立马跟上,这孽障还死死攥着她的袖口不放,寸步不离地紧跟着。
沐青不动声色扯了扯衣袖,无奈白姝太过用力,扯不掉,默了半晌,还是作罢,由着了。
其他人没太在意她俩的举动,未能看到这一幕,全在想大罗幻境的事。
其实按沐青所说的仔细想想,诸多疑点就通了,这座宅子本就古怪,有人在门口设了大罗幻境,制造出虚假梦境,然后故意将江东堂的人引过来,再留下凤灵宗的进山令牌,让吴水云把凤灵宗的人带过来。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而已,暗中那人到底想做什么,有何目的,到底是不是大罗幻境,谁都不清楚。
江林往外望去,抿抿唇,再看向吴水云,沉吟半晌说道:“吴堂主,若真是大罗幻境,你那些弟子很可能还活着。”
否则暗中人不会大费周章把二十名弟子全部带走,真死了直接扔这里就是,何必费这么大力。
不过这样一想,又有另一个不解之处了,把这些弟子带走做什么?
吴水云显然有些转不过弯了,他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眼下突然反转连连,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
不仅是他,阿良也听得似懂非懂,这小子年纪小阅历浅,不明白到底在说什么,就低声问江林:“师尊,什么是大罗幻境?”
江林斜睨着他,不满道:“你师伯上课讲过,又没听?”
阿良赧然摸摸鼻头,有些不好意思。
沐青给弟子讲课授法时确实讲过这些,虽然不少上古阵法已经失传,但现今的阵法有不少都是从以前转变过来的,所以每次一教到这些阵法时,就免不了要讲讲旧史。
这大罗幻境原本并不是害人的阵法,只不过极具迷惑性,搞得不少中阵法的人神神叨叨的,真假错乱,完全分不清虚实,因此闹出过许多麻烦,这法子曾经一时风靡,被吹成无上阵法之一,但因后来被修真界视为下三滥手段,为正派君子所不耻,上不得台面,再加之此阵法需要实力深厚的大能才可运转,寻常修士想用也不行,经历漫漫上千年时间,继承人越来越少,就逐渐失传了。
如今世间也有类似于大罗幻境的法术,甚至还有术士专门钻研这个,譬如造梦师,但无一人能复刻大罗幻境的厉害。
江林简短讲了一遍,接着训斥阿良几句,回回都是半罐水,亏得还费心带他出来。
阿良有些不好意思,诚心道:“弟子知错,下回一定认真听讲。”
“听讲,当耳旁风还差不多,你小子……”
话未说完,守在老宅子门口的弟子之一急急进来,打断她的话,那弟子神情着急,还没进门就将原委告知。
她们本潜伏守在外面,孰知刚刚倏地凭空出现一个人,对方跌跌撞撞站都站不稳,虚弱得不行,自称是江东堂吴水云的弟子,名唤何天明。
一行人心头一凛,当即往外面赶。
何天明正由另一名女弟子照顾着,他已神志不清,几乎快昏过去,但一直强撑着,发觉吴水云等人到了,他才有气无力地喊道:“师父……”
死人变活人,亲眼见到他,吴水云简直震惊,赶紧不敢相信地扶住何天明,“这到底怎么回事?”
消失多日的何天明都快不成人样,都快断气了,哪有精力细致解释,只断断续续地说:“那个人……也来……来了……”
所有人都背后一紧,当即防备起来。吴水云问:“哪个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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