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夏焉眯眼茫然。
“你与圣上的关系。”
夏焉一听,脸顿时皱了起来。
程熙道:“不想聊?”
夏焉低下头,双脚来回动了动,最终道:“你说吧。”
程熙便从身后抱住他,让他放松力气靠进自己怀里,再握住他的双手,一同搭上那已现出圆滚的腹部,温声道:“圣上毕竟是圣上,他注定了无法像其他父亲那样直接对子女显露出疼爱,也无法像其他父亲那样收获来自子女的最直接的关怀,你不觉得这很可怜吗?”
夏焉一怔。
“圣上的心也是肉长的,但大伙儿经常忽略这一点。”程熙道。
夏焉伸脚踢了踢船帮,撇嘴委屈道:“那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可圣上是尊者,又是长辈,他需要有人首先示弱亲近。你已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他将你抱在怀里哄吗?”程熙贴上夏焉耳畔笑道,“天上地下,这种事唯有我才会对你做。”
夏焉双眼微睁,心头轻轻颤抖。
“我始终觉得,圣上其实很疼爱你,那种疼爱与对太子殿下他们的完全不同,只因用了属于他自己的方式,让你有些难以察觉罢了。”程熙道,“细想过去,圣上瞧着对你极为严厉,但实际上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不就像是过家家、逗你玩吗?”
“过家家逗我玩儿?”夏焉眉毛一竖,脚尖连续踢起船帮,“削减我的吃穿用度、让我在雨中面壁、我生病受伤就把我扔去你家眼不见心不烦、连过年都不问我一句,这些都是过家家逗我玩儿?!”
“但他却留了小方在你身边,即便小方并无官职,亦非宫中侍卫;雨中面壁亦有我陪你;还有,生病受伤过年为何是让你来我家,而非别人家?”程熙一顿,“你再想想,你不去学堂终日偷懒,为何圣上宁愿硬等两年等到我回来,也没有直接找个严厉的老师管教你?同是发来湖州,为何二皇子被贬天下皆知,而你担任县令却用了假名?”
夏焉踢船的动作一停。
程熙压下身体,给予他更多力量,“我并非想让你在此刻就改变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很多事不能只看一面,而是需要细细思想。我知道你很重视亲情,所以,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而错过。”
“唔。”夏焉望着无边无际的江水,感受着拥着自己的温暖怀抱与腹中浅浅的拨动,许久后喃喃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程熙对他的爱意不仅仅是无私的付出、炽热的拥有,还有知己良朋般的引导与教益。
程熙真好。
当夜共浴后,夏焉披着中衣坐在床边,双掌撑床,小腹微腆,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程熙,脸色通红。
“当、当真要么?”
“不是早就说好了?”程熙对着他笑。
“可真到了这时,我就、就有点难为情。”夏焉小声说道。
“无妨,稍后你就没空难为情了。”程熙笑意加深,低头。
夏焉呼吸一滞,浑身肌肤紧绷,连脚趾都扣住了。
最初他还能勉强维持一丝清醒,但到了后来,他彻底晕乎,倒在软垫上脸颊烧红双眸含水,在晶莹之中、在船舱晃动之中失神地望着自己弧度圆润的小腹,望着程熙脑顶柔顺黑亮的头发,望着周围越来越模糊的摆设与灯烛。
自打重逢那回他吐了,程熙便再没要求过他,有时他自己忍不住求欢,亦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但今夜不同,今夜他们彻底放纵,仿佛因为换了个地方,又生出了许多新鲜感,激烈投入难解难分,竟比第一次还令人心潮澎湃。
……
之后,夏焉光溜溜地挂在程熙身上,程熙给两人盖好被子,一手托住夏焉腹底,温柔地轻吻他的额角,问:“辛苦吗?有没有不舒服?”
夏焉摇摇头,将程熙搂紧,许久后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些。”
程熙微讶。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属于我们的小宝宝,一起去玩,去看很多美景,做很多有趣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夏焉抬头眼巴巴地望着程熙,露出自暴自弃的神情,“你太好了,我好幸运,还好蠢笨!你给了我这么大这么好的惊喜,可我却把去年送过的又送!我也想过给你准备一份别样的礼物,可是……”
最后仍是没能想出特别满意的。
“我总是不如你!总是被比下去!”夏焉郁闷地说。
“但你愿意与我相守一生,这对我来说就是最最珍贵的礼物。”程熙认真道。
“这个不算!”夏焉皱眉道。
“那……你能为我生小宝宝,我却不行,算吗?”程熙笑着哄道。
夏焉心想这个勉强算吧,但仍不是他要的那种,便一脸苦恼。
程熙伸手揉他脑顶,道:“以我的经验来看,惊喜不是冥思苦想,而是灵机一动。你若当真想比过我,那就不要只纠结眼下。日子还长,你将此事放在心里,随时预备着就好。”
夏焉一听的确是这个道理,有点开心,便搂住程熙的脖子道:“那你也随时预备着接收!”
“嗯。”程熙笑着点头,“拭目以待。”
于是第二日清晨,当夏焉先于程熙醒来时,便灵机一动地想到了一个惊喜。
转转眼珠勾起嘴角,他轻轻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将身体缩了下去。
夏焉明白,林江城短游是他们近期最后的快乐闲暇。大事将近,危机重重,他们必须负起责任。
回到宣梧县后,日子重归正轨。
程熙主制定策略、练兵防备、联络消息,他主内治民生、充足粮草器械、并提升自己——练习射箭、读史书兵书、与程熙讨论见解,实在乏了就与一天天长大的小宝宝说话、读娘亲从前写的批注,或是学画文人画。
二月中,春已暖,夏焉站在院里张开手臂,抬脚躬身左摇右摆,正巧被进门的程熙看到。
“你在做什么?”程熙惊奇道。
夏焉弯着腰,两脚开立双臂平举,抬头认真道:“我想试试看我的耳朵能不能贴到肚子上,我也想像你一样听小宝宝的动静!”
“当心伤着自己。”程熙失笑上前,“我是没办法,只能从外头听,你明明能从内里感受,怎么还羡慕起我来了?”
夏焉心想有理,起身站好,瞧见程熙手中拿了个卷轴,便问:“唔。这是什么?”
程熙神色一敛,吸了口气道:“檄文。”
夏焉一怔,“二皇子果真出手了?”
程熙“嗯”道:“与我所料的时机一致,想必明天黎明,他就会围城。”
夏焉面色登时冷下来,道:“檄文说的什么?”
“自然是将你我打成千夫所指的逆贼。”程熙拆开卷轴,抬眼确认,“要听?”
一瞬之间,那个近来已惯于幸福、惯于向程熙打闹撒娇的夏焉消失不见,他的心底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意气与坚决,骄傲地一抬脸庞,道:“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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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他们赶我走
程熙打开卷轴一瞥,道:“赘言赘语十分冗长,我拆一拆,以免你耳朵受累。”迅速扫了几眼,概括道,“受罚皇子夏焉担任宣梧县令期间罪状甚多,一,藐视圣上,破坏御赐明珠;二,擅离职守长达两月之久;三,为求功绩无故抓人,造成县内大乱;四,任用赏罚不合规矩,有收买行贿之嫌。”
夏焉冷着脸道:“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县内有奸细。为求功绩无故抓人是什么意思?辛老板那次吗?”
程熙点点头,“应当是说辛老板当时并未犯案,你就直接抓了他。”
“笑话。”夏焉咬牙,转身猛踹一脚石桌,吼道,“他先前害了那么多人,就是凌迟百次都不够!居然说我无故抓人?!”
“焉儿冷静。”程熙一手按上他的肩,“檄文历来夸张,何况二皇子是蓄意诬陷?至于辛老板,他的案子我一直关注着,因为没有实际罪证,湖州又是他的势力范围,审理之初的确有些受阻,我便告知了爹爹,爹爹亲自发函,州府衙门当即不敢再磨蹭,如今已近结案。”
“不是还有与他勾结的官员?”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暂且顾不上他们,你我这边结束之后,便会有钦差前来。”程熙一笑,“这是你的功劳。”
夏焉的心绪平静了些,认真对程熙道:“谢谢你。”
程熙温柔道:“你第一次办大案,倾注了那么多心血,我自然不会让你落空。”
夏焉胸口一暖,下巴一点卷轴,问:“还说什么了?”
程熙低头道:“接下来是说我。程熙,右丞相与兵部侍郎之子,太子伴读,礼部郎中,同样擅离职守,与四皇子未婚苟且,以三教九流之易容术假扮四皇子,插手宣梧县政、训练宣梧兵士,或有歹心……”向后展开卷轴,“其必欲占据宣梧,扶立四皇子,并将以邪门道术迫害圣上与太子殿下。本王义不容辞,即刻出兵捉拿夏焉与程熙,维护正统。”摇头无奈道,“自古以来,清君侧这个借口翻来覆去地用,当真是毫无新意。”
“因为好用啊,越是无耻之人越是爱把自己说得冠冕堂皇。”夏焉抱起双臂翻了个白眼,再问程熙,“他要攻城,我们挡得住吗?”
程熙道:“郡王能调动的只有未经实战的八百府兵,他身后虽还有丽贵妃母家和君后母家的一些支持,但那些力量此时尚不敢动,所以比起攻城,更好的选择是围城。”
夏焉垂眸想了想,喃喃道:“围城好像更难对付。”
“没错。攻城的话,我们人多且有险可守,胜算更大,一旦围城,则成了他们以逸待劳。”
“那……”
正说话间,一衙役急匆匆冲进小院,大难临头般道:“大、大人不好了!百姓们不知为何听到了风声,拖家带口地出城,城中大乱!”
夏焉大惊:“对手正赶着来,此时出去不是更加危险?!快关闭四方城门!我即刻前去!”
夏焉迅速换上官服,与程熙一同上街,百姓们或扛着包袱拖着行李或背着老人领着孩子,踏得街上尘土飞扬鸡飞狗跳!更有些撞到了街边摊贩,物品散落,人们一时哄抢,相互争执甚至扭打,实在无比混乱!
“不要跑不要打!”夏焉冲上去阻拦,“城中很安全,出城才危险!冷静!不要跑!”
大伙儿彻底慌了神,根本没人听他的。
“焉儿小心!”程熙连忙将他拽回来护住,大声道,“这样无用,直接去城门!”
北城门关闭,门前驾了一排削尖的大栅栏,士兵们持刀枪阻拦,却仍不能震慑一波波急着出城的百姓。
夏焉在程熙的陪伴下快步登上城墙,百姓们看到了,倏而一静,接着激愤喊道:“我们要出城!放我们出城!”
“大伙儿冷静!听本官一言!”
夏焉身姿笔挺神情坚决,对着下方拥挤推搡的人群笃定地喊。
“林江郡王要造反,先拿宣梧县开刀,但请大伙儿放心,他兵力不足不敢攻城!大伙儿回家去吧,县里粮食充足,绝不会让大伙儿挨饿!这时慌不择路四处奔逃,才是危险重重的下下之策!”
百姓们一听,一时安静,相互对望交头接耳,明显有所动摇。
夏焉刚有点放松,突听城下一年轻男子的声音越众而出,冷冷道:“林江郡王为何先拿宣梧县开刀?”
夏焉一愣,百姓们也一愣,程熙利眼扫去,只见人群角落里站着个身材精悍帽檐低垂的男子,接着,男子“嗖”地消失,唯余飘忽身影若有若无地窜动,声音却继续清晰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林江郡王根本不是造反,而是专为你来。三年前被证实了身份的四皇子夏焉,就是你吧?”
话音落,人群陡然安静,接着又猛地哗然,百姓们瞠目结舌地望向城头,那男子又道——
“四皇子不学无术人尽皆知,如今来了宣梧,便祸害起了这里的百姓。”
“你……”夏焉下意识失措。
“你早知有今日,让你那奸夫训练兵士,但不告诉大伙儿,就是以防大伙儿逃离,林江郡王来了你无法应对吧?如今有大伙儿替你上,再不济,至少有陪葬了!”
“你胡说八道!”夏焉现在城墙上,气得大吼。
“事实如此,我如何胡说?历来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你如何敢信誓旦旦地说呆在家里就没事?县中究竟还有多少余粮,你敢打开粮仓给大伙儿看吗?一旦粮食告急,自然要先供着你皇子殿下;一旦有逃生机会,自然亦要先留给你。百姓?那算什么东西!”
人影一闪,漫天白纸飘散,百姓们纷纷抬手去接。
“看看这檄文!他才是要造反的那个!与他在一处便是做反贼!定将死无葬身之地!”
声音飘远,檄文传递,百姓们彻底失控,夏焉来不及想别的,只急切地一拽捕头道:“控制住他们!千万不能让他们出城!”
肩上传来一个力量,他扭过头,只见程熙严肃道:“回县衙,什么都不要做,等我回来。”纵身跃下城头,迅速消失不见。
县衙公堂。
夏焉疲惫地靠坐在青天匾额下的宽大木椅上,闭眼按着眉心,腹部隐隐胀痛。
一路浑浑噩噩,他简直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许久后,县丞、主簿、捕头、六房掌事等主要属官都来了,他连忙坐正,一手按在腹底,强打精神道:“百姓们都安置好了吗?”
县丞抱拳道:“大人放心,喊得最激烈的那群已分块看守,几个特别能挑事的也已投入大牢,剩下摇摆不定的驱赶回家,捕快衙役正在街上巡视,绝不会让他们再随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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