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碧落闻言,看着林颜寿,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微妙,“林大人,我听说刘文杰升任的契机是因为白社弥勒?”
林颜寿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皱眉道:“白社弥勒。当年这事牵扯甚广,甚是复杂。整个官场几乎是一次大洗盘,不少位高的丢了官,也有不少人因此出了头,刘文杰升任确实有那么点运气,这又说明什么?白社弥勒三司会审后,朝廷下旨已做结案,你问这个作甚?”
“林大人,碧落当然知道白社弥勒里面复杂的政治牵扯,可是刘文杰大人遇害身亡,吏部侍郎张文博也死在同一个杀手手里。二人死因未明,我怀疑要杀他们的是同一个人,一直在查这二位大人之间的联系,慢慢查到白社弥勒上来。大人莫紧张,此事大局已定,碧落胆子再大,也知轻重。”
林颜寿认真地看了南宫碧落一会儿,微微叹了一口气,“唉,是就好了。青出于蓝胜于蓝,你从各方各面来讲都超过了你爹。可是丫头,官场远比你看起来更复杂,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南宫碧落垂眸眨了眨眼,端正地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林颜寿,神色如常,面带微笑。
林颜寿在南宫碧落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放下了手的书,“你呀!坐吧。”
南宫碧落入了座。
林颜寿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思绪,然后才开了口:“白社弥勒是白莲教分支,一群乌合之众总是打着宗教的名义别有企图,但是广泛的民众基础,又难以根绝,朝代更迭,宗教总是一把双刃剑。白社弥勒的案子特殊,记录分散繁杂且潦潦带过,并无专门立卷,而且大部分记录多已销毁,你查卷宗也只能是皮毛。刘文杰与张文博在当年的政治斗争中站对了队伍,这才提升。刘文杰生平我倒略有了解,整理一番给你送去,至于张文博与我不曾共事,你得自己再去追查。张文博这人贪心懦弱,但不得不说他并不蠢。喏,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他可是与太监刘福通结了亲戚,这刘福通又是大太监王瑾的心腹,你查他可得小心点,稍有不慎引火烧身。”
南宫碧落听完皱了眉,又是阉党,“这刘、张二位大人之间仅是同为白社弥勒的胜利派吗?当朝官员中还是有不少与白社弥勒有关啊,为何就他二人遇害?”
林颜寿搓了搓手指,“我觉得还是要从刘文杰处失窃的刑部案卷入手。”
南宫碧落点头,“这是一方面,但他二人应还有更深的关联才对。”
“哦,他们都是陕西人,翰林院方大人是他二人同乡,你不如去问问他。”
“你说的是方忠平方大人?”
“恩,就是他。他虽然只是个从五品侍读学士,还脾气古怪,但他颇有才学,不曾参与白社弥勒。不过当年涉案的人中也有些与他有关,时常就这事抨击朝政,得罪了不少人。是个人才,可惜脾性不大适合官场。你去问他,好过你直接去接触张文博身边的人,王瑾的眼睛可时刻盯着王锐和你。”
南宫碧落想想在理,谢过林颜寿,立马就要去翰林院。
“有劳林大人了,多谢。我这就去翰林院。”
林颜寿又叫住了她,“丫头,奉公执法是好事,但你也该多考虑一下自己的事,你不小了。”
南宫碧落回头看他,林颜寿轻轻抚了抚他的山羊须,神情和蔼,道了八字:“奔波太苦,官场太累。”
奔波太苦,官场太累。
南宫碧落为林颜寿的笑容触动,嘴角柔和地牵动,并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走了。
林颜寿看着她离去,无奈又宠溺,笑叹一声‘这丫头’便又拿起了书。
翰林院。
南宫碧落去了翰林院。翰林院文学气氛浓重,鸿儒汇集,往来雅行,南宫碧落身为佩剑女捕进入之时,捕快公服与翰林院有些格格不入,问清了方忠平所在,南宫碧落径直找了去。
询问之时已知方忠平为人孤僻,与同事之间鲜有交流。见到方忠平时,他是个精瘦的中年儒生,虽然穿着和别人一样的官服,却总觉得更加一丝不苟,长脸刻板无表情,对南宫碧落的态度也不冷不热。
南宫碧落去时,方忠平正在整理书籍,南宫碧落说明了来意后,他也不请人坐下谈话,仍将一堆书山,分门别类地放于书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本本无偏差,说话之时,也不看人。
“你问张文博、刘大人?我的确是他们同乡,在地方时也曾与他们有过相交。可是江湖暗杀,朝廷虽震怒,但也无法根治这些绿林草莽以武犯禁。对于江湖的监管,供职官员都无可奈何,你一介捕头又能有何作为?名声再大,你也不过是个没有品阶的差役,所累为何?”
“我位卑权轻,分内之事只是找出真相,让死者安息。方大人也不想张、刘二位大人死得不明不白吧?”
方忠平终于正眼看了眼前平平无奇的女捕,“你想问什么?”
“你与二位大人是同乡,他们二人都是因为——白社弥勒一事提拔而来,对吗?”
方忠平正要放书的手不禁放得用力了些,书本错落,参差不齐,南宫碧落看在眼里,再观方忠平脸色比之前更加严肃。
他眼神里仿佛波涛起伏,少顷怒道:“白社弥勒,官场黑暗,人人为了自保颠倒黑白,造成了多少冤假错案!刘大人为官清廉,但因此上位,我为同乡,也为之不耻,张文博就更不用说,提之作呕,营私结党,大明悲哀!”
“方大人息怒,事过境迁,尘埃落定,小心隔墙有耳。”南宫碧落不得不提醒一下这位愤慨的文人。
“方某小小寒窗侍读有何惧之。事过境迁,可当年那些枉死冤魂还未沉冤昭雪,官海浮沉无涯,现今都明哲保身,有谁还记得他们呢!事情虽然已有二十年了,可每次想到同遭厄难的秦恩师,我就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只叹——官场堪笑不胜悲,昨日荣华今日衰。理应为民争功绩,枯骨丛中又有谁?为官之道究竟为何啊?”方忠平摇首叹息。
南宫碧落安静地立在那里,虽不曾言语,也感受到那种悲哀。官场如战场,一将功成万骨枯。默哀之时,她也留意到了一个‘秦’字,不知为何,凝烟那张美丽的脸就浮现了出来。
方忠平从悲愤中回过神来,见南宫碧落一言不发,也知自己失态。他心情欠佳,不想再让南宫碧落打扰了,便道:“你也知白社弥勒,尘埃落定,我不想再说什么,没有什么能提供给你,请吧。”
南宫碧落一听,回过神来,略一沉吟道:“方大人,不谈白社弥勒,总能告诉我一些刘、张二位大人的事吧?”
方忠平想了想,道:“他们不只都是陕西人,还是拜把子的兄弟。当年在地方为官,名声都不错,看似功绩平平,其实二人也不算等闲之辈,管理办公各有所长。可惜平步青云后,两人行事作风渐行渐远,入京之后便形同陌路了,后来分属两个政派,就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拜把兄弟,曾好得能穿同一条开裆裤。好了,我知道的就这些。”
南宫碧落从翰林院出来后,天上又飘起了蒙蒙细雨,她想了想,便朝南宫家的医馆而去。
估摸了下时间,愿望落空的誉王爷也该在医馆留下了她要的东西离开了。
杏林堂。
因为下雨的关系,医馆也没有病人来,只有流觞和百无聊赖的司徒凌霄在。流觞磨着药材,司徒凌霄识相地没有打扰,眼睛不停地朝外面看。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街上没有几个行人,更别说摊位了,他也无心赏雨。
忽然他神情一振,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流觞一看,是她家小姐,在雨中走来。
一抹暗红袭风雨,细雨霏霏,女捕的身姿挺拔,朦朦胧胧,别有风情。
但是这个画面很快被人破坏,白衣公子殷勤地打开折扇为她遮挡了雨,那谄媚的样子太煞风景,却又让流觞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家小姐走哪儿都像是在带大小孩,曲水是,司徒凌霄也是。
南宫碧落跨过了门槛,司徒凌霄也乖乖在一旁站好,她径自走向了流觞,走到了柜前。
不用南宫碧落开口,流觞拿出了一个小包袱,还不忘嗔怪南宫碧落,“喏,王爷给你的东西。明明你们关系那么好,为何总是要我在中间交接?”
“王爷司马昭之心啊。”
“可他总是打扰到我为人诊病。”流觞并非不愿意为南宫碧落做事,只是那朱洪彦每次来医馆总会没话找话,要不就一直坐在那里盯着她,甚至瞪着那些来看病的男子,流觞碍于他王爷身份颇为无奈。
南宫碧落:“今天不是找了个护花使者吗?”
流觞看了一眼司徒凌霄,今天有司徒凌霄在,朱洪彦收敛了许多,但是好像误会了什么,如果能死心倒好。“司徒公子总不会每次都在,真希望王爷绝了这心。”
“其实我这小师弟人不错,你可以、”南宫碧落想开口撮合一下司徒凌霄和流觞,但是见流觞神色不悦,念及她心结,立马道:“好了,我不说了。”
流觞嗔了南宫碧落一眼,想到了什么又道:“我听王爷说,你又在调查风飘絮?”
南宫碧落这才想起收在怀里的信纸,抬手摸了摸,“职业使然,她身上的秘密太多。”
“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可是这个风飘絮,总让我觉得——很不简单。我不太喜欢她那人。”流觞虽然与风飘絮见面不多,但是总有些不太舒服。
南宫碧落对此未说什么,微垂的目光不知看的什么。司徒凌霄一直竖着耳朵听她们讲话,走了过去,道:“我倒觉得风老板人不错,对南宫也慷慨大方,为人进退有度,相处舒服,可惜她出身不好,还总戴着面具,让人望而却步。”
司徒凌霄惋惜了一下,立马又道:“别说她了。世姐,我们是不是该回去谈谈正事了?”
南宫碧落回神,笑道:“我的事都是正事,你的嘛——”见司徒凌霄紧张了一下,她笑容更深,“好吧,天色越来越暗,雨要下大了,帮流觞关门,我们回去。”
“好勒!”司徒凌霄立马动力十足地帮流觞收拾起东西来。
三人结伴而归,都未带伞,早春雨寒,渐渐有下大的趋势。路上行人越来越稀少,来去匆匆,一对擦肩而过的父女,引起了南宫碧落的注意。
南宫碧落瞥了他们一眼,回过头后,片刻之后道:“我落了东西,你们先回去。”
司徒凌霄立马道:“我陪你去。”
“不用,你和流觞先回去,我去取了就回。你放心,你的事我尽我所能。”南宫碧落将手上东西给了司徒和流觞,在雨中离去。
司徒凌霄无法,一手提着药箱,一手用扇子为流觞挡着头顶,二人先行回去了。
南宫碧落则在雨中追寻着那一闪而过的父女。
他们衣着褴褛,衣物上补丁很多,只比乞丐多几块布,男子满面风霜,散发着穷困潦倒的凄苦,这样的人京城有很多,不足为奇,但是那个被父亲箍在怀里的瘦小女孩却在哭。
南宫碧落不太放心。
第38章
不知什么时候,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南宫碧落追上了她要找的人,那两人的确是父女,她没有上前,只跟在他们后面。
男人身上破旧的的蓑衣滴着水,那小女孩被她爹遮在怀里,瘦小得可怜。她抬起稚嫩的小手抹了一把脸,不知是在擦眼泪,还是雨水,挣扎了两下无果后,随着她爹从大道拐进了小巷。
南宫碧落一直跟着他们,随着他们行进的路线,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这里是去鸣玉坊的近路。
古有易子而食,现在也有很多人卖女为娼。妓院给出的价钱总是最高的,当人在困境中不停挣扎的时候,人性总被抛在了欲望之后。为了生存,人们究竟要做多少违背本心的事,才能得到救赎?
雨渐渐小了。
南宫碧落的预感总不是很好,往往越担心的糟糕情况,越容易出现。
那对父女停在了鸣玉坊的花街柳巷前,一片富贵人家寻欢作乐的楼阁屋舍,与他们格格不入。那男子抹了一把黝黑脸上的雨水,低头看了一眼女儿,他翻起袖子用较为干净的那一面擦了擦她稚气未脱的脸,动作谈不上粗鲁,也不温柔。
“别怪爹,你娘的病,还有你两个弟弟、”短短时间内,男人复杂的神情变换着,最后只剩下冰冷绝情。
女孩无声垂泪,低下了头,她爹拉着她走进了鸣玉坊。
风飘絮外出办事回来,一场雨下得鸣玉坊的街更加寂静,正道上只有她和瑶红两个路人。雨丝几点,风飘絮让撑伞的瑶红收起了伞。
“老板娘,各楼老鸨在教坊司抢人越来越厉害了。”
教坊司,美其名曰管理宫廷舞乐的机构,其实就是个官办妓院。里面都是些罪臣家眷,男的当长工,女的有些充为官妓,有的被留下来调教表演礼乐歌舞。毕竟是从属于礼部的组织,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开门嫖娼,便有人暗地里留下些好苗子卖给民坊老鸨。
从教坊司卖出来的女人很受欢迎,若是官阶不小的罪臣之女更是抢手。有些本就是大家闺秀,不用花钱请人教习,本来就多才多艺,养尊处优姿容也好,是以各楼老鸨都愿意出钱在教坊司买人,风月楼也不例外。
“随她们抢吧,楼里暂时不缺新人,争夺出来的女子也不过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风飘絮神情冷淡,她手底下的红倌有一半也是教坊司出身。
“可是那迎春院的老鸨最近很嚣张,次次都和我们抢人不说,还到处散播谣言诋毁,明摆着针对。”瑶红有些气不过,那些女子被买进风月楼还好些,风飘絮总会有节制地护着楼里人。
“同行如仇敌,我们不用和她计较。”
“好吧。”瑶红看了一眼风飘絮平淡的神情,也只好收了暗地里教训迎春院的心。
“哟,这不是风月楼的老板娘吗,今儿这细雨绵绵的,去哪儿消遣了?在楼里待着多好,雨大湿脚。”路旁突然杀出一人,叫住了风飘絮。瑶红当即黑脸,说曹操,曹操到。
来人穿着雍容华贵,姿色上乘,只不过浓妆艳抹反倒让她容貌减了几分,手拿与风飘絮同款的紫绢,姿态妖娆,便是那迎春院老鸨吕三娘,身边还跟着个丫鬟。
风飘絮抬眼看了看吕三娘走出来的楼:飘香阁。柳易枝的地盘。
37/353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