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浮檀:“……腊八粥?”
兰菏笑道:“外婆说拉巴剖啦,就是掐蝴蝶。我跟你说过的,我外婆以前在寨子里也学过些草药,能治点小病。前胸这块儿的形状不是像蝴蝶或者飞蛾么,所以和肺部有关的,我们都叫飞蛾症,如果出现咳嗽、气喘之类的肺部疾病症状,就在这蝴蝶的形状部位内取穴位掐、刺,能够治疗。”
而且苗医总结了,不同的病,蝴蝶部位可能也会有变化,长出蝴蝶斑,比如这块皮肤发红发黄,这种就是巴剖冬,褐色、灰色则是巴剖劳。
宋浮檀低头一想,以锁骨为中点,前胸廓确实像是蝴蝶。
外婆热情要求要给宋浮檀掐一掐,直说掐一掐就好了,把他带到开了空调的房间里去,叫他脱衣服。
兰菏去给龙老师帮忙了,热好饭菜还新炒了个小菜,端出来时,就看到兰父在外婆房间门口偷看,他和龙老师好奇地走过去。
只见外婆正在宋浮檀后背取穴,掐脊椎两侧,嘴里还用口音很重的塑料普通话说着:“兰菏小时候经常受惊发热,我就给他掐蝴蝶,他爷爷总要用他们的方法,我说你用你的,我用我的……”
宋浮檀只听懂了关键词:“兰菏?嗯……他在剧组是会比较累,但是我督促他吃饭呢,有时候炖点汤,但也不能吃太多。”
外婆:“哈哈,你这个身体还可以嘛,这个地点掐着是胀得很的。”
宋浮檀:“嗯,外婆注意身体,我看您精神也挺好……”
这俩人,根本不太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愣是不冷场地聊了十分钟,有时候还能微妙地对上。
兰父看得莫名触动,关上门,对龙老师道:“当年我去你们寨子里也是这样,压根不懂苗语,还和你家亲戚聊,就硬聊。”
就像兰父是因为兰菏,尽量正常态度接待他一样,宋浮檀也是因为兰菏。
龙老师一时笑了,“你这样说,我差点要听不出来是在夸小宋了,我以为夸你自己呢。”
兰父脸红,“咳咳。”
外婆耳朵不太好,别的听不到,兰父在咳嗽她隔着门都听到了,扬声喊:“哪个咳嗽嘛。”
“没事,妈,你们掐好了没,出来吃饭啦。”兰父道。
宋浮檀穿上衣服出来,他和兰菏吃,三个长辈就看着,见吃得差不多了,外婆说道:“明天兰菏送我回寨子里去吧。”
兰菏原本以为她是听到自己说宋浮檀来见识苗族特色,但细思觉得措辞不对,“寨子里有什么事吗?”
这离正日子还有个三四天的。
外婆道:“有个亲戚熬了小半年,落气咯,去送一程。”
落气也就是他们说去世的意思,外婆这亲戚没挺过新年走了,她要去看看。兰菏忙应了。
兰菏和父母心照不宣,等宋浮檀住几天,和他们相处一下再聊,所以晚上先休息了,好在家里有四个房间,宋浮檀住在龙老师提前收拾出来的客房。
宋浮檀的事情虽然暂时不提,另外一件事却是要问问的。
龙老师问兰菏:“你现在……还在捞阴门?”
当时兰菏吃阴间饭的事被龙老师发现了,他说是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以后就会好。
兰菏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是吧,但频率已经低了很多,所以您也不用担心。”毕竟镇物已决,又已闯出了名声,觊觎宋浮檀的人也得忌惮他,平时就是阴间忙起来了,去搭把手,轻松很多。
龙老师这才放心了,嘱咐道:“那你明天送外婆去寨子里小心,莫让寨子里的草鬼婆发现了。”
草鬼就是这里叫蛊,因为从前多是女子相传蛊术,才叫“草鬼婆”或者“蛊婆”。
如今在外头的城市里,有些厉害的蛊师被贵人奉为上宾。
而在苗寨里,大家对蛊婆又怕又恨。因为养了蛊的人,每隔段时间必须要放蛊,否则自己浑身不舒服的。
从前寨子都很封闭,放蛊就会害着自己寨子里的人畜。
这些养蛊者通常不会表露出来,大家私下猜测谁人养蛊,都不敢得罪其,既要敬而远之,还不想被看出来自己的态度,以免遭到记恨。
兰菏小时候,就有当地出名的蛊师想收他做徒弟,被拒绝了。或许因为他外婆是寨子里的苗医,知道如何化蛊,爷爷又是衣匠,对方就算小心眼,也未能如何。
……
第二天,兰菏开家里的车送外婆上山,也带上了宋浮檀,路上外婆还在念叨:“人是晚上落气的,到时候去了家里,你们莫要靠太近,免得给带走了……”
这边讲究落气时间,男人晚上为好,女儿则白天为好。若是女人晚上落气,则害怕一个人走,要找人作伴。
兰菏说:“没事吧,应该请了人去做法。”
外婆叹气道:“现在没得什么牵过街的老司和道士了,都上外面挣钱去。现在寨子里主持的老司,年轻得很,老的死了几年了。”
老司就是苗族对巫师的称呼,与苗老司相对的,还有客老司,对汉族巫师的称呼。而所谓牵过街,即是指这位老司有一定水平,比较厉害。
这边老司、道士都有,大家分工不同,和京城那边,因为各种吃阴间饭的法师太多,服务分得特别细不同,这边也就几种。一般屋里的事,比如闹鬼中邪,就找老司,屋外头的事,比如人落气了要办丧葬仪式,打绕棺、念经之类的,就找道士。
兰菏又安慰了几句,两个小时左右的山路,就到了寨子里。
寨子依山而建,小路蜿蜒,兰菏和宋浮檀一左一右扶着外婆走在路上,绕过幢幢房屋,耳畔听到的多是苗语。
快到一个岔路时,兰菏却是听到了汉语。
“我的天,师父也太能演了,衣锦还乡就是不一样。”
“平时扣脚骂人,刚刚别提多斯文了,师父这次,略兰菏啊。”
兰菏:“…………”
再走几步而已,兰菏就与正在叽歪的应韶师兄弟碰面了。
应韶一看到他,一下喷了,“咳咳,咳咳!!”
外婆立刻条件反射:“拉巴剖……”
兰菏按住外婆,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这词条用法挺多的啊。”
应韶和师弟走过来,被兰菏挨个踹了一下。
“来爷,你怎么也是这寨子的。”师弟哭丧着脸道。
“我还想说你们怎么是这里的,我都没见过你师父。”兰菏虽然在城里长大,却也不时会陪外婆到寨子里,这里人不多,如果麻清晖是本寨的,他也不至于没印象。
“师父出去闯荡好多年了,一直想回来看看,加上这次听说有位儿时的长辈去世了,就定了今年回来。”应韶指了指身后的人家,“正在走亲戚咧,来爷,听说一个寨子里好多都是亲戚,看来大家还真可能是一家啊。”
兰菏问:“外婆,你知道麻清晖吗?”
外婆思索着:“麻清晖啊……好像是……”
应韶他们一听是兰菏的外婆,还来嘘寒问暖,然后和宋浮檀一样陷入了外婆塑料苗普的漩涡。但外婆好像还真对麻清晖有印象,说已经好多年没见到他了。
“对,我师父很早就出去了。”应韶激动地道,不得了,要和来爷变亲戚了。
这时候堂屋里头,麻清晖走了出来,见到他们“咦”了一声,走过来后,又看着外婆惊道:“表姑婆,是你吗?我是小晖啊。”
外婆彻底想起来了:“小晖,对,小晖!你好久没有回来了。”
麻清晖给外婆行礼,感动地道:“我最想念的就是您和龙婆婆,可惜没见到龙婆婆最后一面
,他家里人还不肯我去烧纸。”
“怎么能不许。”外婆生气地道。
麻清晖语气平淡但很坚定地道:“因为我养草鬼吧,不过我已经打算晚上再去了。”
刚刚他去人家屋子里做客,即使几十年过去,人家对他也是又怕又不敢得罪的态度。
外婆愣了一下,去看麻清晖的手指,“你真的……”
麻清晖轻描淡写地介绍:“不错,这几个是我的徒弟,也是养草鬼的。但是姑婆放心,我不会随便对大家放蛊的。”
“……也好。”外婆怔怔介绍,“这是我外孙,和他朋友……”
“知道,认识的。”麻清晖对兰菏笑了笑,“没想到大家真是亲戚,论起来,咱们是兄弟辈。”
“哥。”兰菏又看向应韶,“兄弟,不,大外甥……”
应韶:“…………”
本以为和来老爷成亲戚了,却没想到辈分问题,他们活生生还矮了一辈啊!原来还是隔壁的兄弟,现在成大外甥了!
“我还有几户人家要串门,您应该也是看龙婆婆的吧,您先去,咱们回头见。”麻清晖说罢,就大步带着徒弟离开了。
外婆叹了口气,对兰菏和宋浮檀道:“他娘原来嫁到我们寨子里来,他爹死得早,他娘就独个儿带他,因为长得漂亮,会有些男人帮忙砍柴打水,人家就说他娘是草鬼婆,给人下蛊,全都孤立她。后来寨子里有小孩中蛊,也都诬到他娘身上,去他家里打砸。他娘后来病了,只有我和龙婆婆理会,送些草药。”
龙婆婆和外婆一样,都是苗医,可是就算他们作证麻清晖母亲不是草鬼婆,大家也不信。后来麻清晖他母亲病世了,而麻清晖离开寨子后多年未归,居然成了真的蛊师。
但龙婆婆的后代也会草药,大约是不太怕人家养蛊的,才敢拦着麻清晖。
宋浮檀若有所思:“相当一部分蛊婆传说,只是人们为了排除异己,就像西方的女巫一样。”
兰菏真不知道这些,他不在寨子里长大,也就听过一些蛊师、蛊婆传说,却不知道还存在一些被冤枉的。
这些人根本不懂蛊术,所以人们渐渐的,又害怕,又欺负,大着胆子要去破掉她们的蛊术——据说破解蛊术除了找内行,把养蛊的容器直接捣了也行。大家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打砸。
这么想来,麻清晖实在是受害者,这样的童年让他产生了逆反心理,甚至决心要真的去养蛊。但这中间他的心态也许又有变化,不曾回来,一直到这个年纪了,才回寨子里走一趟。
“我们走吧。”外婆道,再过一个口子,就到了龙婆婆家。
她的棺木停在堂屋,全家戴孝,门上贴着“当大事”的字样,告诉大家这家正在办丧事。
龙婆婆的儿子看到外婆,就连忙迎了上来,“姨,您来了。”
“哎,我来送阿凤。”外婆想要进堂屋看看老朋友,却被她儿子拦了拦,“姨,就在这里烧纸吧,不要进去了,道士说我娘夜里走的时辰不对,寿衣都穿不上,要带走人陪她的。”
外婆伤心地道:“我这个年纪了,要带我走就带我走吧。”
龙婆婆的儿子无语,“话不是这样说……”
外婆辈分大过他,又有点声望,他也不好像赶麻清晖一样。
兰菏眨眨眼,道:“叔。我给剪个纸人贴在门口吧,这样要带就带替身走。”
外婆知道兰菏和他爷爷学过剪纸,也附和道:“对,可以用纸人破解的吧。”她虽然只会些草药,但活得久,也知道一些老司、道士的手段。
对方诧异地看了兰菏一眼,仔细辨认:“你是……我姨的外孙吧。”他倒是不怎么看电视上网,也不知道兰菏在外面是演员。
兰菏:“对呀。”他指了指宋浮檀,想要介绍宋浮檀。
龙婆婆的儿子也姓龙,他爸妈是同姓,这人记性不太好,兰菏跟在外婆身边他才认识,不过他一向不愿意表露自己认不出来,点着宋浮檀道:“这个,这个也是我们寨子里的嘛,好多年不回来,但是我记得,就是我们这排的……”
宋浮檀:“……”
宋浮檀:“不是……”
龙叔打断他:“不是这排的肯定也常来玩儿,经常和他一起,我记得。”
兰菏:“这是我外地朋友,第一次来。”
龙叔:“……”
龙叔面无表情地道:“噢。这样啊。”
兰菏想要帮忙剪纸人,龙叔还是拉着他道:“真的不要管了,你个小年轻啊!你不知道寨里的规矩,办事的道士都说了,得草草下葬,不叫人多看,不然看到老娘眼里,晚上带你一起走,要叫你当场去世的!”
兰菏:“……”
……不好意思,我不但不怕当场去世,我还可以反复去世,去世完我还可以送您妈一程。
第91章 这岂止是黑白通吃,还阴阳通吃
兰菏是真心诚意的, 他从小到大也见过几次龙婆婆,是个利落有趣的长辈。苗家讲究人死后灵魂去和祖先为伴, 但刚死的亡灵是不认识路的, 也不知如何去坟墓,才需要法师做法指路。
——通常流程是临终后小敛,然后指路、入殓、祭奠、出巡、谢孝、出殡、安葬, 但他们要办得草率,就会缩减一些流程。
兰菏听外婆说现在厉害法师少了,还要缩减流程,有点孤单,琢磨自己除了折纸之外, 还可以给龙婆婆指路,送她一程。
但是这个话在龙叔面前当然不好说, 且不提他常年表演, 说出来不得以为他在骂人?
他看向外婆。
外婆则是叹了口气,人家家属为了大家着想,不叫看遗容,她也不能太倔。倘若真有万一, 出了什么事自己倒也算了,说是说年纪够大活够了, 那她家里人闹事, 外面人指指点点,人家怎么办?
不能做讨嫌的老太婆啊,但她心底想, 折纸还是要折的,外孙的手艺她知道,送些东西给老朋友,这个可以悄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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