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座皆惊,有人惊讶的脱口而出:“难不成见到了那魔头。”
江湖汉难掩惊惧,却也得意:“远远见了一面……”
“竟然还能留下性命……”旁人有些诧异。
“……差点儿。”江湖汉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等到夜晚,江湖汉回到自己的屋内,就看到那个一身红衣的男人坐在窗前,曲着一只手看着窗外的夜景。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凝滞了,半晌才轻轻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消息都传出去了。”
苏清逸点了点头,看着床下练剑的身影,说:“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了。”
江湖汉不敢抬头,紧紧闭着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把衣服脱光滚吧,今天心情好,不取你性命,围着这客栈跑十圈就可以走了。”
江湖汉如临大赦,毫不犹豫的扒光自己的衣服,围着客栈跑了起来。
此时夜还不是很深,有人朝窗外望去,就看到一个相较于其他显得白花花的身体正绕着客栈跑路,有眼力好的武者认出这人:“这不是那个……那个晚上从小石镇逃出来的江湖汉吗?”
“真的是他!”
惊呼声渐起,有人提出疑问:“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荼蘼心无旁骛的挥着剑,他挥了六千三百三十一剑,而那个脱光衣服的人已经从他眼前经过了六次。
越来越多凑热闹的人穿上衣服从房间出来想要看热闹,他们挤在客栈的后门边,一旦那江湖汉经过一次就惊呼一声,说着真的脱光了,真的是这样。
有人问:“那好汉,这是为什么?”
江湖汉置若罔闻。
荼蘼也心无旁骛。
直到有一个人靠近,说了一句:“七千六百九十。”
分毫不差,他停了下来,知道再练也没用了,心,已经乱了。
他放下剑,收回剑鞘,原本为了遮掩身型的先天真气也随之收回体内,此时四周的人才终于发现这旁边站了一人,丰神俊貌,一身白衣,背着剑……剑?
一群围观群众哗啦的往后猛地退了一大步。
有人战战兢兢的念出那个不能被念出来的名字:“苏……苏苏苏……”
在他们眼里,只有魔头才敢持剑。
荼蘼没有做任何反应,他的目光落在先前报数的人身上,鲜红到刺眼的颜色,显然此人也如他先前一样用先天真气做了掩饰。
那人笑道:“怎么不继续了?”
荼蘼目光微垂:“不必了。”
“是因为我吗?”
那人往旁边让了让,和善的笑了笑:“那我退一些,你继续练吧。”
荼蘼摇头:“不必了。”
于是那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显得面容清冷,这张脸……荼蘼有些恍然,原来他从未曾忘记过,回忆里的这张脸突然变得那样的清晰,清晰到让他眼睛微缩。
那正是他此行下山的目标,魔头苏清逸。
也不知是谁先提议。
两人施展真气,飞往其他地方。
“就这里吧,”苏魔头说,他指了指旁边的竹林:“我喜欢这竹子。”
荼蘼没有说话,开始抽出背后的剑。
“你不多说些什么吗?”苏魔头看着他:“我以为你会是个有趣的人,早知道当年就不留你一条性命。”
荼蘼的动作顿住,果然当年的一切不是他的错觉。
他终于张开口问了见面来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
这三个字让他碾转反侧,夜不能寐,他不断的回想那一天发生的一切,不断地想那个魔头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发现了他还是没有,为什么要留他性命,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他每想起来,心情就会有极大的起伏,然后就会从床上爬起来扛着剑出去挥砍,直到挥到手臂需软,气喘如牛,天色渐明,夜晚过去为止。
以至于他进境之所以如此快,魔头本身要为此立其中的一半,另一半是因为那四个字——我好看吗?
师父曾问他为何要如此,他只回答了一部分:“因为心不静。”
而另一部分只是因为他不敢回答那个问题,所以需要做其他的事情来分散精力。
他从日一百剑挥砍到一千,再到一万,现在是两万,但是没有一天能够真的摆脱。
这魔头不仅仅是魔头本身,也是他心中的魔,是不应该有的痴念,是不可得的欲/望。
在他为什么三个字问出口后,苏魔头笑了笑:“因为很好玩啊。”
荼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满意这个答案,因为他已经把剑抽了出来,也许他并不需要一个答案。
只是一直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需要宣泄,所以还是不由得问出来。
但问出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自取其辱。
苏魔头打量着这个拿剑的少年,微微一笑:“你长得真好看。”
原本积攒许久的真气就随着这句话泄了,荼蘼站在原地,仍旧不动,却已经连剑都挥不动。
“我好看吗”这四个字让他饱受痛苦至今。
“你长得真好看”这六个字让他再也提不起一丝仇恨。
如果这是魔头故意为之,拿这些调戏话语戏耍于他,那他……那他也没有办法。
因为早在十年前,他在见此人第一面沦陷后,就再也不曾爬出来过。
苦苦练剑十载,说是报仇,其实只是想再见这人一面。
而这样的想法,却连承认都不敢。
到如今所有苦修烟消云散,他微微闭上眼睛,咯噔一声,剑落在地上,敲在石头发出声音,这是十年来第一次他没能握住自己手中的剑。
苏魔头走了过来,他脸上仍旧笑着,伸出手,把他额头前的一缕发丝绕在耳后,轻笑出声:“你闭眼干什么,想让我吻你吗?”
荼蘼闭着眼微微颤了颤,最终还是没能张开,他微微张开口,轻声道:“……杀了我。”
苏魔头没有听清,又凑近了一些,太近了,连呼吸都喷洒了在荼蘼的脸上,他终于听清楚了那三个字,脸上的笑意加深:“那我可舍不得,十年前就没杀了你,十年后就更不会杀了你。”
荼蘼终于睁开了双眼,但他已经没有了剑,就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
他身体微微颤栗,不知道是害怕眼前的苏清逸,还是其他的些什么,他只是过了半晌才用着有些低哑的声音道:“我恨你。”
苏清逸的指尖仍旧停在他的脸上,闻言只是一笑:“你这可不像是恨我。”他看着面前的荼蘼,笑得更加开心:“你像是爱上我了。”
看着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因此变得惨白,他终于忍不住的笑得更加张狂肆意:“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还从来没有人……敢有这样的念头。”他说:“你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想亲吻我吗?嗯?还是想上我?”
荼蘼被他大胆的话说得脸上染上一层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苏清逸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擦掉笑出来的眼泪,脸上变得危险起来:“还从来没人敢……你打算怎么死呢?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好不好,在把你有着那脏污想法的肠子掏干净……”
他说得那般的恶毒,可是出乎意料的,荼蘼却并没有感到害怕,这是他曾经想过自己会被如何对待,既然已经如此……
既然已经如此了,那就干脆……
还在说着话的苏清逸微微怔住,他实在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靠得荼蘼如此的近,以至于荼蘼只要微微向前就能够含住他的唇。
说是刹那,也可能是过了很久,终于反应过来的苏清逸猛地爆发自己身体内的先天真气,完全不设防的荼蘼瞬间被逼退在十丈开外,吐出一口鲜血。
苏清逸怔怔的摸上自己的唇,眼底的杀意不加掩饰的倾斜而出,而倒下的荼蘼跟他做了一样的动作,只是眼睛里露出一丝满足的味道。
爆发的真气围绕着苏清逸周围,在他身边划下条条痕迹,他的头发随着真气飞扬起来,望着荼蘼的目光冰冷至极:“你,该,死。”
荼蘼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那一瞬间。
却在最后只等到风平浪静,他张开眼,却见苏清逸站在他的面前,神情复杂,难辨虚伪,许久,才听到他说:“让你这么死,实在太过便宜了你。”
荼蘼被苏清逸待在了身边,魔头没有取他的性命,但也并没有就这么放过他。
按照魔头的话来说,他只是为了更好的折磨于他。
可对于荼蘼来说,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以前从来不敢想象过得,哪怕是做过最美妙的美梦都不及当前的十分之一,能够站在离这人如此近的地方,并且随时……
他的遐想还没有继续下去,就被这人打断。
“你又在想什么糟七八糟的,去!给我挥十万剑!”那人懒散的坐在躺椅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指向面前的一处空地,“不许偷懒,我给你数着。”
荼蘼一声不吭,他确实需要再多挥剑来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一万三千七百八十一……
两万一千六百七十八……
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
而谁都没有说停。
第81章 完结章
苏清逸看着那个人忽然不动了, 就睨过去一眼,还没张口,就听人说:“十万剑挥完了。”
他想说那就再挥十万, 看着那人的眼却没有说出口。
他们都知道, 别说十万剑, 哪怕是一百万, 一千万,都没有用。
既然没有用, 那说出来也没有意思,故意拖延时间,让人感到乏味,他于是起身,往前走了一步, 但却又克制的停在那人不远不近的地方,他似在思考, 却又没有。
他心说自己,向来无所忌惮,随心所欲,何来的克制与犹豫?
但是他现在犹豫了。
他们之间有一句话, 谁也没有问出口, 就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那句话他无数次问过自己,却不想从对方的嘴里听到。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他仔细想了想,没有想出一个好的答案。
于是就这么拖着欠着, 突然乍起的一阵风, 吹得树梢唰唰作响,他发丝缭乱飞舞, 也没有用真气阻扰,就像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这句诗一样,美好又让人向往。
他被不知名的东西迷了眼睛和心扉,却又不愿意承认。
过了半晌,风渐渐停了。
他张开口,说:“以后跟着我吧。”
荼蘼收了剑,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两个人大多数都是沉默的,他自顾自找着自己的乐子,那人一声不吭的跟在他的身边。
但是有时候,他又觉得他们之间进行了很多次的谈话,像那次乍起的风,他们在风中,互相问了对方的心。
又像是昨晚的月,他站在窗前,那人倚在墙边,月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他忽然回头一望,对上那人的眼,不知怎的,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人怔了怔,绷住身体,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拢了拢,然后往前行了一步,忽又站住。
他没拒绝,笑意未收,问了一句:“还挥剑吗?”
“挥。”
“多少了?”
“十万三千六百九十一。”
“在哪里挥剑?”
“在心里。”
随着每一句对话,那人一步一步向前,说到在心里三字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他的身前。
两人之间第一次这么近,苏清逸没有躲避,他仍站在原地,由于很近,能够更加细致的观察对方的神情,打量他的眉眼,微微抿起的嘴角,脸上的表情不那么自然,似乎有些紧张。
他觉得有趣,就问:“为什么?”
那人顿了顿,嘴巴抿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只是反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挥剑?”
于是那双本就看着他的眼睛更加细致真切起来,就像是触动燃点的火柴,猝然一下子让人感到了些许温度:“因为心不静。”
“为什么心不静?”
在他这句话问完,那双眼就像是着起火来,连那温度都更真切的上升了几度,他觉得好玩,就笑着看着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心不静?”
“因为……”那人站得太近,眼眸微微往下垂,显得克制又内敛,他低着头,含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唇,于是未尽的话消失在唇里。
为什么心不静?
那人用行动回答了他,因为他,所以心不静。
浑身躁动得像火一样,只有不断的挥剑,才能让自己稍稍克制,不做出冒犯的举动。
那多年苦修的冷静自持碰上这人瞬间灰飞烟灭,如若毛头小子一般静不下心,患得患失。
谁往前多迈出的那一步也无需计较,只有最终的结果告诉双方谁都不无辜。
时间如果流水一般流淌,江湖少了魔头的传说,多了一些新秀,但谁家自己的故事乐意老是从别人嘴里吐出,他觉得这样反而更好,那内心放肆的邪意随着生活的平静不再张牙舞爪。
他倚靠在匠人苦心造就的舒适躺椅上,懒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又是一阵风吹过,他心说天气渐渐转凉,一年又要过去了。
这时那人从前院走来,手里拿着东西,多是些零碎,家里要用的,或是去街上逛着觉得他会喜欢的东西,这一次他带回来一袋种子,说想种些葡萄,搭个架子,夏天可以在外面纳凉,秋天还可以摘着吃。
他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了一句:“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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